秋天和动物的联系

   我妈在地里收秋白菜,秋白菜个个蔫头耷脑的,外层的叶子已经干黄枯萎了。她在院子里备好了那口大缸,刷得锃光瓦亮的,准备把白菜一棵棵地码进去,然后擦上盐,腌成酸菜,留作冬天的吃食。    她见我拿着相机往北走,便问我去干嘛,我说我去北大地看看。我是真的想去北大地了。    她没作声,但我似乎瞥见了她憋下去的嘴角。试想,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跟那些在土地上劳作的人们相比,一个拿着相机到处闲逛的人与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不协调。数年后,我回到脚下的东北林场,试图用手里的相机记录我生活了将近20年的黑土地、试图寻找到那些童年的珍贵影像、试图记录下家乡最美的秋天时,也正是这身打扮行头和手里的相机疏远了我与这块土地上人们的距离。这一点,我做得大错特错。    这是一位远方来的旅人,一个无根的漂泊者,累了,便想回头驻足一番。我想在他们看来,在我母亲看来,有点这个意思。当然也或许是她在心疼我花在路上的那数千块钱和足足三天的时间。我为了回趟家,为了仅能在家消遣的一个礼拜时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现在,我的整个脑袋都还是飘乎乎的。坐了三天火车,下了车到家,吃过午饭,我就投入到充实的家乡生活了。我说,妈,我帮你收菜吧!她冷冷地抛下一句:用不着你。你不去补个觉?我说不用了。于是,我朝北大地走去。    看见一只山羊。更远处的地里有一匹枣红大马,低着头在啃地里的秸秆。那匹马后面近背景是一排金黄的落叶松,远背景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里有金黄的落叶松、有翠绿的红松、有雪白的桦树,它们构成了色彩斑斓的故乡秋景图――只有在东北才能见到的、秋天的丰富。    现在来说那只羊。那只羊被拴在一个铁栓上吃草,见我来,“咩―咩―”地叫个不停,像叫妈的孩子。她的“妈”此刻正在几公里外的大豆地里收割大豆,没工夫管它了。我妈说,有好几次,这只可怜的羊就这里被栓到晚上10来点钟。天黑了以后,它就叫得更加疯狂。    它能这样叫,而我却不能。    我走近它,刚要摸它,我妈就在远处喊,它顶人的,你小心点。果然,它就一低头,两个角冲我过来了。我吓得跑了几步,它也跟着跑,最终被它脖子上的绳索勒着,停了下来。我妈随即喊,宝成家的羊,宝成以前总逗它,逗得它现在见人就顶。    我想,我怎么连只羊都怕了。怎么办?我妈喊,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死的,还能让它个畜生给顶到?于是,我趁着它再次袭击我的当儿双手攥住了它的角,然后诱它转身,借机我与它调转方向。我终于绕过它,继续往北大地走去。    数年以前,我总觉得我家后院往北大地要走很长一段路,或者说根本没有明确的路。尤其是在夏天,要穿过很多低矮的小树、山茄子秧、稠李子秧、山丁子树,还要穿过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秧苗、蒿草、荆棘,总之从房后的小路去北大地是件挺折磨人的事情。很多年前的那些夏天的傍晚,我常和生子哥他们一伙人在通往北大地的这片野地里撅枝条回来笼蚊烟。冬天,则在北大地的深雪里印人、撅苞米杆、打雪仗……现而今,再想起在中俄边境为女儿劳苦奔波的生子哥,便总觉得往事变成了前辈子的事。    想起生哥,便能想起很多和家乡有关的动物,和东北的秋天有关的动物。除了像眼前的这只羊和远处的那匹马外,还有很多,譬如山鸟、譬如家禽、譬如老鼠。前两种是捕来用以卖钱或解馋的,也不排除“灭灾”这一目的。我们为了能收割更多的大豆、玉米或者葵花籽而人为地破坏着生态链。当然,弄老鼠是完全用来消遣的。    秋天一旦降临在林场,你便觉一切都赫然醒目了起来。燕子飞得更加孤单,电线杆立得更加笔直,白云和火车一齐跑得更加高了。久居南方,在秋天回到东北,便觉得火车是一个特别容易勾起人心底最多种诗意的东西。在南方,火车是和周边的事物、和南方的粘稠黏在一起的;在东北,你觉得它在产后的广袤平地上倍感突兀,那么显赫和明亮。而我家和北大地之间,那些枝蔓枯萎了,北大地便浮了起来,几公里的距离,一眼抵达。仿佛人的眼睛也能睁得更大了。    秋天,是一个让人眼分外明亮的季节。    同样明亮的还有老鼠。北大地上的秧苗被割倒、干枯、运走之后,老鼠就赫然起来。我和生子哥,拿着一个大号的罐头瓶子、一个纸壳片、一把铁锹就出发了。在北大地上找到一个眼孔,生子哥便叫我去周围找另一个。果不其然,在之前那个眼孔的附近三五米处,必定会有另一个眼孔。生子哥叫我一手用罐头瓶子堵在眼孔,另一只手拿着纸壳片伺机等候。他就挥舞铁锹在另一个眼孔处开挖了。干松的灰土下面粘稠的黑土被翻了上来,一条明显的暗道连着老鼠的家被一点一点地拽了出来――一方使人惊艳的土下世界。生子哥边挖边讲,这是老鼠的卧室,那是粮食库。我一打眼,果然很多大豆和大豆秧都被老鼠拽了进去,储备了粮库。老鼠受到惊吓,刚要探头,就从地底下往我这侧跑来。当然我们是看不到它是怎么跑的,它的暗道四通八达,但生子哥总是十拿九稳,必定几秒之后,老鼠就“噌”地钻进我的罐头瓶子。我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壳片一插,它被封在了罐头瓶里。    我是经过那次,才知道老鼠原来是会游泳的。它用的似乎是狗刨的泳姿,学名大概叫蛙泳。我和生子哥把弄到的老鼠往大河里一丢,它们就企图游到河对岸,不过它没那么大能耐,没折腾到河中央呢,就消失了痕迹。它大概只会游那么几下。也可能是面临死境时连它自身都不甚明了的本能发挥。    和秋天有关的动物还有很多,像秋雨滂沱时候的林蛙。林场人把林蛙叫作蛤蟆。人们会沿着山脚围一圈蛤蟆塘,然后秋雨来临的夜晚,蛤蟆下山了,人们就披着雨衣拿着手电,去蛤蟆塘捡蛤蟆。捡回来,公蛤蟆和着土豆炖着吃,母的养在缸里留着卖钱。母蛤蟆好几块钱一只呢!蛤蟆下山的时节,一旦它们越过了蛤蟆塘跑到了公路上,据说都会被过往车辆轧死不少。我没见过那场景,但心里总认为一大群蛤蟆从山上越过蛤蟆塘、再越过公路、最终越进大河中的场景一定异常壮观。如果镜头被放大个几十倍,那得跟一群跳水健将一齐跳进水里的景象有得一拼。    可是,记忆里的东西,只能是在一遍一遍的回忆中才似乎有了动态的美。眼下,满眼金黄,跃跃欲试的金黄,轻而易举地弄乱了“旅人”绷着的神经。虽跃跃欲试,但未尝不是另一种生命的绝唱。伤感而凝滞。    接下来,又将是死亡一样的寒冬。在它来临之前的秋,我想起了死在秋天的另外两种动物:猫和白兔。    我养过一只黄色花纹的小猫。它小的时候很可爱,总是深更半夜钻进我的被窝,枕着我的枕头,小白鼻子上发出呼呼的鼾声。后来它越长越胖,也不够可爱了,就理所应当地成了我的一项研究工具。养了它之后,我才知道猫的瞳孔的变化规律,受光线的影响,它们的瞳孔会变化成圆形、三角形和一条竖线。具体的规律现在早已经记不清,唯一确定的是在正午光线最强的时候,猫的瞳孔是眯成一条直线的。那奸恶的一条线会时不时地让人心生厌恶。在猫的一条线的瞳孔里,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乡呢?会不会与人类所见大相径庭?会不会也像那瞳孔一样让人生厌?这一切,无从知晓。我甚至时常恍惚地想,家乡的美,实际上是一种被我臆想出的虚幻,一场让人揪心的盛宴。而任何一场盛宴,终究会有散场的那一刻。    我只知道,后来当我渐渐厌烦了那只猫之后,我便开始拿它来验证各种危险的极限。比如,它从多高的地方才敢往下跳,比如它的尾巴究竟能被拉多长。最终可想而知,它被我研究死了。有一次,它大概是吃了中毒的老鼠,一直懒洋洋地不爱动弹,我却拉着它做研究,我把它放到门的顶框上,然后往下推它。它像一只皮球,“砰―砰―”摔在地上。终于,它被研究得上吐下泻,最终一命呜呼。    而兔子,则是我妈养的。她养过很多兔子,都是在秋天的时候进行宰杀,为过年准备一道荤菜。东北的林场或农村,家禽是不能过冬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家禽到了冬天就不爱长肉了,继续喂下去只能徒增饲料负担,况且兔子吃草吃菜,寒冷的冬天,连人都只能吃干菜和腌菜,哪有东西喂给它?所以,它们只能在秋天寿终正寝。大约也是在那些明晃晃的秋天里,在人们忙完了收割的大事之后的某一天午后,清闲了,就想起它们的命了。于是,我妈把它们一只只地揪出来,用棒子去敲它们的头。然后它们那光滑的皮毛就被支在了房檐下的“衣架”上。灵魂则停留在东北最美的秋天里。    我相信,它们的灵魂,也将伴随着林场的秋天,一年比一年美。    我其实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鸟、蛙、兔子等,我都不想吃它们,我觉得它们不是用来吃的,它们是那么可怜。我从小就以这种拒吃的举动和家乡做着固执的较量。可是每次我妈都会把兔肉和鸡肉放在一起炖,我那时不懂,每次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的时候都会问我妈这是不是兔子,我妈骗我说不是,是鸡肉。结果我就吃了很多兔子。后来我越长越大,才发现两个最简单明了的判断方法:兔子肉是没皮的;兔子是直接被敲死、没放血,所以它们的肉是红的。    现在想来,我似乎一直就有些和家乡格格不入的想法,比如我不吃兔子肉,不吃蛤蟆,不吃山鸟。而这些纯粹的山珍野味,都被认为是最有营养和最适合给小孩子吃的。    可是,不管我吃没吃,它们最终都还是死了。死在了家乡明媚高爽的秋天里。    它们毕竟是和家乡连在一起的。    而我呢?我的父母呢?    我是漂泊的,至于我的父母,他们终将随着我的漂泊而漂泊。    也难怪在田里收菜的母亲会像对待一位游人那样对我。很多客观存在的事情,你多年后再见到他时,他还在那,就像你没跟他隔了数年的距离,就像你从未离开过,你会想当然地以为时间的流动仅仅只是一场幻觉。可是幻觉过后,那些情感和精神的间隔,却难逃需要重新寻回的命运。这样的寻找和适应,需要时间去证明。证明的结果甚至会是徒劳的。    人和那些死去的动物相比,显得更加可怜。      责任编辑:陈 然

   我妈在地里收秋白菜,秋白菜个个蔫头耷脑的,外层的叶子已经干黄枯萎了。她在院子里备好了那口大缸,刷得锃光瓦亮的,准备把白菜一棵棵地码进去,然后擦上盐,腌成酸菜,留作冬天的吃食。    她见我拿着相机往北走,便问我去干嘛,我说我去北大地看看。我是真的想去北大地了。    她没作声,但我似乎瞥见了她憋下去的嘴角。试想,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跟那些在土地上劳作的人们相比,一个拿着相机到处闲逛的人与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不协调。数年后,我回到脚下的东北林场,试图用手里的相机记录我生活了将近20年的黑土地、试图寻找到那些童年的珍贵影像、试图记录下家乡最美的秋天时,也正是这身打扮行头和手里的相机疏远了我与这块土地上人们的距离。这一点,我做得大错特错。    这是一位远方来的旅人,一个无根的漂泊者,累了,便想回头驻足一番。我想在他们看来,在我母亲看来,有点这个意思。当然也或许是她在心疼我花在路上的那数千块钱和足足三天的时间。我为了回趟家,为了仅能在家消遣的一个礼拜时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现在,我的整个脑袋都还是飘乎乎的。坐了三天火车,下了车到家,吃过午饭,我就投入到充实的家乡生活了。我说,妈,我帮你收菜吧!她冷冷地抛下一句:用不着你。你不去补个觉?我说不用了。于是,我朝北大地走去。    看见一只山羊。更远处的地里有一匹枣红大马,低着头在啃地里的秸秆。那匹马后面近背景是一排金黄的落叶松,远背景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里有金黄的落叶松、有翠绿的红松、有雪白的桦树,它们构成了色彩斑斓的故乡秋景图――只有在东北才能见到的、秋天的丰富。    现在来说那只羊。那只羊被拴在一个铁栓上吃草,见我来,“咩―咩―”地叫个不停,像叫妈的孩子。她的“妈”此刻正在几公里外的大豆地里收割大豆,没工夫管它了。我妈说,有好几次,这只可怜的羊就这里被栓到晚上10来点钟。天黑了以后,它就叫得更加疯狂。    它能这样叫,而我却不能。    我走近它,刚要摸它,我妈就在远处喊,它顶人的,你小心点。果然,它就一低头,两个角冲我过来了。我吓得跑了几步,它也跟着跑,最终被它脖子上的绳索勒着,停了下来。我妈随即喊,宝成家的羊,宝成以前总逗它,逗得它现在见人就顶。    我想,我怎么连只羊都怕了。怎么办?我妈喊,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死的,还能让它个畜生给顶到?于是,我趁着它再次袭击我的当儿双手攥住了它的角,然后诱它转身,借机我与它调转方向。我终于绕过它,继续往北大地走去。    数年以前,我总觉得我家后院往北大地要走很长一段路,或者说根本没有明确的路。尤其是在夏天,要穿过很多低矮的小树、山茄子秧、稠李子秧、山丁子树,还要穿过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秧苗、蒿草、荆棘,总之从房后的小路去北大地是件挺折磨人的事情。很多年前的那些夏天的傍晚,我常和生子哥他们一伙人在通往北大地的这片野地里撅枝条回来笼蚊烟。冬天,则在北大地的深雪里印人、撅苞米杆、打雪仗……现而今,再想起在中俄边境为女儿劳苦奔波的生子哥,便总觉得往事变成了前辈子的事。    想起生哥,便能想起很多和家乡有关的动物,和东北的秋天有关的动物。除了像眼前的这只羊和远处的那匹马外,还有很多,譬如山鸟、譬如家禽、譬如老鼠。前两种是捕来用以卖钱或解馋的,也不排除“灭灾”这一目的。我们为了能收割更多的大豆、玉米或者葵花籽而人为地破坏着生态链。当然,弄老鼠是完全用来消遣的。    秋天一旦降临在林场,你便觉一切都赫然醒目了起来。燕子飞得更加孤单,电线杆立得更加笔直,白云和火车一齐跑得更加高了。久居南方,在秋天回到东北,便觉得火车是一个特别容易勾起人心底最多种诗意的东西。在南方,火车是和周边的事物、和南方的粘稠黏在一起的;在东北,你觉得它在产后的广袤平地上倍感突兀,那么显赫和明亮。而我家和北大地之间,那些枝蔓枯萎了,北大地便浮了起来,几公里的距离,一眼抵达。仿佛人的眼睛也能睁得更大了。    秋天,是一个让人眼分外明亮的季节。    同样明亮的还有老鼠。北大地上的秧苗被割倒、干枯、运走之后,老鼠就赫然起来。我和生子哥,拿着一个大号的罐头瓶子、一个纸壳片、一把铁锹就出发了。在北大地上找到一个眼孔,生子哥便叫我去周围找另一个。果不其然,在之前那个眼孔的附近三五米处,必定会有另一个眼孔。生子哥叫我一手用罐头瓶子堵在眼孔,另一只手拿着纸壳片伺机等候。他就挥舞铁锹在另一个眼孔处开挖了。干松的灰土下面粘稠的黑土被翻了上来,一条明显的暗道连着老鼠的家被一点一点地拽了出来――一方使人惊艳的土下世界。生子哥边挖边讲,这是老鼠的卧室,那是粮食库。我一打眼,果然很多大豆和大豆秧都被老鼠拽了进去,储备了粮库。老鼠受到惊吓,刚要探头,就从地底下往我这侧跑来。当然我们是看不到它是怎么跑的,它的暗道四通八达,但生子哥总是十拿九稳,必定几秒之后,老鼠就“噌”地钻进我的罐头瓶子。我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壳片一插,它被封在了罐头瓶里。    我是经过那次,才知道老鼠原来是会游泳的。它用的似乎是狗刨的泳姿,学名大概叫蛙泳。我和生子哥把弄到的老鼠往大河里一丢,它们就企图游到河对岸,不过它没那么大能耐,没折腾到河中央呢,就消失了痕迹。它大概只会游那么几下。也可能是面临死境时连它自身都不甚明了的本能发挥。    和秋天有关的动物还有很多,像秋雨滂沱时候的林蛙。林场人把林蛙叫作蛤蟆。人们会沿着山脚围一圈蛤蟆塘,然后秋雨来临的夜晚,蛤蟆下山了,人们就披着雨衣拿着手电,去蛤蟆塘捡蛤蟆。捡回来,公蛤蟆和着土豆炖着吃,母的养在缸里留着卖钱。母蛤蟆好几块钱一只呢!蛤蟆下山的时节,一旦它们越过了蛤蟆塘跑到了公路上,据说都会被过往车辆轧死不少。我没见过那场景,但心里总认为一大群蛤蟆从山上越过蛤蟆塘、再越过公路、最终越进大河中的场景一定异常壮观。如果镜头被放大个几十倍,那得跟一群跳水健将一齐跳进水里的景象有得一拼。    可是,记忆里的东西,只能是在一遍一遍的回忆中才似乎有了动态的美。眼下,满眼金黄,跃跃欲试的金黄,轻而易举地弄乱了“旅人”绷着的神经。虽跃跃欲试,但未尝不是另一种生命的绝唱。伤感而凝滞。    接下来,又将是死亡一样的寒冬。在它来临之前的秋,我想起了死在秋天的另外两种动物:猫和白兔。    我养过一只黄色花纹的小猫。它小的时候很可爱,总是深更半夜钻进我的被窝,枕着我的枕头,小白鼻子上发出呼呼的鼾声。后来它越长越胖,也不够可爱了,就理所应当地成了我的一项研究工具。养了它之后,我才知道猫的瞳孔的变化规律,受光线的影响,它们的瞳孔会变化成圆形、三角形和一条竖线。具体的规律现在早已经记不清,唯一确定的是在正午光线最强的时候,猫的瞳孔是眯成一条直线的。那奸恶的一条线会时不时地让人心生厌恶。在猫的一条线的瞳孔里,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乡呢?会不会与人类所见大相径庭?会不会也像那瞳孔一样让人生厌?这一切,无从知晓。我甚至时常恍惚地想,家乡的美,实际上是一种被我臆想出的虚幻,一场让人揪心的盛宴。而任何一场盛宴,终究会有散场的那一刻。    我只知道,后来当我渐渐厌烦了那只猫之后,我便开始拿它来验证各种危险的极限。比如,它从多高的地方才敢往下跳,比如它的尾巴究竟能被拉多长。最终可想而知,它被我研究死了。有一次,它大概是吃了中毒的老鼠,一直懒洋洋地不爱动弹,我却拉着它做研究,我把它放到门的顶框上,然后往下推它。它像一只皮球,“砰―砰―”摔在地上。终于,它被研究得上吐下泻,最终一命呜呼。    而兔子,则是我妈养的。她养过很多兔子,都是在秋天的时候进行宰杀,为过年准备一道荤菜。东北的林场或农村,家禽是不能过冬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家禽到了冬天就不爱长肉了,继续喂下去只能徒增饲料负担,况且兔子吃草吃菜,寒冷的冬天,连人都只能吃干菜和腌菜,哪有东西喂给它?所以,它们只能在秋天寿终正寝。大约也是在那些明晃晃的秋天里,在人们忙完了收割的大事之后的某一天午后,清闲了,就想起它们的命了。于是,我妈把它们一只只地揪出来,用棒子去敲它们的头。然后它们那光滑的皮毛就被支在了房檐下的“衣架”上。灵魂则停留在东北最美的秋天里。    我相信,它们的灵魂,也将伴随着林场的秋天,一年比一年美。    我其实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鸟、蛙、兔子等,我都不想吃它们,我觉得它们不是用来吃的,它们是那么可怜。我从小就以这种拒吃的举动和家乡做着固执的较量。可是每次我妈都会把兔肉和鸡肉放在一起炖,我那时不懂,每次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的时候都会问我妈这是不是兔子,我妈骗我说不是,是鸡肉。结果我就吃了很多兔子。后来我越长越大,才发现两个最简单明了的判断方法:兔子肉是没皮的;兔子是直接被敲死、没放血,所以它们的肉是红的。    现在想来,我似乎一直就有些和家乡格格不入的想法,比如我不吃兔子肉,不吃蛤蟆,不吃山鸟。而这些纯粹的山珍野味,都被认为是最有营养和最适合给小孩子吃的。    可是,不管我吃没吃,它们最终都还是死了。死在了家乡明媚高爽的秋天里。    它们毕竟是和家乡连在一起的。    而我呢?我的父母呢?    我是漂泊的,至于我的父母,他们终将随着我的漂泊而漂泊。    也难怪在田里收菜的母亲会像对待一位游人那样对我。很多客观存在的事情,你多年后再见到他时,他还在那,就像你没跟他隔了数年的距离,就像你从未离开过,你会想当然地以为时间的流动仅仅只是一场幻觉。可是幻觉过后,那些情感和精神的间隔,却难逃需要重新寻回的命运。这样的寻找和适应,需要时间去证明。证明的结果甚至会是徒劳的。    人和那些死去的动物相比,显得更加可怜。      责任编辑:陈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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