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故事类型探源
红
楼
梦
学
刊
『
王
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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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罗陈霞内容提要：本文以中国古代小说为中心，勾勒出了以《红楼梦》第十二回为代表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起源和发展演变的轨迹：此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却要》故事是此型故事在中国古代传奇小说中的最早讲述。在《却要》故事之后，毒设相思局型故事沿着两条路线向前发展，一条是以南宋洪迈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的《丹客半黍九还，富翁千金一笑》和《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另一条
、明张应俞的是以明吴承恩的《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
《地理寄妇脱好种》、清李渔的《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成书于《红楼梦》之后的《蜃楼志全传》第十四回《郎薄幸忍耻吞声，女多谋图奸尝粪》则可视为对《红楼梦》第十二回的重写。
１９１』
关键词：色诱设局惩罚要素美人局
《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叙述了王熙凤设计捉弄贾瑞并导致他命丧黄泉的故事，故事梗概如下：贾瑞对凤姐美貌垂涎不已，要求到其府上请安并借请安之机用言语调戏凤姐。凤姐设计，约贾瑞晚
红上在穿堂儿相会自己却不赴约，让他在寒冷的穿堂冻了一楼夜。被捉弄的贾瑞没有察觉，过了两天又找上门来，凤姐只得梦第二次设计，约他晚上在房后夹道中空屋里等自己，暗中安学排了贾蔷和贾蓉去赴约。这一次贾瑞受尽了惊吓、羞辱，赔了刊一百两银子，还被浇了一身屎尿，才明白自己被凤姐捉弄了。
虽然痛恨，但因迷恋凤姐的美色而难禁相思之情，不久便得二了弱症。在病势日渐沉重之际，贾瑞照了风月宝鉴的正面，见零凤姐在里面笑着招手叫他，于是照了又照，结果在幻觉中与零
七凤姐云雨三四次之后，气绝身亡。
年除去曹雪芹的描摹渲染，这个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主要包第括三个情节要素：（一）色诱，贾瑞为王熙凤美貌所惑，即男五辑为女美色所惑。这一要素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叙述语境；（二）
设局，王熙凤先后约贾瑞在穿堂儿和空屋相会，目的却不是偷情，即女约男于某处幽会，其目的指向却不是偷欢。这一要素是故事得以发生、发展的核心；（三）惩罚，迷恋王熙凤美色的贾瑞受尽冻吓羞辱，破财患病以至身亡，即贪色男受到惩罚。这一要素使故事具有了讲述的意义。以上三个要素中，第二个要素“设局”的目的指向决定或影响着第三个要素“惩罚”的方式。事实上，毒设相思局型故事并非曹雪芹新创，而是由来已久。下面，笔者就以中国古代小说（包括文言和白话）为中心，对这一故事类型进行一下追根溯源，以期勾勒出以《红楼梦》第十二回为代表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起源和发展演变的轨迹。１９２
一长者妻故事和却要故事：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
的起源
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据项楚先生的考证①，长者妻故事出自唐三藏法师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卷二“不净行学处
，现引录如下：之余”
佛告诸苾刍：．．．汝等谛听，往时于一聚落，长者有妻，颜容端正，形仪超绝，甚可爱乐。时五少年，因至聚落，见长者妻，情皆染著，心并迷乱，令使告知，私相求及，欲于某处，共为交会。时此妇人，报夫主曰：“有诸少
君当默往，令彼羞赧。”报其使年，共来求我，我当辱之。
曰：“可于夜暗，向某处多根树上，暂时相待，我当即至。”其第一人，令向树东枝上坐；次告第二人，可向西枝；次第三人，可于南枝，次第四人，可在北枝；次第五
诸人依语，皆住树上。人，坐树中枝；各不相知作此处分。
至晓相待，妇人不来。其中一人而说颂曰：“日光今出现，农夫已向田。妄语既不来，可舍多根树。”其第二人又说颂曰：“彼妙者定来，不应为妄语。何因此日光，急速而出现。”第三人亦说颂曰：“日光已旭旦，农夫往田业。我等如愚羊，在树受寒冻。”第四人复说颂曰：“今遭大苦恼，求他妇固然。我等共君迷，夜寒几冻死。”第五人复说颂曰：“我不忧己身，一夜寒受苦。但愁迦罗树，枝枯不复生。”于时有多根树神而说颂曰：“汝等但忧身，勿忧他外事。树损有生期，欲苦无停息。”汝诸苾刍当知，耽欲之人有如是过，徒受辛苦，事不遂心，是故勤求出离生死，除欲过患。②红楼梦学刊『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１９３』
这个故事已经具备了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色诱”“设局”和“惩罚”三个基本要素，故可视为此类故事的源头，而不是像钱钟书、项楚所论述的，仅仅是唐代传奇小说《却要》的故事蓝本③。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故事中五少年受惩罚的方式是受冻一夜，因为长者妻设局的目的指向是让人禁戒色欲，所以惩罚较轻。二是故事中长者妻将五少年求其欢会
红的事告诉了丈夫，并约好让丈夫突然出现以羞辱他们，这一楼约贪色男于某处相会后即暗中安排丈夫（或别人）去当场捉梦奸的情节，为后来的此类型故事所承袭。学谬荃孙所辑唐代皇甫枚著《三水小牍》佚文十二条中，有一刊篇名为《却要》，《太平广记》卷二七五引了此则故事④，全文如下：二湖南观察使李庾之女奴，曰却要，美容止，善辞令。零朔望通礼谒于亲姻家，惟却要主之，李侍婢数十，莫之偕零
七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顺颜色，姻党亦多怜之。……（李四年子）皆年少狂侠，咸欲蒸却要而不能也。尝遇清明节，时第纤月娟娟，庭花烂发，中堂垂绣幕，皆银釭，而却要遇大五辑郎于樱桃花影中，大郎乃持之求偶。却要取茵席授之，
曰：“可于庭中东南隅，竚立相待，候堂前眠熟，当至。”大郎既去，至廊下，又逢二郎调之。却要复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东北隅相待。”二郎既去，又遇三郎束之，却要复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西南隅相待。”三郎既去，又五郎遇着，握手不可解。却要亦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西北隅相待。”四郎皆去。（大郎）延禧于厅角中，屏息以待。厅门斜闭，见其三弟，比比而至，各趋一隅。心虽讶之，而不敢发。少顷，却要密燃炬，疾向厅事，豁双扉而照之，谓延禧辈曰：“阿堵贫儿，争敢向这里觅宿处。”皆弃所携，掩面而走。却要复从而咍之。自是诸子怀惭，不敢失敬。１９４
此故事写湖南观察使李庾女奴却要捉弄李庾四子事，将它与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卷二“不净行学处之余”中的长者妻故事相对照，不难发现两故事在情节上极为相似：垂涎却要美色的是李氏四兄弟，而垂涎长者妻美色的是五少年；李氏兄弟四人都求欢于却要，却要让他们晚上各在厅的东南角、东北角、西南角、西北角等自己，五少年都求与长者妻欢会，长者妻让他们夜晚各在多根树的东枝、西枝、南枝、北枝、中枝上等自己；李氏四兄弟在受到奚落嘲笑后心生惭愧，五少年受冻一夜后也自悟色欲会带来苦恼，结局都是有所悔悟。
据项楚先生考证，义净（６３５———７１３）为初唐律学名僧，我国四大译经家之一。《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二十卷，于唐中宗景龙四年（７１０）译出⑤。又据李剑国先生考证，皇甫枚字遵美，安定三水人，唐亡后寓居汾晋，于天祐庚
⑥（即后梁开平四年，９１０）撰成《三水小牍》。就年代先后午红楼梦学刊『王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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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而言，皇甫枚完全有可能在却要故事的写作中将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情节移植进去，“《却要》是皇甫枚据义净所译律⑦，项楚所言极是。藏故事改写而成”』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要素在《却要》中都出现了，不同于长者妻故事的是，却要设局的目的指向是让李氏四兄弟尊敬自己，所以她的惩罚方式是让四人同时受羞辱。如果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却要》的故事蓝本———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却要》则可被视为此型
故事在中国古代传奇小说中的最早讲述。
二两类美人局：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的嬗变在《却要》故事之后、《红楼梦》故事之前，毒设相思局型故事沿着两条路线向前发展，一条是以南宋洪迈《夷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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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中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泾林续记》中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富翁千金一笑》和《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另一条是以明吴承恩《西游记》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明张应俞《杜骗新书》中
红的《地理寄妇脱好种》、清李渔《连城璧外编》卷一《落祸坑楼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⑧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梦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下面分别加以论述：学１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
刊《夷坚志补》卷八连续写了三个美人局故事，分别为
《吴约知县》、《李将仕》和《临安武将》。其中《吴约知县》二开宗明义，点出了故事的主旨是“士大夫旅游都城，为女色零所惑，率堕奸恶计中”，接着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吴约零
七“赴吏部磨勘”而滞留京城期间，认识了宋朝宗室赵某，赵某年对吴约热情照顾，两人很快成了通家之好：第
五辑（赵）令妻卫氏出相见，美色妙年，吴为之心醉，遂
同饮席，酒酣以往，笑狎谑浪，目成云雨，忘形无间。……一日，赵从吴假仆马，欲往婺，吴立遣之。卫密使苍头持简来，约未申前后诣彼，云机不可失！吴欣然而行，至，延入邃阁，张筵偶作，极其欢适。卫善讴，且慧黠，唱酬应和，出人意表。及暮，遂留宿。将就枕，忽闻扣扉甚急，乃赵生归。……吴欲窜去，而不得其门。卫目之，俾趋伏床下。……（赵）索汤濯足，置盆于前，且洗且浇，须臾间，水流满地。吴衣裳济楚，虑为所污，数辗转移避，窸窣有声，赵秉烛照见之，叱使出，曰：“与君本非亲旧，但念羁旅中，故相暖热，今交游累月，何意所为若是？吾妻系宗妇，岂得辄犯？明当执以告官。此衅由淫妇始，且先痛捶，１９６
然后断之以法。”吴顿首谢愆，遂与卫并施束缚，坐于地
赵取酒独酌，且饮且骂，……夜过半，方上，鞭卫背数十。
睡熟，卫语吴曰：“……我委身受杖，不足道，将来犹可嫁与市井细民为妻，奈官人何？”吴曰：“汝夫利吾财
卫曰：“实然。”赵睡起，诃罹愈切，吴请输金赎罪，耳！”
嘻笑曰：“我忝为天胄，顾以妻子易贿耶？”吴乞怜不已，愿纳百万，弗应。增至三倍，仍并鞍马服玩尽赂之，始肯解缚。
吴约被骗走巨款，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怨恨欲死”，得到新的任命后回到家乡，又遭到亲戚朋友的耻笑，以至一病不起，“未赴官而卒”。
《李将仕》故事的发生地也是京城，在京候官的李将仕住在临安的一家旅馆里，他注意到对面的住宅中“有妇人常
，虽未见其面，却常闻其美妙歌声。一天，李将立帘下阅市”
仕因没吃到黄柑而气恼不已时，帘下妇人即赵县君居然派人送来了一小筐，李感动之下送礼致谢，两人自此礼物往来，关系日渐密切，李将仕与丈夫远在建康的赵县君在她家客厅见了四五次面，发现她非常美丽，于是
注恋不舍旦暮，向虽游娼家，亦止不往。一夕，童来告：“明日吾主母生朝，若致香币为寿，则于人情尤美。”生固非所惜，亟买缣帛果实，官壶遣送。及旦往贺，乃升堂会饮，晡时席罢，然于心终不惬。后日薄晚，童忽来邀
承命即行，似有缱绻之兴。少顷登床，致，前此所未得也。
未安席，蓦闻外马嘶，从者杂沓。一妾奔入曰：“官人归也。”妇失色惴惴，引生匿于内室。赵君已入房，诟骂曰：“我去能几时，汝已辱门户如此！”挥鞭棰其妾，妾指示李生处。擒出缚之，而具牒将押赴厢。生泣告曰：“倘到『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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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定为一官累。荏苒虽久，幸不及乱。愿纳钱五百千自赎。”赵阳怒不可，又增至千缗。……卒捐二千缗，乃解缚。
这个浪漫故事最后以李将仕被骗走了二千缗巨款结束。
第三个故事《临安武将》叙述的是一位浙西后生进京赴
红铨试期间，因惑于美色，与居住在同一客店的美妇偷情，结果楼被其夫捉奸并卷走所携财物的故事。据洪迈总结，这是一个梦“少年多资，且不解事，故为恶子所诱陷”的典型事件，而恶学子诱陷的方法就是美人局。与前两个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刊浙西后生与美妇已经“浸淫及乱”，在通奸两月后，美妇建议
后生从客店楼上搬到楼下，结果搬住处后的第三天早晨即被二其夫捉奸，所携财物被席卷一空。可见，美妇让后生搬到楼下零的目的就是为了劫财的方便。
零
七《吴约知县》《李将仕》和《临安武将》都已具备了毒设年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基本要素，只是和却要故事、长者妻故第事相比，设局的目的指向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为自己赢得尊五辑敬或劝人勿沉迷于色欲，而是为了诈骗钱财，所以这三个故
事都发生在携巨资于外地（京城）候官或铨试的男人身上，该男被突然归来的、美妇人名义上的丈夫当场捉奸，落入不得不用钱财赎罪的境地，骗财成功后的设局者很快销声匿迹，为美色所惑的男人在“往视昨处，空无一迹”、“明望其店，空无人矣”后，才明白是落入了圈套。伴随目的指向变化出现的是惩罚方式的变化，由长者妻和却要故事中的受冻一夜和被羞辱，变成了失财甚至丧命。
《夷坚志》中的这三个美人局故事一出现便备受关注，如成书于天启七年（１６２７）之后崇祯十年（１６３７）之前、署名“江南詹詹外史评辑”的《情史》⑨（全称《情史类略》，一名《情天宝鉴》）情累类中便全文收录了《李将仕》一篇，标题１９８
未作改动，只是在下面加了“失财”两字，把它作为了因惑于
（１６３２）的凌濛初美色而失财的典型案例。成书于崇祯五年
著《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则将这三则故事改成白话后悉数收入：以《临安武
《李将仕》的前半部分（李将仕为赵县君将》故事为入话，取
美色所惑，逐渐接近往来以致入其室调情）和《吴约知县》的人物姓名、背景来历及后半部分（被赵县君之夫捉奸后的情节）加以揉合连缀，成为整篇故事的正话。凌濛初以他的生花妙笔，将洪迈对南宋美人局的如实记录，变成了发生在明代社会生活中的“扎火囤”故事，写得很是引人入胜。在故事的结尾处，凌氏借与吴约相好的妓女丁惜惜之口点破了“扎火囤”骗局的内幕，也回应了开场诗中“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也俗传名扎火囤”所揭示的故事主旨。“也俗传名扎火囤”句也反映出明代中后期由于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现实生活中确实出现了不少“扎火囤”骗人的故事，可见凌濛初对洪迈的美人局故事的关注和改写也是以明代真实的社会生活为依据的。
成书于万历三十五年（１６０７）之后的周玄日韦《泾林续记》中的《夫妻设局》故事也说明了“扎火囤”类骗局在明代中后期的盛行。《泾林续记》是一部写实性很强的志怪杂事集，《夫妻设局》叙述的是蔡芳夫妇设色局以骗钱的故事。这一故事的背景不再是《夷坚志》中某男携巨款在京城候官或赴铨选，而是明朝苏州西察院“府县官暂止民舍，以候晋谒”的暂行规定。遵照这一规定，县官尹某寓居针工蔡芳家，其妻美艳绝伦：
（尹）窥见妇姿，不觉心动，每微吟流盼以挑之。妇解其意，或微露半面，或斜漾双弯，故作娇声，佯装娇态。无非设骗局以愚尹，而尹为所迷惑，竟堕其术中。一日怀『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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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二锭，潜投之妇。妇举以授夫，详述尹意。蔡曰：此奇货也，需用计笼络之，俟其上钓，庶有厚货耳。因与妻定策，俟尹至，妇搴帷用手招之，尹□尔情荡，竞入其室，搂妇求和。妇微笑引入卧房中，方欲解衣就寝，忽其夫在外厉声曰：“何人大胆，擅入深闺，欺奸良人妇女，应得何罪？”尹惊慌欲出，奈门已上锁，窘迫无措，妇佯慰曰：
红“勿恐，彼不过欲索偿耳。”尹遂许百金，夫意嫌少，渐益楼至五百。夫必欲得见物，尹书一票唤门子持至库支银，且梦属令速来。去未几，而察院打板升堂矣。尹愈惶憟，再三学求放，而夫不允，直自门子持银到，方启钥纵之⑩。……刊这又是一个较典型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与《夷坚志》三故二事不同的是，此故事中的蔡芳夫妇是真正的夫妻，而不是未零得到确认或伪装的夫妻关系，而且蔡妻看出尹某的垂涎之意零
七后，即将实情告知丈夫，并与之商量设计，这和长者妻故事中年长者妻“报夫主曰：‘有诸少年，共来求我，我当辱之。君当默第往，令彼羞赧’”的情节是一脉相承的。五辑稍后出现的《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
富翁千金一笑》故事是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较为特殊的一个。凌濛初所著《初刻拍案惊奇》成书于崇祯元年（１６２８），其卷十八写的是潘姓富翁被一位号称擅长“黄白之术”的丹客以美人局骗去大笔银子的故事，梗概如下：丹客在潘富翁花园中为其炼丹，二十多天后因赴母丧匆匆离去，留下美妾替守丹炉。早已垂涎美妾姿色的潘富翁借机在丹房里向美妾下跪求欢，美妾说“此间须是丹炉，怕有触犯，悔之无及，决使不得”，色令智昏的富翁全然不听，遂于丹房内成奸。两人欢会了十几天后，丹客回来了，和潘富翁一起去看已炼成的丹：２００
（丹客）亲手启开鼎炉一看，跌足大惊道：“败了，败了！真丹走失，连银母多是糟粕了！此必有做交感污秽之事，触犯了的。”富翁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开言。又见道着真相，一发慌了。
故事的结局是富翁羞愧难当之际下跪求饶，出了三百两银子赔罪，加上以前被偷运走的用作丹母的银两，富翁被骗走的银子共有两千余两之多。
凌濛初的这个故事具备了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基本要素，而与此前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奸情的泄露不是因为被当场捉住，而是由一个有意设置的、因破坏禁忌而导致炼丹失败的事实所引发。整个故事在富翁炼丹以求银的框架下展开，炼丹本为求财，结果却因被美色所惑而失去了大笔银子。虽然作者对“黄白之术”持的是一种否定的态度，但此故事的炼丹背景和在丹炉旁交合会导致炼丹失败的禁忌也反映了方术观念在明后期民间的流行。『王熙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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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红楼梦学刊２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在长者妻故事和却要故事之后，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另一条演变轨迹是以宗教（方术）、道德为目的指向的，这一目的指向与其源头———长者妻故事的目的指向更为接近。刊行于万历二十年（１５９２）的《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是这类美人局的较早讲述，它叙述的是黎山老母和观音、普贤、文殊三菩萨变化成母亲贾氏和她的三
个女儿，四人均美貌无比，又有家财万贯，要招唐僧师徒四众为夫。八戒因垂涎美色与富贵而愿意入赘，贾氏让他用撞天婚的方法从三个女儿中挑选一人，结果八戒“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也没摸到一个；贾氏又说八戒能穿上哪个女儿织的珍珠汗衫儿，就教哪个嫁给他，而八戒刚穿上其中的一件，还没系上带子，就被几条绳索“紧紧绷住”，吊在松林深
２０１』
处的一棵树上“声声叫喊，痛苦难禁”地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清晨又受尽了行者的奚落。
这个故事里，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第一个要素被部分置换，诱惑八戒的，不仅有美色，还加上了巨额财产。第二个要素也被置换，约八戒进内房的不是他最垂涎的女儿，而是女儿的母亲贾氏。由于是佛教题材，这个故事中黎山老母等设
红局的目的指向与长者妻故事相同，都是禁戒色欲，所以八戒楼受惩罚的方式也变成了与长者妻故事相似的肉体折磨，这种梦折磨的目的是让八戒深刻体会到欲望，尤其是色欲会带来无学尽的痛苦，以后好静心改过。
刊成书于明万历四十年（１６１２）之后的《杜骗新书》中也
有一则名为《地理寄妇脱好种》的美人局故事。《杜骗新书》二乃明代张应俞所撰，全书四卷二十四类，分门别类记述了当零时社会上的各种骗局，《地理寄妇脱好种》属于第十七类的零
七“奸情骗”#"!故事，叙述一位姓鲁的风水先生———人称鲁地理年不得已将一块风水极佳的坟地献给了杨乡宦的两位公子，又第心有不甘，于是设计要偷走杨氏的男性后代：娶一美妇为妻五辑并租杨家花园住下，两个月后故意外出，走之前嘱咐妻子不
要拒绝两位杨公子的调戏。惑于鲁妻美色的两位杨公子果然先后来求欢，鲁妻即“慨然与通”。半年后鲁地理回到家里，得知这一情况后又嘱咐妻子让两位公子一月一个轮流来，而后再次外出。鲁妻谨遵夫嘱，四年后已生了两个男孩：
（两男）皆两公子血脉矣。鲁地理将命与人推，皆云后当大富贵。因携妻与子辞两公子而归，……后二子长成，皆登科第，实杨姓之风水，被其暗漏去而不知也。这个故事与《夷坚志》《泾林续记》一脉相承的情节是美妇的丈夫外出给了贪色男人接近她的机会，只是背景变成２０２
了鲁地理欲得宝地未遂，设局的目的指向也由骗财变成了具有方术色彩的骗风水，惩罚的方式则由前面故事中的受辱、受苦、失财乃至丧命变成了好风水的被偷（两个儿子成了外姓人，带走了本属于杨氏的富贵）。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第二个要素被置换了，主动设局的是丈夫，对真正的目的指向全然不知的妻子成了被动的执行者。此类型故事一直沿袭下来的“丈夫捉奸”情节在这个故事中出现了缺失，外出丈夫的突然归来不再是为了捉奸，而是为了了解情况，以指导妻子下一步的通奸行动。《地理寄妇脱好种》故事也反映了坟地的位置走向与子孙前途命运密切相关的堪舆、风水观念在明朝中后期下层百姓中的深入人心。
清李渔《连城璧外编》卷之一《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是离《红楼梦》年代最近的一篇毒设相思局型的故事，其梗概为：崇祯年间，陕西西安府武功县有个叫耿二
。当流贼来到武功娘的女子，美貌聪慧，人送外号“女陈平”
县境时，为避免被奸淫蹂躏的命运，这位奇女子先是以主动求为婢妾获得了贼头的信任，继而以假来月经拖延交欢的时间，然后以掘窖取宝为诱饵将贼头骗离贼营，路上则将巴豆混入饭中使其大泻不止，无力顾及云雨之事，最后将贼头骗到家乡的庙中，暗中通知丈夫耿二郎带人去捉贼头，贼头被捉住公审时才明白是上了二娘的当，虽然苦苦哀告，最后仍被众人当场打死。
这个明末大动乱背景下美妇耿二娘与贼头周旋十多天，七次设计终于守住了贞操的故事，是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耿二娘设局的目的指向是守住贞操，在整个故事的叙述中，李渔反复强调了这一指向，这充分说明，作为道德因素的女性贞操观念在明末清初的士大夫心中已被强化到了极致。也是因为对贞操的极度重视，那个奸污了不少妇女的贼头在李渔的笔下，才受尽了惩罚：腹泻多日，受辱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２０３』
打之后又命丧乱刀之下。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第二个基本要素在此被置换，一夕幽会变成了两人十多天的同行同宿。与此前故事最为不同的是，二娘前后设的计策有七次之多，充分体现了这个人物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的性格特点，这对“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中的凤姐性格不无影响。
红三王熙凤故事：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的典型讲述楼
梦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从印度佛经和却要开始，经过以上两学个系列的发展演变，到成书于乾隆年间的《红楼梦》第十二刊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时，已成为一个最具知名度的故事。
在《红楼梦》流行之后撰成的《蜃楼志全传》中，庾岭劳人也二写一个毒设相思局型的故事，即该书第十四回《郎薄幸忍耻零吞声，女多谋图奸尝粪》，其中的施小霞捉弄垂涎自己美色零
七的乌岱云时，所用伎俩与王熙凤如出一辙，全篇甚至可视为年对《红楼梦》十二回的重写，只是重写时贾瑞正照风月鉴情第节的缺失使施小霞故事的目的指向仅剩了一般意义上的复五辑仇，完全没有了王熙凤故事中的佛教色空观念和深刻的哲理
意味。
就主要情节而言，王熙凤两次设计捉弄贾瑞，可能受到了《连城璧外编》中耿二娘七次设计诱骗贼头的影响；而王熙凤善于辞令、机智干练又深得贾母和王夫人宠爱的特点，则是承袭自《却要》中却要“美容止，善辞令。朔望通礼谒于亲姻家，惟却要主之，李侍婢数十，莫之偕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顺颜色，姻党亦多怜之”的形象；贾瑞受惩罚的方式———因羞辱、失财而一病不起以至丧命，是受了《吴约知县》中的吴约之死的启发；而设置幽会地点以方便捉奸，可能受了《夷坚志》中美人局故事和《泾林续记》中《夫妻设局》故事的影响，只是捉奸的是贾蔷和贾蓉，而不是王熙凤的丈夫贾２０４
琏；风月宝鉴的设置，将设局的目的指向定位为禁戒情色，使
《西游记》中故事具有了明显的佛教倾向，与长者妻故事、
《四圣试禅心》故事一脉相承，同时也是曹雪芹“情色为幻”之写作主旨的体现。
综上所述，《红楼梦》第十二回之前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从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和传奇小说中的却要故事开始，到南宋洪迈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的《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和以明吴承恩《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清李渔《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都或多或少地给了曹雪芹不同程度的影响或启发，所以《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中的王熙凤故事有着深厚的佛教和小说渊源，可视为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典型讲述。『王熙
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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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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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
故
事
类
型
探
源』红楼梦学刊注释①见项楚《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３年７月１版。
②此处引文出自大藏经刊行会编、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
１９９０年版《新修大正大藏经》第二十三卷律部二。按，原文
“令使告知私相求，及欲于某处共为交会”标点误，现据项
楚先生《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引
录该处文字时所用标点改。
③见项楚《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的
２０５
论述，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３年７月１版。
④据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之《三水小牍二
卷》，《说郛》本亦载有却要故事，名称同，后《艳异编》卷二
五即取此事。
⑤同脚注③。
⑥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之《三水小牍二卷》，
红南开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３年１２月１版。
楼⑦同脚注③。
梦⑧据石昌渝先生考订，此回即是李渔《无声戏》第五回《女陈学平计生七出》故事。《无声戏》乃清初话本小说专集，刊刻于刊顺治年间。
⑨关于《情史》的成书年代和作者问题，陈国军先生在《明代
二志怪传奇小说研究》一书（第六章第二节）中有详细的、令零人信服的考证，本文即采用了陈先生的说法。零
七⑩引自中华书局影印之《丛书集成初编》。
年+*)刘世德、陈庆浩、石昌渝主编，中华书局１９９１年影印出版的第《古本小说丛刊》第三五辑第三册收有《杜骗新书》，目录五辑中第十七类是奸情骗，而正文中奸情骗则变成了第十六类，
其下列出的五个故事与目录所列故事完全相同，显然属于
排序时的数字错误。究其原因，是卷一、卷二正文中均未排
序，直书“一类ＸＸ”，到卷三的正文开头却直接出现了第十
四类衙役骗，排序错误即由此开始。
（本文作者：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文系，南开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邮编：１０００２９）２０６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故事类型探源
红
楼
梦
学
刊
『
王
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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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罗陈霞内容提要：本文以中国古代小说为中心，勾勒出了以《红楼梦》第十二回为代表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起源和发展演变的轨迹：此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却要》故事是此型故事在中国古代传奇小说中的最早讲述。在《却要》故事之后，毒设相思局型故事沿着两条路线向前发展，一条是以南宋洪迈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的《丹客半黍九还，富翁千金一笑》和《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另一条
、明张应俞的是以明吴承恩的《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
《地理寄妇脱好种》、清李渔的《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成书于《红楼梦》之后的《蜃楼志全传》第十四回《郎薄幸忍耻吞声，女多谋图奸尝粪》则可视为对《红楼梦》第十二回的重写。
１９１』
关键词：色诱设局惩罚要素美人局
《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叙述了王熙凤设计捉弄贾瑞并导致他命丧黄泉的故事，故事梗概如下：贾瑞对凤姐美貌垂涎不已，要求到其府上请安并借请安之机用言语调戏凤姐。凤姐设计，约贾瑞晚
红上在穿堂儿相会自己却不赴约，让他在寒冷的穿堂冻了一楼夜。被捉弄的贾瑞没有察觉，过了两天又找上门来，凤姐只得梦第二次设计，约他晚上在房后夹道中空屋里等自己，暗中安学排了贾蔷和贾蓉去赴约。这一次贾瑞受尽了惊吓、羞辱，赔了刊一百两银子，还被浇了一身屎尿，才明白自己被凤姐捉弄了。
虽然痛恨，但因迷恋凤姐的美色而难禁相思之情，不久便得二了弱症。在病势日渐沉重之际，贾瑞照了风月宝鉴的正面，见零凤姐在里面笑着招手叫他，于是照了又照，结果在幻觉中与零
七凤姐云雨三四次之后，气绝身亡。
年除去曹雪芹的描摹渲染，这个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主要包第括三个情节要素：（一）色诱，贾瑞为王熙凤美貌所惑，即男五辑为女美色所惑。这一要素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叙述语境；（二）
设局，王熙凤先后约贾瑞在穿堂儿和空屋相会，目的却不是偷情，即女约男于某处幽会，其目的指向却不是偷欢。这一要素是故事得以发生、发展的核心；（三）惩罚，迷恋王熙凤美色的贾瑞受尽冻吓羞辱，破财患病以至身亡，即贪色男受到惩罚。这一要素使故事具有了讲述的意义。以上三个要素中，第二个要素“设局”的目的指向决定或影响着第三个要素“惩罚”的方式。事实上，毒设相思局型故事并非曹雪芹新创，而是由来已久。下面，笔者就以中国古代小说（包括文言和白话）为中心，对这一故事类型进行一下追根溯源，以期勾勒出以《红楼梦》第十二回为代表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起源和发展演变的轨迹。１９２
一长者妻故事和却要故事：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
的起源
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据项楚先生的考证①，长者妻故事出自唐三藏法师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卷二“不净行学处
，现引录如下：之余”
佛告诸苾刍：．．．汝等谛听，往时于一聚落，长者有妻，颜容端正，形仪超绝，甚可爱乐。时五少年，因至聚落，见长者妻，情皆染著，心并迷乱，令使告知，私相求及，欲于某处，共为交会。时此妇人，报夫主曰：“有诸少
君当默往，令彼羞赧。”报其使年，共来求我，我当辱之。
曰：“可于夜暗，向某处多根树上，暂时相待，我当即至。”其第一人，令向树东枝上坐；次告第二人，可向西枝；次第三人，可于南枝，次第四人，可在北枝；次第五
诸人依语，皆住树上。人，坐树中枝；各不相知作此处分。
至晓相待，妇人不来。其中一人而说颂曰：“日光今出现，农夫已向田。妄语既不来，可舍多根树。”其第二人又说颂曰：“彼妙者定来，不应为妄语。何因此日光，急速而出现。”第三人亦说颂曰：“日光已旭旦，农夫往田业。我等如愚羊，在树受寒冻。”第四人复说颂曰：“今遭大苦恼，求他妇固然。我等共君迷，夜寒几冻死。”第五人复说颂曰：“我不忧己身，一夜寒受苦。但愁迦罗树，枝枯不复生。”于时有多根树神而说颂曰：“汝等但忧身，勿忧他外事。树损有生期，欲苦无停息。”汝诸苾刍当知，耽欲之人有如是过，徒受辛苦，事不遂心，是故勤求出离生死，除欲过患。②红楼梦学刊『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１９３』
这个故事已经具备了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色诱”“设局”和“惩罚”三个基本要素，故可视为此类故事的源头，而不是像钱钟书、项楚所论述的，仅仅是唐代传奇小说《却要》的故事蓝本③。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故事中五少年受惩罚的方式是受冻一夜，因为长者妻设局的目的指向是让人禁戒色欲，所以惩罚较轻。二是故事中长者妻将五少年求其欢会
红的事告诉了丈夫，并约好让丈夫突然出现以羞辱他们，这一楼约贪色男于某处相会后即暗中安排丈夫（或别人）去当场捉梦奸的情节，为后来的此类型故事所承袭。学谬荃孙所辑唐代皇甫枚著《三水小牍》佚文十二条中，有一刊篇名为《却要》，《太平广记》卷二七五引了此则故事④，全文如下：二湖南观察使李庾之女奴，曰却要，美容止，善辞令。零朔望通礼谒于亲姻家，惟却要主之，李侍婢数十，莫之偕零
七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顺颜色，姻党亦多怜之。……（李四年子）皆年少狂侠，咸欲蒸却要而不能也。尝遇清明节，时第纤月娟娟，庭花烂发，中堂垂绣幕，皆银釭，而却要遇大五辑郎于樱桃花影中，大郎乃持之求偶。却要取茵席授之，
曰：“可于庭中东南隅，竚立相待，候堂前眠熟，当至。”大郎既去，至廊下，又逢二郎调之。却要复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东北隅相待。”二郎既去，又遇三郎束之，却要复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西南隅相待。”三郎既去，又五郎遇着，握手不可解。却要亦取茵席授之，曰：“可于厅中西北隅相待。”四郎皆去。（大郎）延禧于厅角中，屏息以待。厅门斜闭，见其三弟，比比而至，各趋一隅。心虽讶之，而不敢发。少顷，却要密燃炬，疾向厅事，豁双扉而照之，谓延禧辈曰：“阿堵贫儿，争敢向这里觅宿处。”皆弃所携，掩面而走。却要复从而咍之。自是诸子怀惭，不敢失敬。１９４
此故事写湖南观察使李庾女奴却要捉弄李庾四子事，将它与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卷二“不净行学处之余”中的长者妻故事相对照，不难发现两故事在情节上极为相似：垂涎却要美色的是李氏四兄弟，而垂涎长者妻美色的是五少年；李氏兄弟四人都求欢于却要，却要让他们晚上各在厅的东南角、东北角、西南角、西北角等自己，五少年都求与长者妻欢会，长者妻让他们夜晚各在多根树的东枝、西枝、南枝、北枝、中枝上等自己；李氏四兄弟在受到奚落嘲笑后心生惭愧，五少年受冻一夜后也自悟色欲会带来苦恼，结局都是有所悔悟。
据项楚先生考证，义净（６３５———７１３）为初唐律学名僧，我国四大译经家之一。《根本说一切有部苾刍尼毗奈耶》二十卷，于唐中宗景龙四年（７１０）译出⑤。又据李剑国先生考证，皇甫枚字遵美，安定三水人，唐亡后寓居汾晋，于天祐庚
⑥（即后梁开平四年，９１０）撰成《三水小牍》。就年代先后午红楼梦学刊『王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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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而言，皇甫枚完全有可能在却要故事的写作中将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情节移植进去，“《却要》是皇甫枚据义净所译律⑦，项楚所言极是。藏故事改写而成”』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要素在《却要》中都出现了，不同于长者妻故事的是，却要设局的目的指向是让李氏四兄弟尊敬自己，所以她的惩罚方式是让四人同时受羞辱。如果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却要》的故事蓝本———印度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却要》则可被视为此型
故事在中国古代传奇小说中的最早讲述。
二两类美人局：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的嬗变在《却要》故事之后、《红楼梦》故事之前，毒设相思局型故事沿着两条路线向前发展，一条是以南宋洪迈《夷坚
１９５
志》中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泾林续记》中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富翁千金一笑》和《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另一条是以明吴承恩《西游记》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明张应俞《杜骗新书》中
红的《地理寄妇脱好种》、清李渔《连城璧外编》卷一《落祸坑楼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⑧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梦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下面分别加以论述：学１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
刊《夷坚志补》卷八连续写了三个美人局故事，分别为
《吴约知县》、《李将仕》和《临安武将》。其中《吴约知县》二开宗明义，点出了故事的主旨是“士大夫旅游都城，为女色零所惑，率堕奸恶计中”，接着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吴约零
七“赴吏部磨勘”而滞留京城期间，认识了宋朝宗室赵某，赵某年对吴约热情照顾，两人很快成了通家之好：第
五辑（赵）令妻卫氏出相见，美色妙年，吴为之心醉，遂
同饮席，酒酣以往，笑狎谑浪，目成云雨，忘形无间。……一日，赵从吴假仆马，欲往婺，吴立遣之。卫密使苍头持简来，约未申前后诣彼，云机不可失！吴欣然而行，至，延入邃阁，张筵偶作，极其欢适。卫善讴，且慧黠，唱酬应和，出人意表。及暮，遂留宿。将就枕，忽闻扣扉甚急，乃赵生归。……吴欲窜去，而不得其门。卫目之，俾趋伏床下。……（赵）索汤濯足，置盆于前，且洗且浇，须臾间，水流满地。吴衣裳济楚，虑为所污，数辗转移避，窸窣有声，赵秉烛照见之，叱使出，曰：“与君本非亲旧，但念羁旅中，故相暖热，今交游累月，何意所为若是？吾妻系宗妇，岂得辄犯？明当执以告官。此衅由淫妇始，且先痛捶，１９６
然后断之以法。”吴顿首谢愆，遂与卫并施束缚，坐于地
赵取酒独酌，且饮且骂，……夜过半，方上，鞭卫背数十。
睡熟，卫语吴曰：“……我委身受杖，不足道，将来犹可嫁与市井细民为妻，奈官人何？”吴曰：“汝夫利吾财
卫曰：“实然。”赵睡起，诃罹愈切，吴请输金赎罪，耳！”
嘻笑曰：“我忝为天胄，顾以妻子易贿耶？”吴乞怜不已，愿纳百万，弗应。增至三倍，仍并鞍马服玩尽赂之，始肯解缚。
吴约被骗走巨款，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怨恨欲死”，得到新的任命后回到家乡，又遭到亲戚朋友的耻笑，以至一病不起，“未赴官而卒”。
《李将仕》故事的发生地也是京城，在京候官的李将仕住在临安的一家旅馆里，他注意到对面的住宅中“有妇人常
，虽未见其面，却常闻其美妙歌声。一天，李将立帘下阅市”
仕因没吃到黄柑而气恼不已时，帘下妇人即赵县君居然派人送来了一小筐，李感动之下送礼致谢，两人自此礼物往来，关系日渐密切，李将仕与丈夫远在建康的赵县君在她家客厅见了四五次面，发现她非常美丽，于是
注恋不舍旦暮，向虽游娼家，亦止不往。一夕，童来告：“明日吾主母生朝，若致香币为寿，则于人情尤美。”生固非所惜，亟买缣帛果实，官壶遣送。及旦往贺，乃升堂会饮，晡时席罢，然于心终不惬。后日薄晚，童忽来邀
承命即行，似有缱绻之兴。少顷登床，致，前此所未得也。
未安席，蓦闻外马嘶，从者杂沓。一妾奔入曰：“官人归也。”妇失色惴惴，引生匿于内室。赵君已入房，诟骂曰：“我去能几时，汝已辱门户如此！”挥鞭棰其妾，妾指示李生处。擒出缚之，而具牒将押赴厢。生泣告曰：“倘到『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１９７』
公府，定为一官累。荏苒虽久，幸不及乱。愿纳钱五百千自赎。”赵阳怒不可，又增至千缗。……卒捐二千缗，乃解缚。
这个浪漫故事最后以李将仕被骗走了二千缗巨款结束。
第三个故事《临安武将》叙述的是一位浙西后生进京赴
红铨试期间，因惑于美色，与居住在同一客店的美妇偷情，结果楼被其夫捉奸并卷走所携财物的故事。据洪迈总结，这是一个梦“少年多资，且不解事，故为恶子所诱陷”的典型事件，而恶学子诱陷的方法就是美人局。与前两个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刊浙西后生与美妇已经“浸淫及乱”，在通奸两月后，美妇建议
后生从客店楼上搬到楼下，结果搬住处后的第三天早晨即被二其夫捉奸，所携财物被席卷一空。可见，美妇让后生搬到楼下零的目的就是为了劫财的方便。
零
七《吴约知县》《李将仕》和《临安武将》都已具备了毒设年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基本要素，只是和却要故事、长者妻故第事相比，设局的目的指向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为自己赢得尊五辑敬或劝人勿沉迷于色欲，而是为了诈骗钱财，所以这三个故
事都发生在携巨资于外地（京城）候官或铨试的男人身上，该男被突然归来的、美妇人名义上的丈夫当场捉奸，落入不得不用钱财赎罪的境地，骗财成功后的设局者很快销声匿迹，为美色所惑的男人在“往视昨处，空无一迹”、“明望其店，空无人矣”后，才明白是落入了圈套。伴随目的指向变化出现的是惩罚方式的变化，由长者妻和却要故事中的受冻一夜和被羞辱，变成了失财甚至丧命。
《夷坚志》中的这三个美人局故事一出现便备受关注，如成书于天启七年（１６２７）之后崇祯十年（１６３７）之前、署名“江南詹詹外史评辑”的《情史》⑨（全称《情史类略》，一名《情天宝鉴》）情累类中便全文收录了《李将仕》一篇，标题１９８
未作改动，只是在下面加了“失财”两字，把它作为了因惑于
（１６３２）的凌濛初美色而失财的典型案例。成书于崇祯五年
著《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则将这三则故事改成白话后悉数收入：以《临安武
《李将仕》的前半部分（李将仕为赵县君将》故事为入话，取
美色所惑，逐渐接近往来以致入其室调情）和《吴约知县》的人物姓名、背景来历及后半部分（被赵县君之夫捉奸后的情节）加以揉合连缀，成为整篇故事的正话。凌濛初以他的生花妙笔，将洪迈对南宋美人局的如实记录，变成了发生在明代社会生活中的“扎火囤”故事，写得很是引人入胜。在故事的结尾处，凌氏借与吴约相好的妓女丁惜惜之口点破了“扎火囤”骗局的内幕，也回应了开场诗中“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也俗传名扎火囤”所揭示的故事主旨。“也俗传名扎火囤”句也反映出明代中后期由于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现实生活中确实出现了不少“扎火囤”骗人的故事，可见凌濛初对洪迈的美人局故事的关注和改写也是以明代真实的社会生活为依据的。
成书于万历三十五年（１６０７）之后的周玄日韦《泾林续记》中的《夫妻设局》故事也说明了“扎火囤”类骗局在明代中后期的盛行。《泾林续记》是一部写实性很强的志怪杂事集，《夫妻设局》叙述的是蔡芳夫妇设色局以骗钱的故事。这一故事的背景不再是《夷坚志》中某男携巨款在京城候官或赴铨选，而是明朝苏州西察院“府县官暂止民舍，以候晋谒”的暂行规定。遵照这一规定，县官尹某寓居针工蔡芳家，其妻美艳绝伦：
（尹）窥见妇姿，不觉心动，每微吟流盼以挑之。妇解其意，或微露半面，或斜漾双弯，故作娇声，佯装娇态。无非设骗局以愚尹，而尹为所迷惑，竟堕其术中。一日怀『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１９９』
银二锭，潜投之妇。妇举以授夫，详述尹意。蔡曰：此奇货也，需用计笼络之，俟其上钓，庶有厚货耳。因与妻定策，俟尹至，妇搴帷用手招之，尹□尔情荡，竞入其室，搂妇求和。妇微笑引入卧房中，方欲解衣就寝，忽其夫在外厉声曰：“何人大胆，擅入深闺，欺奸良人妇女，应得何罪？”尹惊慌欲出，奈门已上锁，窘迫无措，妇佯慰曰：
红“勿恐，彼不过欲索偿耳。”尹遂许百金，夫意嫌少，渐益楼至五百。夫必欲得见物，尹书一票唤门子持至库支银，且梦属令速来。去未几，而察院打板升堂矣。尹愈惶憟，再三学求放，而夫不允，直自门子持银到，方启钥纵之⑩。……刊这又是一个较典型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与《夷坚志》三故二事不同的是，此故事中的蔡芳夫妇是真正的夫妻，而不是未零得到确认或伪装的夫妻关系，而且蔡妻看出尹某的垂涎之意零
七后，即将实情告知丈夫，并与之商量设计，这和长者妻故事中年长者妻“报夫主曰：‘有诸少年，共来求我，我当辱之。君当默第往，令彼羞赧’”的情节是一脉相承的。五辑稍后出现的《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八《丹客半黍九还，
富翁千金一笑》故事是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较为特殊的一个。凌濛初所著《初刻拍案惊奇》成书于崇祯元年（１６２８），其卷十八写的是潘姓富翁被一位号称擅长“黄白之术”的丹客以美人局骗去大笔银子的故事，梗概如下：丹客在潘富翁花园中为其炼丹，二十多天后因赴母丧匆匆离去，留下美妾替守丹炉。早已垂涎美妾姿色的潘富翁借机在丹房里向美妾下跪求欢，美妾说“此间须是丹炉，怕有触犯，悔之无及，决使不得”，色令智昏的富翁全然不听，遂于丹房内成奸。两人欢会了十几天后，丹客回来了，和潘富翁一起去看已炼成的丹：２００
（丹客）亲手启开鼎炉一看，跌足大惊道：“败了，败了！真丹走失，连银母多是糟粕了！此必有做交感污秽之事，触犯了的。”富翁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开言。又见道着真相，一发慌了。
故事的结局是富翁羞愧难当之际下跪求饶，出了三百两银子赔罪，加上以前被偷运走的用作丹母的银两，富翁被骗走的银子共有两千余两之多。
凌濛初的这个故事具备了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三个基本要素，而与此前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奸情的泄露不是因为被当场捉住，而是由一个有意设置的、因破坏禁忌而导致炼丹失败的事实所引发。整个故事在富翁炼丹以求银的框架下展开，炼丹本为求财，结果却因被美色所惑而失去了大笔银子。虽然作者对“黄白之术”持的是一种否定的态度，但此故事的炼丹背景和在丹炉旁交合会导致炼丹失败的禁忌也反映了方术观念在明后期民间的流行。『王熙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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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红楼梦学刊２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在长者妻故事和却要故事之后，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另一条演变轨迹是以宗教（方术）、道德为目的指向的，这一目的指向与其源头———长者妻故事的目的指向更为接近。刊行于万历二十年（１５９２）的《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是这类美人局的较早讲述，它叙述的是黎山老母和观音、普贤、文殊三菩萨变化成母亲贾氏和她的三
个女儿，四人均美貌无比，又有家财万贯，要招唐僧师徒四众为夫。八戒因垂涎美色与富贵而愿意入赘，贾氏让他用撞天婚的方法从三个女儿中挑选一人，结果八戒“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也没摸到一个；贾氏又说八戒能穿上哪个女儿织的珍珠汗衫儿，就教哪个嫁给他，而八戒刚穿上其中的一件，还没系上带子，就被几条绳索“紧紧绷住”，吊在松林深
２０１』
处的一棵树上“声声叫喊，痛苦难禁”地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清晨又受尽了行者的奚落。
这个故事里，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第一个要素被部分置换，诱惑八戒的，不仅有美色，还加上了巨额财产。第二个要素也被置换，约八戒进内房的不是他最垂涎的女儿，而是女儿的母亲贾氏。由于是佛教题材，这个故事中黎山老母等设
红局的目的指向与长者妻故事相同，都是禁戒色欲，所以八戒楼受惩罚的方式也变成了与长者妻故事相似的肉体折磨，这种梦折磨的目的是让八戒深刻体会到欲望，尤其是色欲会带来无学尽的痛苦，以后好静心改过。
刊成书于明万历四十年（１６１２）之后的《杜骗新书》中也
有一则名为《地理寄妇脱好种》的美人局故事。《杜骗新书》二乃明代张应俞所撰，全书四卷二十四类，分门别类记述了当零时社会上的各种骗局，《地理寄妇脱好种》属于第十七类的零
七“奸情骗”#"!故事，叙述一位姓鲁的风水先生———人称鲁地理年不得已将一块风水极佳的坟地献给了杨乡宦的两位公子，又第心有不甘，于是设计要偷走杨氏的男性后代：娶一美妇为妻五辑并租杨家花园住下，两个月后故意外出，走之前嘱咐妻子不
要拒绝两位杨公子的调戏。惑于鲁妻美色的两位杨公子果然先后来求欢，鲁妻即“慨然与通”。半年后鲁地理回到家里，得知这一情况后又嘱咐妻子让两位公子一月一个轮流来，而后再次外出。鲁妻谨遵夫嘱，四年后已生了两个男孩：
（两男）皆两公子血脉矣。鲁地理将命与人推，皆云后当大富贵。因携妻与子辞两公子而归，……后二子长成，皆登科第，实杨姓之风水，被其暗漏去而不知也。这个故事与《夷坚志》《泾林续记》一脉相承的情节是美妇的丈夫外出给了贪色男人接近她的机会，只是背景变成２０２
了鲁地理欲得宝地未遂，设局的目的指向也由骗财变成了具有方术色彩的骗风水，惩罚的方式则由前面故事中的受辱、受苦、失财乃至丧命变成了好风水的被偷（两个儿子成了外姓人，带走了本属于杨氏的富贵）。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第二个要素被置换了，主动设局的是丈夫，对真正的目的指向全然不知的妻子成了被动的执行者。此类型故事一直沿袭下来的“丈夫捉奸”情节在这个故事中出现了缺失，外出丈夫的突然归来不再是为了捉奸，而是为了了解情况，以指导妻子下一步的通奸行动。《地理寄妇脱好种》故事也反映了坟地的位置走向与子孙前途命运密切相关的堪舆、风水观念在明朝中后期下层百姓中的深入人心。
清李渔《连城璧外编》卷之一《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是离《红楼梦》年代最近的一篇毒设相思局型的故事，其梗概为：崇祯年间，陕西西安府武功县有个叫耿二
。当流贼来到武功娘的女子，美貌聪慧，人送外号“女陈平”
县境时，为避免被奸淫蹂躏的命运，这位奇女子先是以主动求为婢妾获得了贼头的信任，继而以假来月经拖延交欢的时间，然后以掘窖取宝为诱饵将贼头骗离贼营，路上则将巴豆混入饭中使其大泻不止，无力顾及云雨之事，最后将贼头骗到家乡的庙中，暗中通知丈夫耿二郎带人去捉贼头，贼头被捉住公审时才明白是上了二娘的当，虽然苦苦哀告，最后仍被众人当场打死。
这个明末大动乱背景下美妇耿二娘与贼头周旋十多天，七次设计终于守住了贞操的故事，是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耿二娘设局的目的指向是守住贞操，在整个故事的叙述中，李渔反复强调了这一指向，这充分说明，作为道德因素的女性贞操观念在明末清初的士大夫心中已被强化到了极致。也是因为对贞操的极度重视，那个奸污了不少妇女的贼头在李渔的笔下，才受尽了惩罚：腹泻多日，受辱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探源红楼梦学刊
２０３』
打之后又命丧乱刀之下。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中的第二个基本要素在此被置换，一夕幽会变成了两人十多天的同行同宿。与此前故事最为不同的是，二娘前后设的计策有七次之多，充分体现了这个人物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的性格特点，这对“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故事中的凤姐性格不无影响。
红三王熙凤故事：毒设相思局故事类型的典型讲述楼
梦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从印度佛经和却要开始，经过以上两学个系列的发展演变，到成书于乾隆年间的《红楼梦》第十二刊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时，已成为一个最具知名度的故事。
在《红楼梦》流行之后撰成的《蜃楼志全传》中，庾岭劳人也二写一个毒设相思局型的故事，即该书第十四回《郎薄幸忍耻零吞声，女多谋图奸尝粪》，其中的施小霞捉弄垂涎自己美色零
七的乌岱云时，所用伎俩与王熙凤如出一辙，全篇甚至可视为年对《红楼梦》十二回的重写，只是重写时贾瑞正照风月鉴情第节的缺失使施小霞故事的目的指向仅剩了一般意义上的复五辑仇，完全没有了王熙凤故事中的佛教色空观念和深刻的哲理
意味。
就主要情节而言，王熙凤两次设计捉弄贾瑞，可能受到了《连城璧外编》中耿二娘七次设计诱骗贼头的影响；而王熙凤善于辞令、机智干练又深得贾母和王夫人宠爱的特点，则是承袭自《却要》中却要“美容止，善辞令。朔望通礼谒于亲姻家，惟却要主之，李侍婢数十，莫之偕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顺颜色，姻党亦多怜之”的形象；贾瑞受惩罚的方式———因羞辱、失财而一病不起以至丧命，是受了《吴约知县》中的吴约之死的启发；而设置幽会地点以方便捉奸，可能受了《夷坚志》中美人局故事和《泾林续记》中《夫妻设局》故事的影响，只是捉奸的是贾蔷和贾蓉，而不是王熙凤的丈夫贾２０４
琏；风月宝鉴的设置，将设局的目的指向定位为禁戒情色，使
《西游记》中故事具有了明显的佛教倾向，与长者妻故事、
《四圣试禅心》故事一脉相承，同时也是曹雪芹“情色为幻”之写作主旨的体现。
综上所述，《红楼梦》第十二回之前的毒设相思局型故事，从佛经中的长者妻故事和传奇小说中的却要故事开始，到南宋洪迈的《吴约知县》《李将仕》《临安武将》、明周玄日韦的《夫妻设局》、明末凌濛初的《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偿白镪》为代表的以骗财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和以明吴承恩《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清李渔《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为代表的以宗教（方术）、道德观念为目的指向的美人局，都或多或少地给了曹雪芹不同程度的影响或启发，所以《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中的王熙凤故事有着深厚的佛教和小说渊源，可视为毒设相思局型故事的典型讲述。『王熙
凤
毒
设
相
思
局
故
事
类
型
探
源』红楼梦学刊注释①见项楚《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３年７月１版。
②此处引文出自大藏经刊行会编、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
１９９０年版《新修大正大藏经》第二十三卷律部二。按，原文
“令使告知私相求，及欲于某处共为交会”标点误，现据项
楚先生《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引
录该处文字时所用标点改。
③见项楚《柱马屋存稿》中《读〈管锥编〉札记》之《却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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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述，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３年７月１版。
④据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之《三水小牍二
卷》，《说郛》本亦载有却要故事，名称同，后《艳异编》卷二
五即取此事。
⑤同脚注③。
⑥李剑国先生《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之《三水小牍二卷》，
红南开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３年１２月１版。
楼⑦同脚注③。
梦⑧据石昌渝先生考订，此回即是李渔《无声戏》第五回《女陈学平计生七出》故事。《无声戏》乃清初话本小说专集，刊刻于刊顺治年间。
⑨关于《情史》的成书年代和作者问题，陈国军先生在《明代
二志怪传奇小说研究》一书（第六章第二节）中有详细的、令零人信服的考证，本文即采用了陈先生的说法。零
七⑩引自中华书局影印之《丛书集成初编》。
年+*)刘世德、陈庆浩、石昌渝主编，中华书局１９９１年影印出版的第《古本小说丛刊》第三五辑第三册收有《杜骗新书》，目录五辑中第十七类是奸情骗，而正文中奸情骗则变成了第十六类，
其下列出的五个故事与目录所列故事完全相同，显然属于
排序时的数字错误。究其原因，是卷一、卷二正文中均未排
序，直书“一类ＸＸ”，到卷三的正文开头却直接出现了第十
四类衙役骗，排序错误即由此开始。
（本文作者：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文系，南开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邮编：１０００２９）２０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