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Radio&T V U ni versi ty(Philosophy&S ocia l S ci ences) N o. 1, 2005(Sum N o. 132)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5年第1期(总第132期)
柳永词的开拓贡献
The Enterprising Contribution of Liu Yong . s Ci
张瑞芳
Z HA NG Rui-fang
(内蒙古师范大学, 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I nne r Mongo lia No rmal U niv ersity, Huhhot Inner M ongolia China 010022)
[摘 要]柳永是宋词发展史上一位关键性的人物。他在创作主体介入和感事纪实方面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词人自
我形象和自我感情的介入, 使词真正成为表情达意的利器。他大量创制慢词长调, 将赋体的铺叙手法运用其中, 抒发浪迹天涯的漂泊心绪, 增强了词的抒情性和叙事性, 这些都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柳永; 主体介入; 感事纪实; 慢词; 铺叙
[中图分类号]I 207. 2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597(2005) 01-0035-03
Abstract:Liu Yong i s a critical person i n the history of S ong Ci. He has made rapi d progress on i ntervention of s ubject and narration.
m oods. All of thes e offer the experiences for the devel opment of literature.
The intervention
of subj ect and em oti on m akes the Ci becom e ins trument in expressing feelings. He c reates a vas t am ount of Man Ci and uses narration method to expres s drifting
Key words:
Liu Yong; Intervention of subject; Narration; Man Ci; Elaboration
在宋词发展史上, 柳永是一位关键性的人物, 正是由于他的出现, 才使宋词的创作走向了更为广阔的道路。柳永在创作主体介入方面的新变, 主要包括主体的直接介入和主体的间接介入, 这在他的歌妓词、羁旅词中都有明显表现。柳永在感事纪实方面的发展, 除题材有所拓展外, 更得益于艺术形式的创新, 即他对慢词的运用。柳永大量创制慢词长调, 并将赋体的铺叙手法运用其中, 大胆使用通俗的语言直露地表现艳情, 抒发浪迹天涯的漂泊心绪, 从而实现了他在感事纪实方面的新变, 推动了慢词艺术的前进。
采用以女子为中心的代言体, 只有一首以男子为主人公的作品(5清平乐#洛阳愁绝6) , 但也并没有词人自己的影子。同时代的皇甫松虽然已经摆脱了温庭筠那种儿女情长、欢合离别的主题, 开始感叹人生、感慨社会, 但主人公却不甚明确。韦庄词虽也写女子思人, 但较温庭筠似多了一丝刚骨, 词中也隐有主体的介入, 但这类作品却甚少。到了薛绍蕴, 出现了许多男性文士的形象, 袒露了他们的名利之思, 有别于温庭筠等人完全表现女性情思的伶工之词, 显现了某种个性化
[1]
的/为我0文学的端倪。但他也是代言, 只不过代言的对象
一
词的主要功能是抒情。但唐、五代以来的词却多是应歌之作, 那时的词人在花前月下, 歌舞宴前, 即兴填词, 抒写深藏在心底的爱情以及由爱情所引发的内心情愫。这就造成了词境的狭小和单一, 直到柳永, 虽仍有不少作品难脱代言之窠臼, 但抒情主人公已经出现了由/共我0向/自我0转变的倾向。所谓/自我0, 即创作主体。本文所论述的/创作主体0包括直接主体和间接主体两方面。直接主体, 既包括词人的自我形象, 也包括词人的自我感情。间接主体, 即没有词人的自我形象, 但有词人的自我感情。下文将通过与花间、宋初词人的比较, 具体分析柳永在这方面的新变。
被称为/花间鼻祖0的温庭筠的六十六首词中, 几乎全部
变为了男子。直到孙光宪的词中, 才第一次或直露或委曲地把一位有志于时却怀才不遇, 放荡不羁又坚守节操, 骚愁满腹而又旷达豪爽的失意士子形象呈现出来, 将身世之感打并其中, 气骨遒健, 从而形成了冷峭孤洁的风貌。
与花间词人相比, 柳永在创作主体的直接介入, 即词人自我形象和自我感情的介入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主要表现在羁旅词、部分恋情词和蔑视功名的词作中。在他的词中, 抒情主人公发生了变化, 大多显现了词人的/自我0形象, 重在揭示其内心的矛盾冲突, 抒发复杂的人生况味。这在他表现羁旅行役的小令和慢词中都有体现, 虽然其中也有歌儿舞女映现, 但是大多一改以往的代言体, 词人自我形象直接介入, 并且把自己的失意之情自觉或不自觉地渗透进去, 通过切身的体验和真实的感触抒发内心的苦闷之情。首先来看
[收稿日期]2004-12-27
[作者简介]张瑞芳(1980~) , 女, 内蒙古鄂尔多斯人,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 硕士研究生。
张瑞芳 柳永词的开拓贡献 古代文学研究 一首小令5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6, 其词曰: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 秋风原上, 目断四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 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 酒徒萧索, 不似少年时。
这是一首/自抒情意的佳作0, 写出了一种/秋士易感0的哀伤, 在意境的开拓方面, 不同于唐五代小令中所叙写的闺阁园亭伤离怨别的那种/春女善怀0的情意。这首小令中弥漫着一种低沉萧瑟的情调。前半阕, 词人从外界景物着笔, 自写其今日的飘零落魄, 感慨极深。下半阕, 开始是对过去生活的追忆, 曾经的希望和欢乐, 像过眼烟云一样一去不复返。下面的三句又把镜头拉回到现实中来, 直写自己如今的寂寞和寥落, 充满了伤今感昔的慨叹。柳永之所以常常怀有一种/失志0的悲哀, 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有经世致用的理想, 另一方面又因为他生性爱好浪漫生活。当他早年遭受落第之痛时, 可以到烟花柳巷中寻求慰藉, 而当他年华老去时, 感情却无所寄托, 因而产生了双重的矛盾之感。上面的这首5少年游6就塑造了一个失志之士的凄凉形象。柳永的小令中有很多这样的作品, 而且慢词中也不乏其作。5曲玉管#陇首云飞6就是其中的一篇。作者登高望远, 触景伤情, 把羁旅之愁和离别之恨交织起来, 塑造了一个孤独无依、寂寞惆怅的游子形象, 使人更添了几许同情之心。作者写景抒情, 将情景连成一片, 抒发了词人切身体验的人生痛苦。柳词中还有很多具有花间味道的恋情词[2], 这类作品的成就也很高, 虽然多表现女方的恋情, 但也不乏从男方立意的。如5忆帝京#薄衿小枕凉天气6, 表现了词人与所爱之人别后的刻骨相思和落拓风尘之感。此外, 柳永还有一些蔑视功名利禄的词, 突破了情景交融的传统手法, 直接做内心的表白, 使抒情主人公的/自我0形象更加突出。如5鹤冲天#黄金榜上6、5戚氏#晚秋天6、5凤归云#恋帝里6等, 表现了他轻视功名、厌倦官场的思想。然而, 这种思想与词人积极入世的愿望是矛盾的。做官是柳永一生的渴求, 但生性的浪漫和不羁, 往往使他在不得志的时候口无遮拦, 从而触怒了统治者。他在词中甚至表现出归隐的倾向, 但这都是一种无奈的洒脱。因此, 与孙光宪词中的失意士子相比, 柳永表现出来的是一种难以解脱的伤感和失意颓唐。
总之, 柳永在创作中, 自我形象直接介入, 并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切身体验和真实情感渗透进去。这种创作主体的直接介入, 较花间、宋初词人有了很大的发展。
柳词在创作主体的间接介入, 即只有词人自我感情的介入方面别开风气。柳永之前的花间词中大部分都是描写男女艳情、旅愁闺怨、伤春惜时的, 题材十分狭窄。如温庭筠的词就多记述思妇怀人、女子伤春、相思离别之事。他更多的是客观地描绘事物, 让女子的思想感情完全寓于所描绘的艺术形象中, 如柳、月、鸳鸯、飞燕等, 但没有词人的自我感情介入其中。叶嘉莹先生在5迦陵论词丛稿6中对温词的评价很
贴切:/无论其写者为室内之景物, 室外之景物, 或者为人之动作, 人之装饰, 甚至为人之感情, 读之皆但觉如一幅画图, 极冷静、极精美, 而无丝毫个人主观之悲喜爱恶流露于其间。0由此可以看出, 作者是一个静观之人, 完全是站在代言人的立场上来抒情感怀, 因而缺乏真情实感。晏殊、欧阳修的闺情词, 也只是流于客观描写, 少了词人自我感情的投入。如晏殊的5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6, 只是摄下了女子晚妆初罢, 酒脸微醺的一个镜头。欧阳修的5阮郎归#南园春罢踏青时6, 也只是单纯地刻画了一个春日怀人的闺中女子形象。
相比之下, 柳永在抒闺情的同时, 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突现其中。柳永一生生活困顿、仕途失意, 功名上的不顺使他到烟花柳巷中寻求慰藉, 与楼馆妓女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深深感受到她们的遭遇, 并和自己的不幸相联系; 他了解她们的感情, 把她们当作知己, 摆在和自己同等的地位上倾诉衷肠, 因而能够真切地描绘她们的精神面貌和内心世界。所以, 在为她们代言的时候, 往往在客观描写中融入自己的同情和关爱。如5定风波#伫立长堤6、5迷仙引#才过笄年6两首, /在歌妓而言, 不啻是爱情至上的宣言, 而在柳永而言, 也显露了他多少富有平等意味的较新的妇女观和恋爱观, 而并不象一般官僚文人对侍妾的垂爱态度0[3], /也表现出平等而真挚的男女情爱, 特别是女性对爱的热情、留恋、执着和忠诚, 对于这种冲破封建礼教去争取自由的社会性的意义和价值, 柳永给予肯定性的描述, 反映出妇女不再是封建士大夫的玩物, 而有了人的地位的意念。0[4]类似的作品还很多, 不再赘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 柳永并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客观描写歌妓, 而是把自己的悲喜爱恶流露其间, 主体意识明显增强。
柳词在创作主体介入方面的发展, 对后世词人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苏轼的三百多首词中, /我0字就出现了六十多次, 真实地揭示了其内心的矛盾冲突, 表现了各种复杂的人生感受, 强化了创作主体由/共我0向/自我0的转变。
二
我们在前面的论述中曾提到, 词的主要功能是用来抒情的, 那么/情0到底由何而来呢? 我认为/情0由/事0而生。人内心的情感不可能莫名地生发, 总要有一件现实的事情来引发它, 即使是触景生情, 这景的背后也定有/事0在。因此, 词就有了在感事纪实中抒发情感的可能, 这是词抒情功能的一大发展。/感事0指受外界事物的触动, 因事而感。韦庄5和郑拾遗秋日感事一百韵6:/避时难驻, 感事易回肠。0胡蕴玉53中国文学史4序6/当其盛也, 扬葩振藻, 为敲金戛玉之音; 及其衰也, 感事哀时, 多憔悴忧思之作。0/纪实0指记述实况或实况的记录, 也就是指对现实的真实反映。/感事纪实0, 顾名思义, 就是指现实中的事或物引发了作者的某种情感, 从而把它真实地表现出来。感事纪实, 强调的是/事0, 是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5年第1期(总第132期) /实0, 即作品的叙事性。柳词在感事纪实方面的贡献也正是体现在叙事性的加强上, 这也是本文所论述的重点之一。
柳永之前的词作中已经出现了数量甚少的感事纪实的作品, 如寇准的5阳关引6送别词, 薛绍蕴的5浣溪沙#倾国倾城应有恨6咏史怀古词, 欧阳炯的5南乡子6描写风土人情的组词, 晏殊的5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6感慨社会人生的词等。与之相比, 柳永在题材方面也有较大发展, 如羁旅行役词就是他的独创。陈振孙在5直斋书录解题6中说柳永的词/尤工于羁旅行役0。这些词往往将旅途的劳苦、仕途的失意与离别的相思结合起来, 抒发了文人士大夫的身世飘零之感。虽然仍是在抒情, 但柳永超越了前代人/重情略事0的传统, 在抒情的同时, 加强了词的叙事性。所以, 笔者认为, 柳词在感事纪实方面的突破, 应该从艺术形式的角度入手分析较为恰切, 如其/以赋为词0的慢词的大量创制。
慢词与小令有所不同, 一般都是长调, 旋律和节奏也比小令曲折多变, 并且字数增多, 篇幅加长, 这就使慢词更适宜于描绘生活场面, 抒写复杂的思想感情。五代以来的小令, 文字少, 篇幅短, 它只能捕捉一刹那间的感受, 或只描写景物的一个或几个侧面, 因而较为含蓄。柳永的慢词则不同, 他把赋体笔法引入到词的创作中, 增加了词的叙事因素, 使词的层次结构组织得井井有条。同时, 他还善于把叙事、写景、抒情融为一体。古今有很多评论家对柳词善于铺叙的特点加以评价。北宋李之仪曾说, 唐五代作词, /大抵以5花间集6中所载为宗, 然多小阕。至柳耆卿始铺叙展衍, 备足无余, 形
[5]容盛名, 千载如逢当时0。清代刘熙载说:/善于叙事, 有过
到此, 正面话别结束。下片则宕开一笔, 第一层先作泛论, 从个别说到一般, 得出一条人生哲理/多情自古伤离别0。第二层又把镜头拉远, 写想象中今宵旅途中的况味, 最后一层把笔收回, 叹息从此天各一方, 孤单寂寞, 留有无穷的意味。从日暮雨歇, 送别城外, 设帐饯行, 到兰舟催发, 泪眼相对, 执手告别, 依次层层叙述离别的场面和双方惜别的情怀行动, 犹如一首首带有叙事性的剧曲。这与同样表现离情别绪, 但出
[7]
之比兴的唐五代小令, 效果是很不一样的。词人或写景, 或
抒情, 曲折回环, 在铺叙中将叙事、写景、抒情三者有机结合, 逐层递进, 层次清晰而起伏跌宕, 传达出作者复杂的内心感情和心理流程。不难看出, 这首词渗透了作者的身世之感, 反映了他不得不离开京师而远走他乡时的感伤和留恋。再例如5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6, 集中描写了词人羁旅漂泊的所历所见和自身的凄苦心境, 更显现出了明显的叙事线索, 叙事性更强。全词共分三叠, 前两叠写景, 感情悠游不迫, 笔调舒缓从容, 手法也有所变化, 由叙述转为描绘; 描绘的内容也在递变, 从自然现象转到社会人事, 显得层次分明, 铺排有序, 足以看出柳词善于铺叙的特点。第三叠抒情, 感情陡然而起, 一发难收, 笔调急遽, 笔力遒劲, 极尽别易会难之情。前两叠写景, 为第三叠的抒情铺垫, 前两叠的舒缓, 为第三叠的急骤蓄势, 在不经意中表现出激烈的感情飞跃和羁旅行役之涯的痛苦之情, 从而形成了一种动态化的立体效果。
此外, 柳永的一些咏史、咏物、描摹城市繁华的作品也是感事纪实的佳作。例如咏史词, 柳永之前早有出现, 如五代薛绍蕴的5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6咏吴王夫差, 孙光宪的5河传#太平天子6咏隋炀帝杨广, 但这些作品大都直咏前代之事。而柳永的咏史词5双声子6, 则是有感于现实中的夫差旧国遗址而作, 通过总结夫差亡国的历史经验, 借古讽今, 从而为统治者指明兴国的道路。柳永的咏物词不再是借人物情思来咏物, 而是通篇铺叙其物态特征, 并能通过使事用典, 暗示出所咏之物, 已是严格意义上的咏物词。如5望远行#太空降瑞6咏雪, 别具一格, 除了使事用典外, 还较新颖地隐括了谢惠连5雪赋6、郑谷5雪中偶题6之词句入词, 对后来的苏轼影响很大。此外, 柳永还用铺叙手法, 多角度、全方位地描绘了汴京、钱塘、苏州、长安等大城市的繁华景象。这些词把北宋初年汴京的繁华富庶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永充分利用慢词铺叙的手法, 加强了词的叙事性, 把抒情、叙事相结合, 在感事纪实的道路上开辟了新的方向。
前人。0[6]近人夏敬观在5手评3乐章集46中说:/柳永雅词用六朝小品文赋作法, 层层铺叙, 情景兼容, 一笔到底, 始终不懈。0例如, 就一个送别的题材而言, 唐五代以来的小令, 只是借少许的景物来抒写离愁别恨, 然后便戛然而止。如温庭筠的5清平乐#洛阳愁绝6, 描绘了一个霸陵惜别的场景, 通篇用/花飘雪0、/水流呜咽0、/莺声断肠0、/挥泪千行0这些具体可感的形象, 把不可捉摸的离愁写出, 虽然感人至深, 但让人感觉意犹未尽。柳永却用慢词的形式, 拓展笔墨, 充分抒写自己的思想感情, 表现一个比较完整的过程, 从而使词的叙事性加强。如5雨霖铃6, 大概是词人从汴京南下, 与一位恋人的惜别之作, 表现的也是离愁别恨, 但柳永充分利用慢词这一形式, 把离情写得更加委婉凄恻。词的上片写一对恋人难舍难分的别情, 第一层写秋景, 渲染出凄凉的氛围; 第二层写送别, 形象逼真, 感情真挚, 接着把镜头拉远, 写别后之景。
[参考文献]
[1]高 锋. 花间词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2001.
[2]陶尔夫. 诸葛忆兵. 北宋词史[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 2002. [3]杨海明. /男子而作闺音)) ) 唐宋词中一个奇特的文学现象0[J].古典文学知识, 1993, (1).
[4]李星水. 柳永/俗词0的积极意义[J].江汉论坛, 1986, (12).
[5][宋]李之仪. 姑溪居士文集卷40[M].
[6][清]刘熙载. 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7]吴熊和. 唐宋词通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3.
[责任编辑:王雪炎]
Journal of Radio&T V U ni versi ty(Philosophy&S ocia l S ci ences) N o. 1, 2005(Sum N o. 132)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5年第1期(总第132期)
柳永词的开拓贡献
The Enterprising Contribution of Liu Yong . s Ci
张瑞芳
Z HA NG Rui-fang
(内蒙古师范大学, 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I nne r Mongo lia No rmal U niv ersity, Huhhot Inner M ongolia China 010022)
[摘 要]柳永是宋词发展史上一位关键性的人物。他在创作主体介入和感事纪实方面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词人自
我形象和自我感情的介入, 使词真正成为表情达意的利器。他大量创制慢词长调, 将赋体的铺叙手法运用其中, 抒发浪迹天涯的漂泊心绪, 增强了词的抒情性和叙事性, 这些都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柳永; 主体介入; 感事纪实; 慢词; 铺叙
[中图分类号]I 207. 2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597(2005) 01-0035-03
Abstract:Liu Yong i s a critical person i n the history of S ong Ci. He has made rapi d progress on i ntervention of s ubject and narration.
m oods. All of thes e offer the experiences for the devel opment of literature.
The intervention
of subj ect and em oti on m akes the Ci becom e ins trument in expressing feelings. He c reates a vas t am ount of Man Ci and uses narration method to expres s drifting
Key words:
Liu Yong; Intervention of subject; Narration; Man Ci; Elaboration
在宋词发展史上, 柳永是一位关键性的人物, 正是由于他的出现, 才使宋词的创作走向了更为广阔的道路。柳永在创作主体介入方面的新变, 主要包括主体的直接介入和主体的间接介入, 这在他的歌妓词、羁旅词中都有明显表现。柳永在感事纪实方面的发展, 除题材有所拓展外, 更得益于艺术形式的创新, 即他对慢词的运用。柳永大量创制慢词长调, 并将赋体的铺叙手法运用其中, 大胆使用通俗的语言直露地表现艳情, 抒发浪迹天涯的漂泊心绪, 从而实现了他在感事纪实方面的新变, 推动了慢词艺术的前进。
采用以女子为中心的代言体, 只有一首以男子为主人公的作品(5清平乐#洛阳愁绝6) , 但也并没有词人自己的影子。同时代的皇甫松虽然已经摆脱了温庭筠那种儿女情长、欢合离别的主题, 开始感叹人生、感慨社会, 但主人公却不甚明确。韦庄词虽也写女子思人, 但较温庭筠似多了一丝刚骨, 词中也隐有主体的介入, 但这类作品却甚少。到了薛绍蕴, 出现了许多男性文士的形象, 袒露了他们的名利之思, 有别于温庭筠等人完全表现女性情思的伶工之词, 显现了某种个性化
[1]
的/为我0文学的端倪。但他也是代言, 只不过代言的对象
一
词的主要功能是抒情。但唐、五代以来的词却多是应歌之作, 那时的词人在花前月下, 歌舞宴前, 即兴填词, 抒写深藏在心底的爱情以及由爱情所引发的内心情愫。这就造成了词境的狭小和单一, 直到柳永, 虽仍有不少作品难脱代言之窠臼, 但抒情主人公已经出现了由/共我0向/自我0转变的倾向。所谓/自我0, 即创作主体。本文所论述的/创作主体0包括直接主体和间接主体两方面。直接主体, 既包括词人的自我形象, 也包括词人的自我感情。间接主体, 即没有词人的自我形象, 但有词人的自我感情。下文将通过与花间、宋初词人的比较, 具体分析柳永在这方面的新变。
被称为/花间鼻祖0的温庭筠的六十六首词中, 几乎全部
变为了男子。直到孙光宪的词中, 才第一次或直露或委曲地把一位有志于时却怀才不遇, 放荡不羁又坚守节操, 骚愁满腹而又旷达豪爽的失意士子形象呈现出来, 将身世之感打并其中, 气骨遒健, 从而形成了冷峭孤洁的风貌。
与花间词人相比, 柳永在创作主体的直接介入, 即词人自我形象和自我感情的介入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主要表现在羁旅词、部分恋情词和蔑视功名的词作中。在他的词中, 抒情主人公发生了变化, 大多显现了词人的/自我0形象, 重在揭示其内心的矛盾冲突, 抒发复杂的人生况味。这在他表现羁旅行役的小令和慢词中都有体现, 虽然其中也有歌儿舞女映现, 但是大多一改以往的代言体, 词人自我形象直接介入, 并且把自己的失意之情自觉或不自觉地渗透进去, 通过切身的体验和真实的感触抒发内心的苦闷之情。首先来看
[收稿日期]2004-12-27
[作者简介]张瑞芳(1980~) , 女, 内蒙古鄂尔多斯人,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 硕士研究生。
张瑞芳 柳永词的开拓贡献 古代文学研究 一首小令5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6, 其词曰: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 秋风原上, 目断四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 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 酒徒萧索, 不似少年时。
这是一首/自抒情意的佳作0, 写出了一种/秋士易感0的哀伤, 在意境的开拓方面, 不同于唐五代小令中所叙写的闺阁园亭伤离怨别的那种/春女善怀0的情意。这首小令中弥漫着一种低沉萧瑟的情调。前半阕, 词人从外界景物着笔, 自写其今日的飘零落魄, 感慨极深。下半阕, 开始是对过去生活的追忆, 曾经的希望和欢乐, 像过眼烟云一样一去不复返。下面的三句又把镜头拉回到现实中来, 直写自己如今的寂寞和寥落, 充满了伤今感昔的慨叹。柳永之所以常常怀有一种/失志0的悲哀, 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有经世致用的理想, 另一方面又因为他生性爱好浪漫生活。当他早年遭受落第之痛时, 可以到烟花柳巷中寻求慰藉, 而当他年华老去时, 感情却无所寄托, 因而产生了双重的矛盾之感。上面的这首5少年游6就塑造了一个失志之士的凄凉形象。柳永的小令中有很多这样的作品, 而且慢词中也不乏其作。5曲玉管#陇首云飞6就是其中的一篇。作者登高望远, 触景伤情, 把羁旅之愁和离别之恨交织起来, 塑造了一个孤独无依、寂寞惆怅的游子形象, 使人更添了几许同情之心。作者写景抒情, 将情景连成一片, 抒发了词人切身体验的人生痛苦。柳词中还有很多具有花间味道的恋情词[2], 这类作品的成就也很高, 虽然多表现女方的恋情, 但也不乏从男方立意的。如5忆帝京#薄衿小枕凉天气6, 表现了词人与所爱之人别后的刻骨相思和落拓风尘之感。此外, 柳永还有一些蔑视功名利禄的词, 突破了情景交融的传统手法, 直接做内心的表白, 使抒情主人公的/自我0形象更加突出。如5鹤冲天#黄金榜上6、5戚氏#晚秋天6、5凤归云#恋帝里6等, 表现了他轻视功名、厌倦官场的思想。然而, 这种思想与词人积极入世的愿望是矛盾的。做官是柳永一生的渴求, 但生性的浪漫和不羁, 往往使他在不得志的时候口无遮拦, 从而触怒了统治者。他在词中甚至表现出归隐的倾向, 但这都是一种无奈的洒脱。因此, 与孙光宪词中的失意士子相比, 柳永表现出来的是一种难以解脱的伤感和失意颓唐。
总之, 柳永在创作中, 自我形象直接介入, 并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切身体验和真实情感渗透进去。这种创作主体的直接介入, 较花间、宋初词人有了很大的发展。
柳词在创作主体的间接介入, 即只有词人自我感情的介入方面别开风气。柳永之前的花间词中大部分都是描写男女艳情、旅愁闺怨、伤春惜时的, 题材十分狭窄。如温庭筠的词就多记述思妇怀人、女子伤春、相思离别之事。他更多的是客观地描绘事物, 让女子的思想感情完全寓于所描绘的艺术形象中, 如柳、月、鸳鸯、飞燕等, 但没有词人的自我感情介入其中。叶嘉莹先生在5迦陵论词丛稿6中对温词的评价很
贴切:/无论其写者为室内之景物, 室外之景物, 或者为人之动作, 人之装饰, 甚至为人之感情, 读之皆但觉如一幅画图, 极冷静、极精美, 而无丝毫个人主观之悲喜爱恶流露于其间。0由此可以看出, 作者是一个静观之人, 完全是站在代言人的立场上来抒情感怀, 因而缺乏真情实感。晏殊、欧阳修的闺情词, 也只是流于客观描写, 少了词人自我感情的投入。如晏殊的5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6, 只是摄下了女子晚妆初罢, 酒脸微醺的一个镜头。欧阳修的5阮郎归#南园春罢踏青时6, 也只是单纯地刻画了一个春日怀人的闺中女子形象。
相比之下, 柳永在抒闺情的同时, 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突现其中。柳永一生生活困顿、仕途失意, 功名上的不顺使他到烟花柳巷中寻求慰藉, 与楼馆妓女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深深感受到她们的遭遇, 并和自己的不幸相联系; 他了解她们的感情, 把她们当作知己, 摆在和自己同等的地位上倾诉衷肠, 因而能够真切地描绘她们的精神面貌和内心世界。所以, 在为她们代言的时候, 往往在客观描写中融入自己的同情和关爱。如5定风波#伫立长堤6、5迷仙引#才过笄年6两首, /在歌妓而言, 不啻是爱情至上的宣言, 而在柳永而言, 也显露了他多少富有平等意味的较新的妇女观和恋爱观, 而并不象一般官僚文人对侍妾的垂爱态度0[3], /也表现出平等而真挚的男女情爱, 特别是女性对爱的热情、留恋、执着和忠诚, 对于这种冲破封建礼教去争取自由的社会性的意义和价值, 柳永给予肯定性的描述, 反映出妇女不再是封建士大夫的玩物, 而有了人的地位的意念。0[4]类似的作品还很多, 不再赘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 柳永并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客观描写歌妓, 而是把自己的悲喜爱恶流露其间, 主体意识明显增强。
柳词在创作主体介入方面的发展, 对后世词人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苏轼的三百多首词中, /我0字就出现了六十多次, 真实地揭示了其内心的矛盾冲突, 表现了各种复杂的人生感受, 强化了创作主体由/共我0向/自我0的转变。
二
我们在前面的论述中曾提到, 词的主要功能是用来抒情的, 那么/情0到底由何而来呢? 我认为/情0由/事0而生。人内心的情感不可能莫名地生发, 总要有一件现实的事情来引发它, 即使是触景生情, 这景的背后也定有/事0在。因此, 词就有了在感事纪实中抒发情感的可能, 这是词抒情功能的一大发展。/感事0指受外界事物的触动, 因事而感。韦庄5和郑拾遗秋日感事一百韵6:/避时难驻, 感事易回肠。0胡蕴玉53中国文学史4序6/当其盛也, 扬葩振藻, 为敲金戛玉之音; 及其衰也, 感事哀时, 多憔悴忧思之作。0/纪实0指记述实况或实况的记录, 也就是指对现实的真实反映。/感事纪实0, 顾名思义, 就是指现实中的事或物引发了作者的某种情感, 从而把它真实地表现出来。感事纪实, 强调的是/事0, 是
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5年第1期(总第132期) /实0, 即作品的叙事性。柳词在感事纪实方面的贡献也正是体现在叙事性的加强上, 这也是本文所论述的重点之一。
柳永之前的词作中已经出现了数量甚少的感事纪实的作品, 如寇准的5阳关引6送别词, 薛绍蕴的5浣溪沙#倾国倾城应有恨6咏史怀古词, 欧阳炯的5南乡子6描写风土人情的组词, 晏殊的5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6感慨社会人生的词等。与之相比, 柳永在题材方面也有较大发展, 如羁旅行役词就是他的独创。陈振孙在5直斋书录解题6中说柳永的词/尤工于羁旅行役0。这些词往往将旅途的劳苦、仕途的失意与离别的相思结合起来, 抒发了文人士大夫的身世飘零之感。虽然仍是在抒情, 但柳永超越了前代人/重情略事0的传统, 在抒情的同时, 加强了词的叙事性。所以, 笔者认为, 柳词在感事纪实方面的突破, 应该从艺术形式的角度入手分析较为恰切, 如其/以赋为词0的慢词的大量创制。
慢词与小令有所不同, 一般都是长调, 旋律和节奏也比小令曲折多变, 并且字数增多, 篇幅加长, 这就使慢词更适宜于描绘生活场面, 抒写复杂的思想感情。五代以来的小令, 文字少, 篇幅短, 它只能捕捉一刹那间的感受, 或只描写景物的一个或几个侧面, 因而较为含蓄。柳永的慢词则不同, 他把赋体笔法引入到词的创作中, 增加了词的叙事因素, 使词的层次结构组织得井井有条。同时, 他还善于把叙事、写景、抒情融为一体。古今有很多评论家对柳词善于铺叙的特点加以评价。北宋李之仪曾说, 唐五代作词, /大抵以5花间集6中所载为宗, 然多小阕。至柳耆卿始铺叙展衍, 备足无余, 形
[5]容盛名, 千载如逢当时0。清代刘熙载说:/善于叙事, 有过
到此, 正面话别结束。下片则宕开一笔, 第一层先作泛论, 从个别说到一般, 得出一条人生哲理/多情自古伤离别0。第二层又把镜头拉远, 写想象中今宵旅途中的况味, 最后一层把笔收回, 叹息从此天各一方, 孤单寂寞, 留有无穷的意味。从日暮雨歇, 送别城外, 设帐饯行, 到兰舟催发, 泪眼相对, 执手告别, 依次层层叙述离别的场面和双方惜别的情怀行动, 犹如一首首带有叙事性的剧曲。这与同样表现离情别绪, 但出
[7]
之比兴的唐五代小令, 效果是很不一样的。词人或写景, 或
抒情, 曲折回环, 在铺叙中将叙事、写景、抒情三者有机结合, 逐层递进, 层次清晰而起伏跌宕, 传达出作者复杂的内心感情和心理流程。不难看出, 这首词渗透了作者的身世之感, 反映了他不得不离开京师而远走他乡时的感伤和留恋。再例如5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6, 集中描写了词人羁旅漂泊的所历所见和自身的凄苦心境, 更显现出了明显的叙事线索, 叙事性更强。全词共分三叠, 前两叠写景, 感情悠游不迫, 笔调舒缓从容, 手法也有所变化, 由叙述转为描绘; 描绘的内容也在递变, 从自然现象转到社会人事, 显得层次分明, 铺排有序, 足以看出柳词善于铺叙的特点。第三叠抒情, 感情陡然而起, 一发难收, 笔调急遽, 笔力遒劲, 极尽别易会难之情。前两叠写景, 为第三叠的抒情铺垫, 前两叠的舒缓, 为第三叠的急骤蓄势, 在不经意中表现出激烈的感情飞跃和羁旅行役之涯的痛苦之情, 从而形成了一种动态化的立体效果。
此外, 柳永的一些咏史、咏物、描摹城市繁华的作品也是感事纪实的佳作。例如咏史词, 柳永之前早有出现, 如五代薛绍蕴的5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6咏吴王夫差, 孙光宪的5河传#太平天子6咏隋炀帝杨广, 但这些作品大都直咏前代之事。而柳永的咏史词5双声子6, 则是有感于现实中的夫差旧国遗址而作, 通过总结夫差亡国的历史经验, 借古讽今, 从而为统治者指明兴国的道路。柳永的咏物词不再是借人物情思来咏物, 而是通篇铺叙其物态特征, 并能通过使事用典, 暗示出所咏之物, 已是严格意义上的咏物词。如5望远行#太空降瑞6咏雪, 别具一格, 除了使事用典外, 还较新颖地隐括了谢惠连5雪赋6、郑谷5雪中偶题6之词句入词, 对后来的苏轼影响很大。此外, 柳永还用铺叙手法, 多角度、全方位地描绘了汴京、钱塘、苏州、长安等大城市的繁华景象。这些词把北宋初年汴京的繁华富庶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永充分利用慢词铺叙的手法, 加强了词的叙事性, 把抒情、叙事相结合, 在感事纪实的道路上开辟了新的方向。
前人。0[6]近人夏敬观在5手评3乐章集46中说:/柳永雅词用六朝小品文赋作法, 层层铺叙, 情景兼容, 一笔到底, 始终不懈。0例如, 就一个送别的题材而言, 唐五代以来的小令, 只是借少许的景物来抒写离愁别恨, 然后便戛然而止。如温庭筠的5清平乐#洛阳愁绝6, 描绘了一个霸陵惜别的场景, 通篇用/花飘雪0、/水流呜咽0、/莺声断肠0、/挥泪千行0这些具体可感的形象, 把不可捉摸的离愁写出, 虽然感人至深, 但让人感觉意犹未尽。柳永却用慢词的形式, 拓展笔墨, 充分抒写自己的思想感情, 表现一个比较完整的过程, 从而使词的叙事性加强。如5雨霖铃6, 大概是词人从汴京南下, 与一位恋人的惜别之作, 表现的也是离愁别恨, 但柳永充分利用慢词这一形式, 把离情写得更加委婉凄恻。词的上片写一对恋人难舍难分的别情, 第一层写秋景, 渲染出凄凉的氛围; 第二层写送别, 形象逼真, 感情真挚, 接着把镜头拉远, 写别后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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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雪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