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
卷第2期成都教育学院学报Vol20.No12
2006年2月JOURNALOFCHENGDUCOLLEGEOFEDUCATIONFeb12006
由《肴殳之战》的记叙看“春秋三传”的叙事艺术
陶运清
(郑州大学文学院 河南郑州 450001)
[摘 要] “春秋三传”中都有关于战争描写的内容,其中《左传》描写战争的成就最高。以往的学者多从文章学的角度
讨论战争描写,文章则从叙事学角度,以《肴殳之战》为例,通过对结构、内容和人物、视角、主旨的分析,“三传”的叙事艺术。
[关键词] 春秋三传;肴殳之战;叙事学
[中国图书分类号] I207141 [文献标识码] A[ -)-0098-03 “春秋三传”是、《)的合称“传》,。《左
,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写的也是战前的卜筮。与一般叙述相比,预叙可以增加文章的厚实感和预言感,这正如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所说“:中国作家在作品的开头就采取了大跨度、高速度的时间操作,使其和天人之道、历史法则接轨。这就使他们的作品不是首先注意到一人一时的局部细描,而是在宏观操作中充满对历史、人生的透视感和预言
[3](P152)
感。”《左传》此处的预言便使整个战争笼罩上一层历
传》。《春秋左绣》曾高度评价《左传》“:《左传》极工于叙战,长短各尽
[1]
其妙。篇篇换局,各各争新。”又说“:古来名将无不读此好[1]书。”清刘熙载《艺概》说“:若论字句之精严,则左公允推独
步。”不过,以往的学者评论家多是从文章学的角度对其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进行分析评价,笔者以为:若能再从叙事学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则更有助于理解“三传”,尤其是《左传》的战争描写,从而更好地把握《左传》一书的主旨及其在文学史、史学史上的价值。
《左传》中描写的大小战争有四百多次,精描细刻的有十多次。本文仅以“肴殳之战”为例,在“三传”的对比中,从叙事学的角度,对结构、内容和人物、视角、主旨等几个方面作一简要的分析。
一、结构的大同小异
作为记录历史的散文“,三传”中的三篇同题的文章皆是按时间的先后顺序,依战前、战中、战后三个阶段来描写整个战争事件的。从僖公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到三十三年春王二月秦人入滑,再到夏四月辛巳晋及姜戎败秦师于肴殳,到癸已葬晋文公,情节呈线形向前发展,时间的脉络非常清晰明了;但在具体行文的细节上三篇又各有小异。表现为:
(一)关于战前晋文公卒事件《公羊传》,和《谷梁传》按一
[2]
史的透视感和预言感。
(二)关于战前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和哭师《公羊传》,
和《谷梁传》分别把它放在战后作了补叙,而《左传》则以顺叙
(左传》的方式进行叙述《中只提到蹇叔一人,无百里子)。同
一事件由于所处的位置不同,显示的意义便也有了差异。《公羊传》和《谷梁传》的补叙对战争的失败作了分析,揭示了文章的主旨《左传》;的顺叙为后文的战争失败和秦伯郊外哭师作了埋伏,前后首尾形成照应。
(三)关于战后对待俘虏的事宜《公羊传》,和《谷梁传》都
没有提到《左传》,不仅对此作了交代,还用对比的手法写了两种不同的态度,形成了结构上阳刚美和阴柔美的情调性对比。文嬴是晋襄公的母亲、秦穆公的女儿。作为秦穆公的女儿,她想为秦国要回俘虏;作为新丧的晋文公的夫人、晋襄公的母亲,她有机会有资格请求发放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三个秦国的败将,她委婉地陈词,于是晋襄公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先轸是晋的大将,肴殳之战的主战者和指挥者,上朝时问起秦囚,得知已放后勃然大怒,不顾而唾“:武夫力而拘诸原,夫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战争本是一件流血牺牲的残酷事情,夫人的介入使之如同儿戏,一俘一放,一张一弛,阳刚美和阴柔美交叉使用,增加了结构的生命力,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关于文章结构的阳刚美和阴柔美的情调性对比,清桐城
般叙述作了一句话的交代《左传》,则对之作了一个预叙。“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这段叙述,写晋文公将出殡时,由于柩中发出如牛的异声,于是卜偃进行占卜,预言了秦师的经过和晋的胜利。预叙在中国古代叙事作品中并不少见《左传》,中的预叙多是来自卜筮和预言。比如《僖公十五年》“: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收稿日期】2005-09-25
)女,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03级研究生。【作者简介】陶运清(1968—
・98・
第2期No12
成都教育学院学报
2006年2月Feb12006派姚鼐在其《惜抱轩文集》中,用一连串的比喻作了形象的解释: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
如金
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
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于寥廓;其于人也
,乎其如有思
,
[4](P46)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矣。
对比之下,可以看出《公羊传》,和《谷梁传》更多重视诠释经文字句,推阐《春秋》的微言大义,而于史实事件的记载不够详备《左传》;虽也注重阐发经义,但更偏重于补充史实事件。
《左传》丰赡的内容事件使文中的人物形象比《公羊传》和《谷梁传》多且丰满。《公羊传》和《谷梁传》中主要有蹇叔和秦伯两个人物《左传》,中还增加了先轸、弦高等人物。三文中都塑造了蹇叔的形象,作为秦穆公的谋臣《左传》,中,蹇叔对过晋袭郑极力反对,认为,非所闻也”。他:“,师之所为,,;二是从秦的角,,没有作;“,且行千里,其谁不知”,晋国知道。的确是“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三重分析显现出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谋臣形象来,难怪百里子会向穆公极力推荐他。然而穆公不听蹇叔的劝阻,军队出征前蹇叔哭孟明和自己的儿子,哭的行动和哭时的一番话语则剖露出一个忠臣的无可奈何的赤胆忠心。
穆公的形象在文中也很有特色。穆公以前的君王都是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代神发言,至高无上的;穆公却能走下神坛,对自己的过错作深刻的检讨和忏悔“:唯古之谋人,则日未就予忌。唯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询兹黄
髟
友
乎其如叹,邈
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
姚鼐认为,文章之道在于兼有阴阳刚柔从而变化多端。可以说,阳刚美与阴柔美的交错运用,的手法。如《史记・,用抒、、曹操横槊赋诗的悠闲插曲。
总之“,三传”中的三篇文章整体上都采用了直线式的结构模式,但预叙、补叙等形式的运用在局部上打破了叙事的正常时间序列,呈现出多样化的形势,然而这并不能改写整体上的时间单向叙事结构。三者相比《左传》,中的《肴殳之战》结构更有助于体现出作者的写作意旨来。
二、内容含量的多少迥殊和人物形象的丰俭不一人物是事件的行动者,是行动的支配者,文章对事件和人物的处理往往是理解作者创作的真正意图的关键。
同是写肴殳之战“,三传”在内容的含量上有着较大的差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有不同。
写战前《公羊传》,交待了晋文公卒、秦人入滑、齐侯使国归父来聘、百里子和蹇叔子劝谏哭师、弦高犒师等事件;其中详写的是百里子和蹇叔子劝谏哭师,用字122个,约占全篇
302字的40%,其余皆一笔带过。《谷梁传》与此相似,劝谏哭
,则罔所愆”“、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
(尚书・),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责任。可以说,穆公的追《秦誓》
悔具有转折性意义。《左传》结尾的秦伯哭师与其前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形成对比,使秦伯的性格有了发展,形象更趋于完整真实。商人弦高和晋原轸的形象在文中也是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如果说蹇叔、弦高、原轸等人物的性格在文中没有变化只是得到强化,属于静止的或扁平式的人物的话,那么秦伯的性格前后有了发展,就属于发展的或圆形式的人物了。
三、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
叙事视角是作者通过叙述者在文章中感知、体察和认知世界时所运用的眼光或角度。中国的历史叙事在总体上多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所谓全知视角,是指叙述者对作品中的人事心理和命运,无所不知。史学家在写作历史作品时“,不仅要广泛地搜集资料,全面地实录史实,而且还要探究其中的因果原委,来龙去脉,以便‘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如果没有全知视角,就很难全方位地表现重大历史事件的复杂的因果关系、人事关系和兴衰存亡的型态
[3](P210)
的。”“三传”在描写肴殳之战时整体上都运用了全知视
师用字115个,约占全篇279字的41%,但没有弦高犒师一节。《左传》中既有晋文公卒时的预言,又有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哭师、秦人灭滑、弦高犒师,还增加了杞子的报信、王孙满观师、晋内部主战与非战的争论等情节。对于这几个情节作者几乎都作了聚焦式的详写。预言用字43个,劝谏哭师用字162个,弦高犒师用字68个,观师用字62个,争战用字150个,共约占全文930字的52%。事件内容可谓丰赡矣。
写战时,三文皆略写,一笔带过。战争过程的省略简洁是《左传》布局谋篇的常用手法,王源《左传评》说:“左传叙战,每将权谋方略铺叙于前,而实叙处不过一二言,简练直接,决不拖带。总之,着神于虚,省力于实。所以虚实不测,
[5]
灵怪百端。”战争的结局既已先知,战争发生的起因及胜负
角。作者以一个史臣的视角全知地写了战前、战时、战后的史实。作者不仅知道秦国的事情,还知道发生在郑国、晋国乃至齐国的事情;不仅知道人物的语言,还知道人物的行动,连杞子从郑国派来的密使说的话也都知道。但这种全知视角又是相对的,它并没有深入到人物的内心里去做剖析,而只是以第三人称叙述了人物的言行、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因此,结尾写秦伯的追悔
,作者是让其在自言自语中完成的。
的缘由也已说明,那么战争过程也就没有必要大肆铺排。
写战后《公羊传》,和《谷梁传》都只以一言交待了葬晋文公事《左传》,除此外,对战俘的处理和秦伯的郊外哭师还作了交代,分别用字159个和44个,内容更加完整,史实更加详尽。
・99・
第2期No12
陶运清:由《肴殳之战》的记叙看“春秋三传”的叙事艺术
2006年2月Feb12006不描写人物的心理,实际上也是整个中国古代叙事作品的共性。
不过《左传》,在局部上又采用了限知视角。限知视角是指作者借故事中人物之口、人物眼光来观察事物、表现动态、推动情节进展,这时,作者的视野和故事中人物的视角完全重合。运用限知视角可以极大地增强文本的真实性,使得叙事趋于精致化。试看《左传》中王孙满观师一节: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
作者从王孙满的视角,写了他所看到的秦师经过周的北门时“左右免胄而下”的无礼举止,和“超乘者三百乘”的轻浮、杂乱队容,从而再一次预示了秦师的必败载、厉兵、,曲折,耐人寻味,、更丰富。
总之,《谷梁传》采用了单一的全知视角《左,传》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结合使用,使文章的描写既放得开又收得拢,既摆得宽又掘得深,从而弥补了《公羊传》和《谷梁传》的不足。
四、主旨的重叠和突出
从作者角度言,所处的立场不同,写作的主观意图便有不同;从作品角度言,构成文章的诸种因素不同,客观表现出的主题也会不同。“三传”中写肴殳之战运用的结构、内容、视角有同有异,表现出的主旨便有了重叠和突出,呈现出共性和个性来。共性之处表现为:
首先“,三传”都强调了战争的策略性。《公羊传》和《谷梁传》在叙述完战争后,以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补叙了战前的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哭师。“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说明秦出师攻郑是不讲策略性的。
《左传》对此主旨的说明则贯穿于全文之中,几乎每一情节都是蹇叔之言的注脚。结尾秦伯的郊外哭师在首尾照应中更是印证了这一主旨。“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这哭泣正是对自己不听劝谏不讲策略的忏悔。
其次,对礼的重视也是三者的共性。重礼可以说浸透在三篇文章的字里行间。秦袭郑,师出无名,违礼;不哀晋丧而伐其同姓,无礼;秦师过周北门,举止轻浮,队容杂乱,非礼;晋危殡而战,非礼。违礼,从另一角度而言,是秦师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左传》记录的是一个动荡不安、礼崩乐坏的时代,现实使得作者对“礼”产生深刻的思考,并自觉地充当护“礼”卫士的角色,因此“,礼”的作用在《左传》中被空前强调,
【参考文献】
[1【清】]冯李晔1春秋左绣(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M]1济南:齐鲁书社,19971
[2【]清】刘熙载1艺概[M]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
[3]杨 义1中国叙事学[M]1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4【清】]姚 鼐1惜抱轩文集(卷六)[A].四部丛刊初编
刀
集部・夏鲁丰糸非书[Z]1北京:商务印书馆
.
全书处处体现着“顺礼者昌,逆礼者亡“的思想。
个性之处表现为《左传》,还特别强调了人心向背是战争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左传》中,郑人弦高只是一个商人,在去周做生意的途中,偶遇秦师,于是便送上四张熟牛皮、十二头牛,犒劳秦师,并巧言诈称这是郑国君的意思,然后暗中派人速给郑穆公报信,使秦以为郑已有了准备因而打算班师回国。自古商人多重利轻义,弦高却能在关键时刻不惜自己的钱财,以己之智慧,保存了自己的国家。作者通过对其言行的描写,。人心向背历来是春秋所重视的因素“,,致死以
],,,不亡,]),,所以“,天[7](P86),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
,攻无不克。庄公十年的长勺之战中,曹刿在得知庄公能够对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根据真实情况去评判时,才放心地认为这是对百姓忠诚之类的事情,可以凭这去作战。也是属于此类的事情。
《公羊传》中也提到了弦高犒师,但一笔交待过去,没有对人物言行的刻画,显得单薄,因而不如《左传》的这一主旨来得突出。
概括地说“,三传”都表现了要重视战略战术和礼的思想《左传》,还强调了人心向背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三传”以大同小异的叙事结构,多少迥殊的内容含量和丰俭不一的人物形象,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主旨的重叠与突出,为我们叙述了肴殳之战这一事件。运用叙事学的理论对之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从文本意义上更好地了解“三传”尤其是《左传》的战争描写,从而更好地把握《左传》的主旨及其在文学史和史学史上的价值和地位。
[5【清】]王 源1左传评[M]1济南:齐鲁书社,19971[6]杨伯峻1春秋左传注[M]1北京:中华书局,19901[7]杨伯峻1孟子・公孙丑(下)[A]1孟子译注[M]1北
京:中华书局,19601
・100・
第20
卷第2期成都教育学院学报Vol20.No12
2006年2月JOURNALOFCHENGDUCOLLEGEOFEDUCATIONFeb12006
由《肴殳之战》的记叙看“春秋三传”的叙事艺术
陶运清
(郑州大学文学院 河南郑州 450001)
[摘 要] “春秋三传”中都有关于战争描写的内容,其中《左传》描写战争的成就最高。以往的学者多从文章学的角度
讨论战争描写,文章则从叙事学角度,以《肴殳之战》为例,通过对结构、内容和人物、视角、主旨的分析,“三传”的叙事艺术。
[关键词] 春秋三传;肴殳之战;叙事学
[中国图书分类号] I207141 [文献标识码] A[ -)-0098-03 “春秋三传”是、《)的合称“传》,。《左
,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写的也是战前的卜筮。与一般叙述相比,预叙可以增加文章的厚实感和预言感,这正如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所说“:中国作家在作品的开头就采取了大跨度、高速度的时间操作,使其和天人之道、历史法则接轨。这就使他们的作品不是首先注意到一人一时的局部细描,而是在宏观操作中充满对历史、人生的透视感和预言
[3](P152)
感。”《左传》此处的预言便使整个战争笼罩上一层历
传》。《春秋左绣》曾高度评价《左传》“:《左传》极工于叙战,长短各尽
[1]
其妙。篇篇换局,各各争新。”又说“:古来名将无不读此好[1]书。”清刘熙载《艺概》说“:若论字句之精严,则左公允推独
步。”不过,以往的学者评论家多是从文章学的角度对其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进行分析评价,笔者以为:若能再从叙事学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则更有助于理解“三传”,尤其是《左传》的战争描写,从而更好地把握《左传》一书的主旨及其在文学史、史学史上的价值。
《左传》中描写的大小战争有四百多次,精描细刻的有十多次。本文仅以“肴殳之战”为例,在“三传”的对比中,从叙事学的角度,对结构、内容和人物、视角、主旨等几个方面作一简要的分析。
一、结构的大同小异
作为记录历史的散文“,三传”中的三篇同题的文章皆是按时间的先后顺序,依战前、战中、战后三个阶段来描写整个战争事件的。从僖公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到三十三年春王二月秦人入滑,再到夏四月辛巳晋及姜戎败秦师于肴殳,到癸已葬晋文公,情节呈线形向前发展,时间的脉络非常清晰明了;但在具体行文的细节上三篇又各有小异。表现为:
(一)关于战前晋文公卒事件《公羊传》,和《谷梁传》按一
[2]
史的透视感和预言感。
(二)关于战前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和哭师《公羊传》,
和《谷梁传》分别把它放在战后作了补叙,而《左传》则以顺叙
(左传》的方式进行叙述《中只提到蹇叔一人,无百里子)。同
一事件由于所处的位置不同,显示的意义便也有了差异。《公羊传》和《谷梁传》的补叙对战争的失败作了分析,揭示了文章的主旨《左传》;的顺叙为后文的战争失败和秦伯郊外哭师作了埋伏,前后首尾形成照应。
(三)关于战后对待俘虏的事宜《公羊传》,和《谷梁传》都
没有提到《左传》,不仅对此作了交代,还用对比的手法写了两种不同的态度,形成了结构上阳刚美和阴柔美的情调性对比。文嬴是晋襄公的母亲、秦穆公的女儿。作为秦穆公的女儿,她想为秦国要回俘虏;作为新丧的晋文公的夫人、晋襄公的母亲,她有机会有资格请求发放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三个秦国的败将,她委婉地陈词,于是晋襄公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先轸是晋的大将,肴殳之战的主战者和指挥者,上朝时问起秦囚,得知已放后勃然大怒,不顾而唾“:武夫力而拘诸原,夫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战争本是一件流血牺牲的残酷事情,夫人的介入使之如同儿戏,一俘一放,一张一弛,阳刚美和阴柔美交叉使用,增加了结构的生命力,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关于文章结构的阳刚美和阴柔美的情调性对比,清桐城
般叙述作了一句话的交代《左传》,则对之作了一个预叙。“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这段叙述,写晋文公将出殡时,由于柩中发出如牛的异声,于是卜偃进行占卜,预言了秦师的经过和晋的胜利。预叙在中国古代叙事作品中并不少见《左传》,中的预叙多是来自卜筮和预言。比如《僖公十五年》“: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收稿日期】2005-09-25
)女,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03级研究生。【作者简介】陶运清(1968—
・98・
第2期No12
成都教育学院学报
2006年2月Feb12006派姚鼐在其《惜抱轩文集》中,用一连串的比喻作了形象的解释: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
如金
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
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于寥廓;其于人也
,乎其如有思
,
[4](P46)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矣。
对比之下,可以看出《公羊传》,和《谷梁传》更多重视诠释经文字句,推阐《春秋》的微言大义,而于史实事件的记载不够详备《左传》;虽也注重阐发经义,但更偏重于补充史实事件。
《左传》丰赡的内容事件使文中的人物形象比《公羊传》和《谷梁传》多且丰满。《公羊传》和《谷梁传》中主要有蹇叔和秦伯两个人物《左传》,中还增加了先轸、弦高等人物。三文中都塑造了蹇叔的形象,作为秦穆公的谋臣《左传》,中,蹇叔对过晋袭郑极力反对,认为,非所闻也”。他:“,师之所为,,;二是从秦的角,,没有作;“,且行千里,其谁不知”,晋国知道。的确是“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三重分析显现出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谋臣形象来,难怪百里子会向穆公极力推荐他。然而穆公不听蹇叔的劝阻,军队出征前蹇叔哭孟明和自己的儿子,哭的行动和哭时的一番话语则剖露出一个忠臣的无可奈何的赤胆忠心。
穆公的形象在文中也很有特色。穆公以前的君王都是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代神发言,至高无上的;穆公却能走下神坛,对自己的过错作深刻的检讨和忏悔“:唯古之谋人,则日未就予忌。唯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询兹黄
髟
友
乎其如叹,邈
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
姚鼐认为,文章之道在于兼有阴阳刚柔从而变化多端。可以说,阳刚美与阴柔美的交错运用,的手法。如《史记・,用抒、、曹操横槊赋诗的悠闲插曲。
总之“,三传”中的三篇文章整体上都采用了直线式的结构模式,但预叙、补叙等形式的运用在局部上打破了叙事的正常时间序列,呈现出多样化的形势,然而这并不能改写整体上的时间单向叙事结构。三者相比《左传》,中的《肴殳之战》结构更有助于体现出作者的写作意旨来。
二、内容含量的多少迥殊和人物形象的丰俭不一人物是事件的行动者,是行动的支配者,文章对事件和人物的处理往往是理解作者创作的真正意图的关键。
同是写肴殳之战“,三传”在内容的含量上有着较大的差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有不同。
写战前《公羊传》,交待了晋文公卒、秦人入滑、齐侯使国归父来聘、百里子和蹇叔子劝谏哭师、弦高犒师等事件;其中详写的是百里子和蹇叔子劝谏哭师,用字122个,约占全篇
302字的40%,其余皆一笔带过。《谷梁传》与此相似,劝谏哭
,则罔所愆”“、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
(尚书・),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责任。可以说,穆公的追《秦誓》
悔具有转折性意义。《左传》结尾的秦伯哭师与其前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形成对比,使秦伯的性格有了发展,形象更趋于完整真实。商人弦高和晋原轸的形象在文中也是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如果说蹇叔、弦高、原轸等人物的性格在文中没有变化只是得到强化,属于静止的或扁平式的人物的话,那么秦伯的性格前后有了发展,就属于发展的或圆形式的人物了。
三、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
叙事视角是作者通过叙述者在文章中感知、体察和认知世界时所运用的眼光或角度。中国的历史叙事在总体上多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所谓全知视角,是指叙述者对作品中的人事心理和命运,无所不知。史学家在写作历史作品时“,不仅要广泛地搜集资料,全面地实录史实,而且还要探究其中的因果原委,来龙去脉,以便‘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如果没有全知视角,就很难全方位地表现重大历史事件的复杂的因果关系、人事关系和兴衰存亡的型态
[3](P210)
的。”“三传”在描写肴殳之战时整体上都运用了全知视
师用字115个,约占全篇279字的41%,但没有弦高犒师一节。《左传》中既有晋文公卒时的预言,又有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哭师、秦人灭滑、弦高犒师,还增加了杞子的报信、王孙满观师、晋内部主战与非战的争论等情节。对于这几个情节作者几乎都作了聚焦式的详写。预言用字43个,劝谏哭师用字162个,弦高犒师用字68个,观师用字62个,争战用字150个,共约占全文930字的52%。事件内容可谓丰赡矣。
写战时,三文皆略写,一笔带过。战争过程的省略简洁是《左传》布局谋篇的常用手法,王源《左传评》说:“左传叙战,每将权谋方略铺叙于前,而实叙处不过一二言,简练直接,决不拖带。总之,着神于虚,省力于实。所以虚实不测,
[5]
灵怪百端。”战争的结局既已先知,战争发生的起因及胜负
角。作者以一个史臣的视角全知地写了战前、战时、战后的史实。作者不仅知道秦国的事情,还知道发生在郑国、晋国乃至齐国的事情;不仅知道人物的语言,还知道人物的行动,连杞子从郑国派来的密使说的话也都知道。但这种全知视角又是相对的,它并没有深入到人物的内心里去做剖析,而只是以第三人称叙述了人物的言行、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因此,结尾写秦伯的追悔
,作者是让其在自言自语中完成的。
的缘由也已说明,那么战争过程也就没有必要大肆铺排。
写战后《公羊传》,和《谷梁传》都只以一言交待了葬晋文公事《左传》,除此外,对战俘的处理和秦伯的郊外哭师还作了交代,分别用字159个和44个,内容更加完整,史实更加详尽。
・99・
第2期No12
陶运清:由《肴殳之战》的记叙看“春秋三传”的叙事艺术
2006年2月Feb12006不描写人物的心理,实际上也是整个中国古代叙事作品的共性。
不过《左传》,在局部上又采用了限知视角。限知视角是指作者借故事中人物之口、人物眼光来观察事物、表现动态、推动情节进展,这时,作者的视野和故事中人物的视角完全重合。运用限知视角可以极大地增强文本的真实性,使得叙事趋于精致化。试看《左传》中王孙满观师一节: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
作者从王孙满的视角,写了他所看到的秦师经过周的北门时“左右免胄而下”的无礼举止,和“超乘者三百乘”的轻浮、杂乱队容,从而再一次预示了秦师的必败载、厉兵、,曲折,耐人寻味,、更丰富。
总之,《谷梁传》采用了单一的全知视角《左,传》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结合使用,使文章的描写既放得开又收得拢,既摆得宽又掘得深,从而弥补了《公羊传》和《谷梁传》的不足。
四、主旨的重叠和突出
从作者角度言,所处的立场不同,写作的主观意图便有不同;从作品角度言,构成文章的诸种因素不同,客观表现出的主题也会不同。“三传”中写肴殳之战运用的结构、内容、视角有同有异,表现出的主旨便有了重叠和突出,呈现出共性和个性来。共性之处表现为:
首先“,三传”都强调了战争的策略性。《公羊传》和《谷梁传》在叙述完战争后,以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补叙了战前的百里子和蹇叔子的劝谏哭师。“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说明秦出师攻郑是不讲策略性的。
《左传》对此主旨的说明则贯穿于全文之中,几乎每一情节都是蹇叔之言的注脚。结尾秦伯的郊外哭师在首尾照应中更是印证了这一主旨。“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这哭泣正是对自己不听劝谏不讲策略的忏悔。
其次,对礼的重视也是三者的共性。重礼可以说浸透在三篇文章的字里行间。秦袭郑,师出无名,违礼;不哀晋丧而伐其同姓,无礼;秦师过周北门,举止轻浮,队容杂乱,非礼;晋危殡而战,非礼。违礼,从另一角度而言,是秦师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左传》记录的是一个动荡不安、礼崩乐坏的时代,现实使得作者对“礼”产生深刻的思考,并自觉地充当护“礼”卫士的角色,因此“,礼”的作用在《左传》中被空前强调,
【参考文献】
[1【清】]冯李晔1春秋左绣(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M]1济南:齐鲁书社,19971
[2【]清】刘熙载1艺概[M]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
[3]杨 义1中国叙事学[M]1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4【清】]姚 鼐1惜抱轩文集(卷六)[A].四部丛刊初编
刀
集部・夏鲁丰糸非书[Z]1北京:商务印书馆
.
全书处处体现着“顺礼者昌,逆礼者亡“的思想。
个性之处表现为《左传》,还特别强调了人心向背是战争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左传》中,郑人弦高只是一个商人,在去周做生意的途中,偶遇秦师,于是便送上四张熟牛皮、十二头牛,犒劳秦师,并巧言诈称这是郑国君的意思,然后暗中派人速给郑穆公报信,使秦以为郑已有了准备因而打算班师回国。自古商人多重利轻义,弦高却能在关键时刻不惜自己的钱财,以己之智慧,保存了自己的国家。作者通过对其言行的描写,。人心向背历来是春秋所重视的因素“,,致死以
],,,不亡,]),,所以“,天[7](P86),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
,攻无不克。庄公十年的长勺之战中,曹刿在得知庄公能够对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根据真实情况去评判时,才放心地认为这是对百姓忠诚之类的事情,可以凭这去作战。也是属于此类的事情。
《公羊传》中也提到了弦高犒师,但一笔交待过去,没有对人物言行的刻画,显得单薄,因而不如《左传》的这一主旨来得突出。
概括地说“,三传”都表现了要重视战略战术和礼的思想《左传》,还强调了人心向背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三传”以大同小异的叙事结构,多少迥殊的内容含量和丰俭不一的人物形象,整体上的全知视角与局部的限知视角,主旨的重叠与突出,为我们叙述了肴殳之战这一事件。运用叙事学的理论对之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从文本意义上更好地了解“三传”尤其是《左传》的战争描写,从而更好地把握《左传》的主旨及其在文学史和史学史上的价值和地位。
[5【清】]王 源1左传评[M]1济南:齐鲁书社,19971[6]杨伯峻1春秋左传注[M]1北京:中华书局,19901[7]杨伯峻1孟子・公孙丑(下)[A]1孟子译注[M]1北
京:中华书局,19601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