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分年日程]与救"科举时文之弊"

  摘要:程端礼的《读书分年日程》将朱子的六条读书法转化为具体可行的读书计划,强调读书中的沉潜涵泳,其意在救“科举时文之弊”,又有强化正统思想的目的。科举考试使得士子读书期求速效,揣摩风气,将经典置之高阁,有识之士有科举兴古学废的忧虑。在不动摇科举制度的前提下,清代教育体系中有引导规范读书习业的倾向,《读书分年日程》被采用是其举措之一。该书在清代至少有28种刻本,它一方面标示清代教育的兴盛,另一方面也反映科举时文弊病的严重。《读书分年日程》的刊刻和采用,与清代官方对“俗学”的抑制相应;又有对“百家”、“二氏”之学的排斥意图。读经典计算字数,清代士人屡屡论及,此法多与《读书分年日程》相伴而行,其目的将经典化整为零,以缓解习业者的畏难情绪,使之追求有根柢的学问。  关键词:《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朱子读书法;科举时文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08(2012)03-0123-08 收稿日期:2012-01-1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0&ZDl30)  作者简介:徐雁平,博士,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210093  一、《读书分年日程》的旨趣  据《元史》程端礼传,程端礼之师是史蒙卿,史氏所传乃朱子明体达用之学。程端礼对朱熹的推尊,在《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中表露无遗,该日程基本上是“朱子读书法”的一种具体精细的转化,即“日程节目,主朱子教人读书法六条修;其分年,主朱子宽着期限紧着课程之说修”。《读书分年日程》前列“纲领”,即是朱子《白鹿洞书院教条》,又录朱子论读书语录及文集中的相关文字,更见程端礼编撰的旨意所在。因为两者关系密切,后人在论及“分年读书”时,有时并不作特意区分,或径归之于朱子。  程端礼对朱子的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六条读书法深信不疑,以为其学初虽不如他人,但能守朱子之法,“持心坚苦,积岁月以渐进”,终有收获;而他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对朱子读书法亦用心实践:“余之区区所至,用心教养,教必以朱子读法”;“惟精庐初建,端礼荒陋匪材,夫岂其任,承乏之初,敢以朱子读书法,首与同志讲之,期相与确守焉,以求共学之益”。程端礼转化朱子读书法的路径是:以学问的循序渐进为线索,将时间划分若干个大大小小的单元,用于一系列典籍的学习,从而使读书学习有一套严格的日程可以遵循,并可得到方法上的指导。“越二年改元延祜,而设科取士之制行,喜与余之教明经作义之法大略相同。(略)余首遵科制,参朱子读书法,以其先后本末节目分之以年,程之以日,悉著于编,以为学校教法,藏于六经阁”;“至正元年,明守真定王居敬选训导,余力辞其聘不可,与景尹同入斋,同守朱子读法六条,以刊定日程督诸生学,咸知自奋,四书五经传注通念晓析明之,学校方有教养之实”。《读书分年日程》所指定的读书范围是以四书五经为基本,而且与科举考试相辅相成(元科考明经一科,使经术、理学和举业三者合一)。日程强调的是读书先要固其根本,日程之编定与应用,乃是救当时学校教学之弊:  第因方今学校教法未立,不过随其师之所知所能,以之为教为学。凡读书才挟册开卷,已准拟作程文用,则是未明道已计功,未正谊已谋利。其始不过因循苟且,失先后本末之宜而已,岂知此实儒之君子小人所由以分,其有害士习乃如此之大。  程端礼此语实有所本。朱子云:“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才把书来读,便先立个意思,要讨新奇,都不理会他本意,着实才讨得新奇,便准拟作时文。”又云:“非是科举累人,自是人累科举。若高见识远之士,读圣贤之书,据吾所见而为文以应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虽日日应举,亦不累也。”推源溯流,大致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精意皆得自朱子。朱子与程端礼之意,是使士子在应试时分清诗书与利禄、根本与枝叶等问题,指引士子走“理学与举业毕贯于一”的正路。  《读书分年日程》从整体立意来看,是探求为学之道的途径:欲穷理先须读书,而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在一些具体的步骤上,日程对朱子之说的细化,使“着实读书”真正落到实处。程端礼于日程中对士子所读之书和所习之业均有明细安排,而对每本书的读、温、背也皆有规定。这类琐细的程规,基本上是朱子读书法的衍化,但有时显繁琐刻板,稍失朱子的大气与灵活。“呜呼,学者立志,然后见读经之效,朱子读法岂欺我哉!”朱子读书法对程端礼而言,已成为圭臬,而且也赋予他一种信心和力量,正因为如此,他有感于朱子“近日真少读书之叹”而设计出规模大、节目丰富的读书日程。《读书分年日程》在讲明读书的次第、读书的具体方法和读书时间的分配方面,与一般的书目有明显不同,主要表现在详示读书的次第;限定读书日程;介绍参考书目,指明读法。以下就“限定读书日程”一项予以叙说。  程端礼制定《读书分年日程》,参照朱子“宽看期限,紧着课程”之说,对平日读书进度有严格的规定,对生徒读书的字数篇数、如何温习,包括老师的相关责任都有条条框框督促约束。以为坚持用此法读书,积以时日,则“前自八岁,约用六七年之功,则十五岁前,小学书、四书、诸经正文,可以尽毕,既每细段看读百遍,倍读百遍,又通倍大段,早倍温册首书,夜以序通倍温已读书,守此法,无不熟之理!”到22岁之前,《通鉴》、韩文、《楚辞》读完之后,仍加温习,同时坚持每日早饭前循环背温玩索四书经注或问、本经传注、诸经正文,然后以二三年之工专力学文。为确保读书能持之以恒,程端礼另刊印“日程空眼簿式”,其中分为“读经日程”、“读看史日程”、“读看文日程”、“读作举业日程”,日程中留有记录读书起止、读书日期的空格,它类似于后世的课程表,但读书作记录,又有课程表不能相比的约束性。《读书分年日程》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以制度与规划减缓读书的速度,在慢读书中方能涵泳,而这一特点正针对科举的“速化”之弊。  二、救科举时文之弊  科举被称为俗学,很可能是因为以科举作为敲门砖所致,强烈的名利追求,使得科举不断遭受批评。明清以来,“读书必登科甲”是绝大多数家庭对子弟的期待,子弟六七岁发蒙读书,到十二三岁学做八股文,十四岁开始应试,似乎一切都为考试准备。顾炎武云:“余少时见一二好学者,欲通旁经而涉古书,则父师交相谯呵,以为必不得专业于帖括,而将为坎坷不利之人。”陈寿祺云:“呜呼!今日士行之蝓,尚可言哉!自其束发知书,父兄师长汲汲然日督以科举之业,惟恐旦暮不速化,其子弟俯首听命,亦皇皇然以一衿一第之得丧为荣辱忧喜,惟恐旦暮不速成。”这一读书风气可大略总结为:读书为应试,专读举业书,期速效走快捷方式,揣摩风气;故有识之士多感叹自制举业兴而古学废。所谓“古学”,乃相对以“时文”为中心的科举之学而言。明清的科举之弊,多在正学与俗学、古学与时文的对立中被评说:   余尝谓害教化败人材者无过于科举,而制艺则又甚焉。盖自科举兴,而出入其间者,非汲汲于利,则汲汲于名者也。八股之作,较论、策、诗、赋为尤难,就其善者,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故溺人尤深,好之老死而不倦者焉。  且自举业兴,而所谓讲诵肄习者,区区帖括之末,近来学者日趋苟简,百家诸子之书,且束而不观,而圣贤修齐治平之学,其讨论及之者尠矣。  令人忧虑的是这种读书风气对“士习”的影响。乾隆四十四年谕云:“大抵近来习制义者,止图速化而不循正规,每以经籍束之高阁;即先正名作,亦不暇究心,惟取庸陋墨卷,剿袭挦撦。师以是教,弟以是学,举子以是为揣摩,试官即以是为去取。且今之举子,即异日之试官,不知翻然悔悟,岂独文敝,即士习亦不可问矣。”明清以来,科举取士中存在“重首场”的现象,就首场内容变迁而言,在乾隆二十二年前,首场以《四书》、《五经》义为主;乾隆二十二年后,则以《四书》义为主,重《四书》忽略《五经》,造成“荒经”之弊。更有甚者,士子在科名到手后,四书五经弃而不理,对其他书籍也无兴致,而坐享科名之福。  科举之学尽管是“俗学”、“速化之学”,然仍有其存在的必要。以上所引述的批评性文字所揭示的问题,正是补救其缺失的着手点。清廷对此采取多种措施,如规范划定科举用书以明正途,颁行《钦定四书文》以“厘正文体”。清代的书院基本是举业型书院,乾隆九年礼部议覆:“嗣后书院肄业士子,令院长择其资禀优异者,将经学、史学、治术诸书,留心讲贯,以其余功兼及对偶声律之学。其资质难强者,且令先工八股,穷究专经,然后徐及余经,以及史学、治术、对偶声律。至每月课试,仍以八股为主,或论、或策、或表、或判,酌量兼试。”而一些学政、书院山长等也尽其力倡导通经学古,欲借经籍余光,润色举业文字。陈寿祺《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道光乙酉)“择经籍”一则,推荐音韵训诂、史书、集部及本朝汉学家著述,并示读书轻重缓急诸事,如“读经必观经注,朱子《论》《孟》集注、《学》《庸》章句外,《御纂四经传说》、《钦定三礼义疏》,固学者所当复习。《十三经注疏》颁在学官,本以待高才嗜古者从事于斯,其中《毛诗》、《礼记》二经正义,当先玩阅,次及《周礼》、《仪礼》、《左氏传》注疏,其余酌择观之可也。”这些救弊之举,大致有圣贤学问不妨碍举业,以为义理明,则应试文字自有精神光彩。用功的轻重,似如朱子所说的读书用七分功夫而科举用三分即可。如何切实持久地用功读书,清人在批评议论之外,也在寻找良策,譬如不少书院山长有意地强化讲学的学术性;包括山长、学政在内的学者,力图将读书纳入规章制度,确保经典学习的有序和有效。在这一点上,《读书分年日程》,无论就其主旨还是方法而言,皆可成为借鉴的资源。  查考数种书目和几所图书馆馆藏书目录,见于著录的《读书分年日程》至少有28种版本,现据此情况稍作论说:  其一,28种版本中清代版本有26种;清代版本之多,在一个侧面上表明,因为清代教育发展的兴盛而对实用性极强的《读书分年日程》产生大量需求,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科举考试发展到清代,已至鼎盛时期,其问题也显露无遗。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科举只图速化,将经籍束之高阁。清人大致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论点,认为明代八股文名家大多读书,故其文充实,自有一种气象。清人则要大为逊色,故有补救不读书之举。《读书分年日程》在清代的多次刊刻,或许也可视为清代科举弊端的严重。  其二,清刻本中,出自巡抚、学政之手,或在书院、儒学刊刻的版本种数较多,《读书分年日程》已完全被官方教育体系接纳并加以推广。譬如,康熙年间,浙江归安沈涵任福建学政时,试士公明,所拔皆名宿,“以朱子分年读书之法课士,士习为之丕变。”姚鼐弟子陈用光在福建学政任时,重订《读书分年日程》,并撰序云:“俾知诵数讲贯之法,其事甚易,而其效甚大且速,非为科举之士言之也。然而为科举之学者,循其法以行之,固足以免荒经蔑古之失,而渐以趋夫博闻强识之途。乾隆年间特诏天下郡县学校颁发此书,以励学者,嘉惠儒林之意,岂非至优极渥,而为士子者所当敬谨遵奉勿替者与?……福建为朱子过化之地,……其于科举之学,亦惟以苟得速化为事,而鲜能以博综古训为贵者。……中材以下之事,苟能读是书而用其法以自课,则积累之久,及其成功,与上知一而已。”陈用光刊行此书,主要针对科举速化、荒经蔑古之失,而序中引述“乾隆年间特诏天下郡县学校颁发此书”,值得特别留意,此事表明清廷一方面在示读书人正途;一方面以救弊来强化正统思想。  其三,清刻本中,康熙二十八年陆陇其刻本是一重要版本,后人多依据此本翻刻,如此陆氏跋中“非程氏之法,而朱子之法也;非朱子之法也,而孔孟以来教人读书之法也”亦被复制传播。清刻本中以同治五年以后刻本稍多,这似乎与同治中兴重振文教之举措相关。近有学者撰文指出,同治年间朝野理学人士活跃一时,仅就政教而言,他们正朝纲、端治本、倡正学,恢复和强化封建文化事业,譬如曾国藩有修复江南贡院、举行江南乡试、创办官书局之举。晚清理学的复兴不仅是一个学术现象,也是一个政治现象。《读书分年日程》的核心是程朱理学,它直接关涉当时的官方教育,与理学的复兴自然有内在的联系。  就《读书分年日程》与程朱理学的脉络而言,在《读书分年日程》的刊刻时间序列中已较为清晰地显现。清初有两位理学家对《读书分年日程》颇为看重,他们就是陆世仪和陆陇其。梁启超指出清初有程朱学派:“其专标程朱宗旨以树一学派,而品格亦岳然可尊者,最初有张杨园、陆桴亭,继起则陆稼轩、王白田。”正因为对朱子之学的推重,故对作为朱子读书法衍生物的《读书分年日程》多加表彰;另外,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于宋理宗宝庆二年定为科考的指定参考书,朱子之学一直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推扬,这也是《读书分年日程》屡被刊刻的文化背景。  陆世仪有《思辨录》,后人又将此书精选为《思辨录辑要》,删落一些与程朱之学不同的言语。《思辨录辑要》分为小学、大学、立志、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人道九类,“小学类”似是依照朱子或程端礼之说发挥而来,譬如讲到读四书五经时,就可见其因承:“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盖弟子读书大约十岁以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以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在“格致类”中,陆世仪重点讲论读书之法,如指明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当终身诵读,水利、农政、天文、兵法诸书亦要一一寻究,但于子史百家,观其大意即可。为将此法具体化,他将生徒士子所读之书分为三节,自五岁至十五岁为“十年诵读”,自十五至二十五为“十年讲贯”,自二十五至三十五为“十年涉猎”,“使学有渐次,书分缓急,则庶几学者可由此而程功。”每一节中指示读书范围和次第,间注明读法,如“十年诵读”包括《小学》、四书、五经、《周礼》、《太极通书》和《西铭》、《纲目》、古文、古诗,各家歌诀,古诗一项下注明“《离骚经》、陶诗宜先读。予近有《诗鉴》一编,专取汉唐以后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似可备览。”陆世仪所开列的三节读书日程,所包涵之书,本朝事实、典礼、律令以及天文、地理、水利农田、兵法之类的书所占比重较大,此亦可见其事功之志,与程朱门庭略有不同。三节之后,他又用不少文字对为何如此安排、如何读以及读书进度作出解说。以读史而言,陆世仪指出当以朱子《通鉴纲目》为主,参考《资治通鉴》,再补充《通鉴纪事本末》,二十一史只供博其记览和备查,此种读史的主次,和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相似。   陆陇其专崇朱子,力诋王学,他刊行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意在尊崇正学,补救明初所纂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之缺略疏漏,提倡程端礼针对切要书的“看读百遍,背读百遍”之法,又进一步指明《读书分年日程》非程氏之法,乃朱子之法;非朱子之法,乃孔孟以来教人读书之法:  今之士子穷年累月,止知用力时文,而一切经史皆不暇读,所以学无根本,而士风日陋,故选先正制义数十篇,名曰《一隅集》,为之指点其开阖虚实之法,使之略知时文路径;而以其暇日依程氏《分年读书日程》,肆力于经史,庶几学有本原,而真才可出,或稍补士风之万一。除《一隅集》先经申送外,其程氏《分年读书日程》,旧板多讹,今为校定付梓,分给诸生。  陆陇其在《申直隶学院文》中请示将《一隅集》与《读书分年日程》并颁发,多有无可奈何之意。时文地位不可动摇,《读书分年日程》是一种补救的策略。陆氏又将刊刻《读书分年日程》分送师长友朋,查检其文集,有送房师赵耐孺三部、送赵鱼裳三部、送魏荔彤一部的记录。他还在书札中于此书之价值多加提醒。在《读书分年日程》的20余种版本中,类似陆陇其的意图而刊刻的,当然不是少数。《读书分年日程》较晚的刻本是光绪二十九年本,该刻本后有“抚东使者建德周馥”后序,其旨趣即为“求孔孟之道”:“方今各直省屡奉明诏建立学堂,敦崇实学,而此编颇有合于学堂程度,特饬书局印若干册俵散多士,以为课程。学者当即其书讲明而研究之,由读经而读《通鉴》、读韩文,及作文诸法,覃思力索,因端竟委,尤必推本于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诸条,融会贯通,由孔孟读书之法,以进求孔孟之道,庶有得于程氏推广之义。”  三、扶持“正学”,指引路径  《读书分年日程》将读书制度化,并以制度化的体系维持四书、十三经以及其他合乎准则的著作的地位,在每日的读、温、背以及长达数年的涵泳中,渐渐确立这些书籍的权威性。《读书分年日程》的读书主旨和极为细密的日程安排,不仅标明它对其他学说和书籍的排斥,同时也是对所谓正统学问的清理修整,在清代而言,就是对“俗学”的抑制。这一意图,在朱子“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一语中已显露。  《读书分年日程》的通行,是督促士子讲明“正学”。所谓“正学”,一方面是针对“杂学”而言,此即熊赐履在康熙七年的上疏中所要排斥的“百家”与“二氏”之学;另一方面是指“俗学”的对立面,其中有一明显的举措可藉以考察,此即对坊间印行科举用书的严厉管制。以下是赵佑乾隆五十七年所撰《上江试士条规》十条中的两条,  十三经皆载道之文,五经尤取士所重。俗学荒经日甚,至有弃完备之编,而从删改之本。既不自知其鄙倍可耻,且欲传播他人,公然刊布。市侩因以居奇,村塾利其省便,无非割裂苟且,安望通贯醇全?本都院历任所至,久经严示禁约,兹蒙我皇上明训周详,特勒部议通饬各督抚学政,率府、州、县分别查办,定以限期处分。现据提调官督属奉行,各书坊删本经书板片陆续呈缴销毁。而诸生家藏者,虽令自行销毁,难保无秘惜其私,阳奉阴违。应着落各教官明切晓谕,令其一案体呈缴候核。仍将查缴过种数,分别详报本衙门备案,毋任玩延。  四书遵守朱子集注,功令久垂士子,莫不童而习之。即善学者各有心得,亦必先求其故,而后徐通其变,方于行文立解,不触不背。上江士林往往家自为学,人自为师,尤贪径省。求速了,竞有四书蔑弃朱注而不读者,或仅读《学》《庸》章句,而《论语》注不过间及,《孟子》注则全删置者。何怪荒经蔑古之多,书理作法之悖。  其中要点在“俗学荒经日甚”,主要原因在士子不走正路,读删改不全之本或时文选本;而查禁坊间编刊科举用书,无非是要“尊经服古”。规范、充实与查禁之举,在清代似未歇息,自顺治九年起,即对学校用书开始不断规范。“顺治九年题准,今后直省学政,将四子书、五经、《性理大全》、《资治理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文章正宗》等书,责成提调教官,课令生儒诵习讲解,务俾淹贯三场,通晓古今,适于用世。坊间书贾,止许刊行理学政治有益文业诸书,其他琐语淫辞,通行严禁。”嘉庆二十年学政姚元之奏请饬禁坊刻《四书典制类联》及《四书人物类典串珠》等书;章学诚《清漳书院留别条训(三十二篇)》中有“坊刻讲章,辑者本无真识定见”之说;王昶《友教书院条规》中有“坊间经文,只取拟题”、“院中生童,务读全经”之规约。删改不全之本以及时文选本类书籍编刊的中心主要在江浙,经由书贾的贩卖,流行全国。科举考试中的急功近利,并非个人行为,而是普遍现象,其根源当在科举制度本身。急功近利,则心无主见,遂“乱投医”与“临时抱佛脚”,章法全无;故赵佑有“家自为学,人自为师”之叹。  正本清源,为士子指引路径,《读书分年日程》当可作为重要的参考。而这一导引性质的指引,多有学政等官员或书院山长承担,如上文所提及的赵佑、姚元之、章学诚、王昶等。譬如章学诚在《清漳书院留别条训》中提出更为切实可行的读书之法,以使士子用有根柢之学应试。“用别类分求之法,统汇十五经传,大而制度典章,小而名物象数,标列宏纲细目,摘比排纂,以意贯之,则程功课效,自能有脊有伦,学问既得恢扩,而文章亦增色彩。……但不知者必谓此事但须索之《五经类编》、《四书备考》等书,已足给求,何事重劳搜剔?”官方倡导的“尊经服古”,《读书分年日程》与之桴鼓相应,或者是为士子指示取法乎上的路径。陆陇其在《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跋》中于此着力阐说:  今程氏读经日程,又必取古注疏、《朱子语类》、《文集》,及诸儒之解释而抄之,而读之,而玩之,不可省乎?朱子《纲目》一书,治乱得失昭然矣,程氏又必取温公《通鉴》,及司马迁、班固、范祖禹、欧阳修之史而参之,不亦烦乎?日:《纲目》犹《春秋》也,温公《通鉴》及迁固诸家之史,犹鲁史旧文也。鲁史旧文不存,学者不能尽见圣人笔削之意,故言《春秋》者,至于聚讼。今《通鉴》及迁固诸家之史具在,参而观之,而紫阳笔削之妙愈见,是为可以不考乎?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一些考官在会试、乡试的策问题目中涉及“分年读书”,如徐乾学《戊辰会试策问五道》、张廷玉《癸卯恩科顺天乡试策问五道》、汪由敦《丙辰科山东乡试策问五道》等,以关系个人前途的考试显示“分年读书”在知识体系与现实教育中的重要性,“分年读书”之法,因而时时得到制度性的支持。   经典的地位已牢固确立,开卷之后如何跋涉并从中获益?程端礼对生徒每日诵读、温习的数量及方法已有规定,此举不但有利于对生徒的日常考核检查,而且在培养生徒沉潜书卷的心性。科举求“速化”,而《读书分年日程》在有意“减速”。日程安排设计井井有条,然对初入门的生徒而言,如何鼓动其志气,而不致望而生畏,也是不可回避的问题。在清代,读书计算字数受到不少学者的注意。据清代诸家引述,此法似源于宋代。黄宗羲《宋元学案》引郑耕老(绍兴十五年进士,明州教授)《读书说》:“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今取六经及《论语》、《孟子》、《孝经》,以字计之,《毛诗》三万九千二百二十四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礼记》九万九千二十字,《周易》二万四千二百七字,《春秋左氏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论语》一万二千七百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孝经》一千九百三字,大小九经合四十八万九十字。且以中材为率,若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或以天资稍钝,中材之半,日诵一百五字,亦止九年可毕,苟能熟度而温习之,使入耳着心,久不忘失,全在日积之功耳。……(梓材谨案:此说有作欧阳公读书法者,……不过四十七万八千九百九十五字。)”从黄宗羲及黄梓材的按语来看,经典字数说,有出自郑耕老和欧阳修两种说法。宋代后,对经典字数的关注,据查检,明人提及较少,只有胡震亨《读书杂录》卷上、茅元仪《暇老杂记》卷二十六等四处;而清人则屡屡言及,且基本在讲读书时引用郑耕老、欧阳修之说。钱泰吉《曝书杂记》卷一、张定望《三余杂志》卷四、杜文澜《古谣谚》卷五十五、阮葵生《茶余客话》卷十、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十诸书引郑氏说;凌扬藻《蠡勺编》卷三十六、程哲《蓉槎蠡说》卷六、王棠《燕在阁知新录》卷十二、陈弘谋《五种遗规》、王昶《春融堂集》卷六八、方东树《大意尊闻》卷三等则引欧阳氏说。  清人读书,如此计较经典字数,实际仍与科举考试笼罩下的读书风气相关。读书求“速化”的表现是避难求易,读删改不全之本,读时文选本,或四书五经未读毕即匆忙应试。通过计算字数将经典化整为零、逐日分解,或许可消除、缓解生徒对经典望而生畏的情绪,其中“以中材为率”、“或以天资稍钝”为标准的估算,明显实在设计针对性的阶梯。  这种计算字数的读书法,通常与《读书分年日程》所提倡的读书法结合。字数的确定,使得《读书分年日程》更为精细。王昶即用此法:“昔欧阳文忠公、虞文靖公,皆言前贤授受,每日读经三百字。遗训可遵,岂容暴弃。在院生童等,每日必读熟经文三百字。查《诗经》四万八百四十八字,应以一百三十六日读完。《书经》二万七千一百三十四字,以九十日读完。《易经》二万四千四百三十七字,以八十日读完。《礼记》九万八千九百九十四字,以三百三十日读完。《春秋》一万五千九百八十四字,以五十四日读完。共须六百九十日。不及两年,即能遍诵。监院按书按日,十日一令背诵,如有不熟,呵斥随之,责其再读。”②计算字数读书法与《读书分年日程》的结合,有利于士子固本。所谓固本,即熟读规定的经典,不舍本逐末;同时以有限的经典应对万变的考试,不随波逐流。陈寿祺《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中引郑耕老之说后,转入读书中的本末问题:  吾乡张惕庵先生云:今除《论语》、《孟子》,人人童而习之外,再益以《仪礼》、《尔雅》、《公羊》《毂梁》二传,亦不过五十余万字,以时文每篇七百字计之,七百余篇已有七十余万字,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孰优孰劣,愚者皆知之。然而卒鲜以彼易此者何也,病在欲速化而不暇为耳。不知五十年前墨卷盛行,举子胸累千篇时文,而卒困于场屋者不可胜数;其能研究经史,文章卓然自立,而竟为时命所厄者,千百中亦未有一二,则多学之与浅学胜负较然明矣。况不学面墙,圣人所戒,徒守讲章八比以弋科名,纵掇巍科,登仕版,亦不免于伏猎金银之诮,又焉能安身以崇德,精义以入神焉。元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以看读百遍倍读百遍为率,以为即收放心之一法。  陈寿祺这条规约文字中,沉潜与速化、经史文章与时文、多学与浅学几重关系,多用数字对比显示其论说倾向。不论读书按日程,还是读书计字数,其实在技术方法之外,还有精神层面的追求,那就是作为“收放心之一法”,做到心无旁骛,持之以恒,达到朱子所说的“涵泳”境界,从而“安身以崇德,精义以入神”。  结论  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是“朱子读书法”的衍生物,“日程”以条理化的规划将朱子的六条读书法,落实为切实可行的读书计划,强调读书之要,在循序渐进、量力而行、谨守勿懈、从容涵泳、不求“速化”。朱子讲读书法,程端礼规划读书日程,将所读之书及读书之法细细列出,其实皆事出有因:首先,宋代以来,雕版印刷技术已广泛应用,图书品种与数量迅速增加,读书人得书较为容易,然读何书以及如何读书,已成为问题。朱子云:“天下多少是伪书,开眼看得透,自无多书可读。”在朱子的眼中,世间之书鱼龙混杂,真伪并存,故须加区分,分别轻重,以护持义理。如何区分,如何护持,程端礼的“日程”试图建立规条,而这一规条在清代被政府的教育系统及士人自修广泛采用。细密的规条,成为正统思想核心地位建立的粘合剂。其次,自科举兴,读书风气发生转变。朱子、程端礼皆有相关论说,即只求“速化”,不循正轨;这种风气到清代,更引起官方、民间的忧虑。方苞云:“自科举之学兴,而记诵词章亦益陋矣。盖自束发受书,固日微科举,吾无事于学也。故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科举之知。及其既得,则以为学之事终,而自是可以慰吾学之勤,享吾学之报矣。”科举严重影响士子读书的范围和心态,《读书分年日程》的出现及其在清代的多次刊刻,主要目的在于救举业之弊;同时又有对“百家”、“二氏”之学的排斥意图。读经典计算字数,清代士人屡屡论及,此法多与《读书分年日程》相伴而行,其目的将经典化整为零,以缓解习业者的畏难情绪,追求有根柢的学问。  (责任编辑:陆林)

  摘要:程端礼的《读书分年日程》将朱子的六条读书法转化为具体可行的读书计划,强调读书中的沉潜涵泳,其意在救“科举时文之弊”,又有强化正统思想的目的。科举考试使得士子读书期求速效,揣摩风气,将经典置之高阁,有识之士有科举兴古学废的忧虑。在不动摇科举制度的前提下,清代教育体系中有引导规范读书习业的倾向,《读书分年日程》被采用是其举措之一。该书在清代至少有28种刻本,它一方面标示清代教育的兴盛,另一方面也反映科举时文弊病的严重。《读书分年日程》的刊刻和采用,与清代官方对“俗学”的抑制相应;又有对“百家”、“二氏”之学的排斥意图。读经典计算字数,清代士人屡屡论及,此法多与《读书分年日程》相伴而行,其目的将经典化整为零,以缓解习业者的畏难情绪,使之追求有根柢的学问。  关键词:《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朱子读书法;科举时文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08(2012)03-0123-08 收稿日期:2012-01-1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0&ZDl30)  作者简介:徐雁平,博士,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210093  一、《读书分年日程》的旨趣  据《元史》程端礼传,程端礼之师是史蒙卿,史氏所传乃朱子明体达用之学。程端礼对朱熹的推尊,在《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中表露无遗,该日程基本上是“朱子读书法”的一种具体精细的转化,即“日程节目,主朱子教人读书法六条修;其分年,主朱子宽着期限紧着课程之说修”。《读书分年日程》前列“纲领”,即是朱子《白鹿洞书院教条》,又录朱子论读书语录及文集中的相关文字,更见程端礼编撰的旨意所在。因为两者关系密切,后人在论及“分年读书”时,有时并不作特意区分,或径归之于朱子。  程端礼对朱子的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六条读书法深信不疑,以为其学初虽不如他人,但能守朱子之法,“持心坚苦,积岁月以渐进”,终有收获;而他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对朱子读书法亦用心实践:“余之区区所至,用心教养,教必以朱子读法”;“惟精庐初建,端礼荒陋匪材,夫岂其任,承乏之初,敢以朱子读书法,首与同志讲之,期相与确守焉,以求共学之益”。程端礼转化朱子读书法的路径是:以学问的循序渐进为线索,将时间划分若干个大大小小的单元,用于一系列典籍的学习,从而使读书学习有一套严格的日程可以遵循,并可得到方法上的指导。“越二年改元延祜,而设科取士之制行,喜与余之教明经作义之法大略相同。(略)余首遵科制,参朱子读书法,以其先后本末节目分之以年,程之以日,悉著于编,以为学校教法,藏于六经阁”;“至正元年,明守真定王居敬选训导,余力辞其聘不可,与景尹同入斋,同守朱子读法六条,以刊定日程督诸生学,咸知自奋,四书五经传注通念晓析明之,学校方有教养之实”。《读书分年日程》所指定的读书范围是以四书五经为基本,而且与科举考试相辅相成(元科考明经一科,使经术、理学和举业三者合一)。日程强调的是读书先要固其根本,日程之编定与应用,乃是救当时学校教学之弊:  第因方今学校教法未立,不过随其师之所知所能,以之为教为学。凡读书才挟册开卷,已准拟作程文用,则是未明道已计功,未正谊已谋利。其始不过因循苟且,失先后本末之宜而已,岂知此实儒之君子小人所由以分,其有害士习乃如此之大。  程端礼此语实有所本。朱子云:“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才把书来读,便先立个意思,要讨新奇,都不理会他本意,着实才讨得新奇,便准拟作时文。”又云:“非是科举累人,自是人累科举。若高见识远之士,读圣贤之书,据吾所见而为文以应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虽日日应举,亦不累也。”推源溯流,大致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精意皆得自朱子。朱子与程端礼之意,是使士子在应试时分清诗书与利禄、根本与枝叶等问题,指引士子走“理学与举业毕贯于一”的正路。  《读书分年日程》从整体立意来看,是探求为学之道的途径:欲穷理先须读书,而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在一些具体的步骤上,日程对朱子之说的细化,使“着实读书”真正落到实处。程端礼于日程中对士子所读之书和所习之业均有明细安排,而对每本书的读、温、背也皆有规定。这类琐细的程规,基本上是朱子读书法的衍化,但有时显繁琐刻板,稍失朱子的大气与灵活。“呜呼,学者立志,然后见读经之效,朱子读法岂欺我哉!”朱子读书法对程端礼而言,已成为圭臬,而且也赋予他一种信心和力量,正因为如此,他有感于朱子“近日真少读书之叹”而设计出规模大、节目丰富的读书日程。《读书分年日程》在讲明读书的次第、读书的具体方法和读书时间的分配方面,与一般的书目有明显不同,主要表现在详示读书的次第;限定读书日程;介绍参考书目,指明读法。以下就“限定读书日程”一项予以叙说。  程端礼制定《读书分年日程》,参照朱子“宽看期限,紧着课程”之说,对平日读书进度有严格的规定,对生徒读书的字数篇数、如何温习,包括老师的相关责任都有条条框框督促约束。以为坚持用此法读书,积以时日,则“前自八岁,约用六七年之功,则十五岁前,小学书、四书、诸经正文,可以尽毕,既每细段看读百遍,倍读百遍,又通倍大段,早倍温册首书,夜以序通倍温已读书,守此法,无不熟之理!”到22岁之前,《通鉴》、韩文、《楚辞》读完之后,仍加温习,同时坚持每日早饭前循环背温玩索四书经注或问、本经传注、诸经正文,然后以二三年之工专力学文。为确保读书能持之以恒,程端礼另刊印“日程空眼簿式”,其中分为“读经日程”、“读看史日程”、“读看文日程”、“读作举业日程”,日程中留有记录读书起止、读书日期的空格,它类似于后世的课程表,但读书作记录,又有课程表不能相比的约束性。《读书分年日程》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以制度与规划减缓读书的速度,在慢读书中方能涵泳,而这一特点正针对科举的“速化”之弊。  二、救科举时文之弊  科举被称为俗学,很可能是因为以科举作为敲门砖所致,强烈的名利追求,使得科举不断遭受批评。明清以来,“读书必登科甲”是绝大多数家庭对子弟的期待,子弟六七岁发蒙读书,到十二三岁学做八股文,十四岁开始应试,似乎一切都为考试准备。顾炎武云:“余少时见一二好学者,欲通旁经而涉古书,则父师交相谯呵,以为必不得专业于帖括,而将为坎坷不利之人。”陈寿祺云:“呜呼!今日士行之蝓,尚可言哉!自其束发知书,父兄师长汲汲然日督以科举之业,惟恐旦暮不速化,其子弟俯首听命,亦皇皇然以一衿一第之得丧为荣辱忧喜,惟恐旦暮不速成。”这一读书风气可大略总结为:读书为应试,专读举业书,期速效走快捷方式,揣摩风气;故有识之士多感叹自制举业兴而古学废。所谓“古学”,乃相对以“时文”为中心的科举之学而言。明清的科举之弊,多在正学与俗学、古学与时文的对立中被评说:   余尝谓害教化败人材者无过于科举,而制艺则又甚焉。盖自科举兴,而出入其间者,非汲汲于利,则汲汲于名者也。八股之作,较论、策、诗、赋为尤难,就其善者,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故溺人尤深,好之老死而不倦者焉。  且自举业兴,而所谓讲诵肄习者,区区帖括之末,近来学者日趋苟简,百家诸子之书,且束而不观,而圣贤修齐治平之学,其讨论及之者尠矣。  令人忧虑的是这种读书风气对“士习”的影响。乾隆四十四年谕云:“大抵近来习制义者,止图速化而不循正规,每以经籍束之高阁;即先正名作,亦不暇究心,惟取庸陋墨卷,剿袭挦撦。师以是教,弟以是学,举子以是为揣摩,试官即以是为去取。且今之举子,即异日之试官,不知翻然悔悟,岂独文敝,即士习亦不可问矣。”明清以来,科举取士中存在“重首场”的现象,就首场内容变迁而言,在乾隆二十二年前,首场以《四书》、《五经》义为主;乾隆二十二年后,则以《四书》义为主,重《四书》忽略《五经》,造成“荒经”之弊。更有甚者,士子在科名到手后,四书五经弃而不理,对其他书籍也无兴致,而坐享科名之福。  科举之学尽管是“俗学”、“速化之学”,然仍有其存在的必要。以上所引述的批评性文字所揭示的问题,正是补救其缺失的着手点。清廷对此采取多种措施,如规范划定科举用书以明正途,颁行《钦定四书文》以“厘正文体”。清代的书院基本是举业型书院,乾隆九年礼部议覆:“嗣后书院肄业士子,令院长择其资禀优异者,将经学、史学、治术诸书,留心讲贯,以其余功兼及对偶声律之学。其资质难强者,且令先工八股,穷究专经,然后徐及余经,以及史学、治术、对偶声律。至每月课试,仍以八股为主,或论、或策、或表、或判,酌量兼试。”而一些学政、书院山长等也尽其力倡导通经学古,欲借经籍余光,润色举业文字。陈寿祺《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道光乙酉)“择经籍”一则,推荐音韵训诂、史书、集部及本朝汉学家著述,并示读书轻重缓急诸事,如“读经必观经注,朱子《论》《孟》集注、《学》《庸》章句外,《御纂四经传说》、《钦定三礼义疏》,固学者所当复习。《十三经注疏》颁在学官,本以待高才嗜古者从事于斯,其中《毛诗》、《礼记》二经正义,当先玩阅,次及《周礼》、《仪礼》、《左氏传》注疏,其余酌择观之可也。”这些救弊之举,大致有圣贤学问不妨碍举业,以为义理明,则应试文字自有精神光彩。用功的轻重,似如朱子所说的读书用七分功夫而科举用三分即可。如何切实持久地用功读书,清人在批评议论之外,也在寻找良策,譬如不少书院山长有意地强化讲学的学术性;包括山长、学政在内的学者,力图将读书纳入规章制度,确保经典学习的有序和有效。在这一点上,《读书分年日程》,无论就其主旨还是方法而言,皆可成为借鉴的资源。  查考数种书目和几所图书馆馆藏书目录,见于著录的《读书分年日程》至少有28种版本,现据此情况稍作论说:  其一,28种版本中清代版本有26种;清代版本之多,在一个侧面上表明,因为清代教育发展的兴盛而对实用性极强的《读书分年日程》产生大量需求,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科举考试发展到清代,已至鼎盛时期,其问题也显露无遗。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科举只图速化,将经籍束之高阁。清人大致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论点,认为明代八股文名家大多读书,故其文充实,自有一种气象。清人则要大为逊色,故有补救不读书之举。《读书分年日程》在清代的多次刊刻,或许也可视为清代科举弊端的严重。  其二,清刻本中,出自巡抚、学政之手,或在书院、儒学刊刻的版本种数较多,《读书分年日程》已完全被官方教育体系接纳并加以推广。譬如,康熙年间,浙江归安沈涵任福建学政时,试士公明,所拔皆名宿,“以朱子分年读书之法课士,士习为之丕变。”姚鼐弟子陈用光在福建学政任时,重订《读书分年日程》,并撰序云:“俾知诵数讲贯之法,其事甚易,而其效甚大且速,非为科举之士言之也。然而为科举之学者,循其法以行之,固足以免荒经蔑古之失,而渐以趋夫博闻强识之途。乾隆年间特诏天下郡县学校颁发此书,以励学者,嘉惠儒林之意,岂非至优极渥,而为士子者所当敬谨遵奉勿替者与?……福建为朱子过化之地,……其于科举之学,亦惟以苟得速化为事,而鲜能以博综古训为贵者。……中材以下之事,苟能读是书而用其法以自课,则积累之久,及其成功,与上知一而已。”陈用光刊行此书,主要针对科举速化、荒经蔑古之失,而序中引述“乾隆年间特诏天下郡县学校颁发此书”,值得特别留意,此事表明清廷一方面在示读书人正途;一方面以救弊来强化正统思想。  其三,清刻本中,康熙二十八年陆陇其刻本是一重要版本,后人多依据此本翻刻,如此陆氏跋中“非程氏之法,而朱子之法也;非朱子之法也,而孔孟以来教人读书之法也”亦被复制传播。清刻本中以同治五年以后刻本稍多,这似乎与同治中兴重振文教之举措相关。近有学者撰文指出,同治年间朝野理学人士活跃一时,仅就政教而言,他们正朝纲、端治本、倡正学,恢复和强化封建文化事业,譬如曾国藩有修复江南贡院、举行江南乡试、创办官书局之举。晚清理学的复兴不仅是一个学术现象,也是一个政治现象。《读书分年日程》的核心是程朱理学,它直接关涉当时的官方教育,与理学的复兴自然有内在的联系。  就《读书分年日程》与程朱理学的脉络而言,在《读书分年日程》的刊刻时间序列中已较为清晰地显现。清初有两位理学家对《读书分年日程》颇为看重,他们就是陆世仪和陆陇其。梁启超指出清初有程朱学派:“其专标程朱宗旨以树一学派,而品格亦岳然可尊者,最初有张杨园、陆桴亭,继起则陆稼轩、王白田。”正因为对朱子之学的推重,故对作为朱子读书法衍生物的《读书分年日程》多加表彰;另外,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于宋理宗宝庆二年定为科考的指定参考书,朱子之学一直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推扬,这也是《读书分年日程》屡被刊刻的文化背景。  陆世仪有《思辨录》,后人又将此书精选为《思辨录辑要》,删落一些与程朱之学不同的言语。《思辨录辑要》分为小学、大学、立志、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人道九类,“小学类”似是依照朱子或程端礼之说发挥而来,譬如讲到读四书五经时,就可见其因承:“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盖弟子读书大约十岁以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以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在“格致类”中,陆世仪重点讲论读书之法,如指明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当终身诵读,水利、农政、天文、兵法诸书亦要一一寻究,但于子史百家,观其大意即可。为将此法具体化,他将生徒士子所读之书分为三节,自五岁至十五岁为“十年诵读”,自十五至二十五为“十年讲贯”,自二十五至三十五为“十年涉猎”,“使学有渐次,书分缓急,则庶几学者可由此而程功。”每一节中指示读书范围和次第,间注明读法,如“十年诵读”包括《小学》、四书、五经、《周礼》、《太极通书》和《西铭》、《纲目》、古文、古诗,各家歌诀,古诗一项下注明“《离骚经》、陶诗宜先读。予近有《诗鉴》一编,专取汉唐以后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似可备览。”陆世仪所开列的三节读书日程,所包涵之书,本朝事实、典礼、律令以及天文、地理、水利农田、兵法之类的书所占比重较大,此亦可见其事功之志,与程朱门庭略有不同。三节之后,他又用不少文字对为何如此安排、如何读以及读书进度作出解说。以读史而言,陆世仪指出当以朱子《通鉴纲目》为主,参考《资治通鉴》,再补充《通鉴纪事本末》,二十一史只供博其记览和备查,此种读史的主次,和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相似。   陆陇其专崇朱子,力诋王学,他刊行程端礼《读书分年日程》,意在尊崇正学,补救明初所纂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之缺略疏漏,提倡程端礼针对切要书的“看读百遍,背读百遍”之法,又进一步指明《读书分年日程》非程氏之法,乃朱子之法;非朱子之法,乃孔孟以来教人读书之法:  今之士子穷年累月,止知用力时文,而一切经史皆不暇读,所以学无根本,而士风日陋,故选先正制义数十篇,名曰《一隅集》,为之指点其开阖虚实之法,使之略知时文路径;而以其暇日依程氏《分年读书日程》,肆力于经史,庶几学有本原,而真才可出,或稍补士风之万一。除《一隅集》先经申送外,其程氏《分年读书日程》,旧板多讹,今为校定付梓,分给诸生。  陆陇其在《申直隶学院文》中请示将《一隅集》与《读书分年日程》并颁发,多有无可奈何之意。时文地位不可动摇,《读书分年日程》是一种补救的策略。陆氏又将刊刻《读书分年日程》分送师长友朋,查检其文集,有送房师赵耐孺三部、送赵鱼裳三部、送魏荔彤一部的记录。他还在书札中于此书之价值多加提醒。在《读书分年日程》的20余种版本中,类似陆陇其的意图而刊刻的,当然不是少数。《读书分年日程》较晚的刻本是光绪二十九年本,该刻本后有“抚东使者建德周馥”后序,其旨趣即为“求孔孟之道”:“方今各直省屡奉明诏建立学堂,敦崇实学,而此编颇有合于学堂程度,特饬书局印若干册俵散多士,以为课程。学者当即其书讲明而研究之,由读经而读《通鉴》、读韩文,及作文诸法,覃思力索,因端竟委,尤必推本于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诸条,融会贯通,由孔孟读书之法,以进求孔孟之道,庶有得于程氏推广之义。”  三、扶持“正学”,指引路径  《读书分年日程》将读书制度化,并以制度化的体系维持四书、十三经以及其他合乎准则的著作的地位,在每日的读、温、背以及长达数年的涵泳中,渐渐确立这些书籍的权威性。《读书分年日程》的读书主旨和极为细密的日程安排,不仅标明它对其他学说和书籍的排斥,同时也是对所谓正统学问的清理修整,在清代而言,就是对“俗学”的抑制。这一意图,在朱子“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一语中已显露。  《读书分年日程》的通行,是督促士子讲明“正学”。所谓“正学”,一方面是针对“杂学”而言,此即熊赐履在康熙七年的上疏中所要排斥的“百家”与“二氏”之学;另一方面是指“俗学”的对立面,其中有一明显的举措可藉以考察,此即对坊间印行科举用书的严厉管制。以下是赵佑乾隆五十七年所撰《上江试士条规》十条中的两条,  十三经皆载道之文,五经尤取士所重。俗学荒经日甚,至有弃完备之编,而从删改之本。既不自知其鄙倍可耻,且欲传播他人,公然刊布。市侩因以居奇,村塾利其省便,无非割裂苟且,安望通贯醇全?本都院历任所至,久经严示禁约,兹蒙我皇上明训周详,特勒部议通饬各督抚学政,率府、州、县分别查办,定以限期处分。现据提调官督属奉行,各书坊删本经书板片陆续呈缴销毁。而诸生家藏者,虽令自行销毁,难保无秘惜其私,阳奉阴违。应着落各教官明切晓谕,令其一案体呈缴候核。仍将查缴过种数,分别详报本衙门备案,毋任玩延。  四书遵守朱子集注,功令久垂士子,莫不童而习之。即善学者各有心得,亦必先求其故,而后徐通其变,方于行文立解,不触不背。上江士林往往家自为学,人自为师,尤贪径省。求速了,竞有四书蔑弃朱注而不读者,或仅读《学》《庸》章句,而《论语》注不过间及,《孟子》注则全删置者。何怪荒经蔑古之多,书理作法之悖。  其中要点在“俗学荒经日甚”,主要原因在士子不走正路,读删改不全之本或时文选本;而查禁坊间编刊科举用书,无非是要“尊经服古”。规范、充实与查禁之举,在清代似未歇息,自顺治九年起,即对学校用书开始不断规范。“顺治九年题准,今后直省学政,将四子书、五经、《性理大全》、《资治理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文章正宗》等书,责成提调教官,课令生儒诵习讲解,务俾淹贯三场,通晓古今,适于用世。坊间书贾,止许刊行理学政治有益文业诸书,其他琐语淫辞,通行严禁。”嘉庆二十年学政姚元之奏请饬禁坊刻《四书典制类联》及《四书人物类典串珠》等书;章学诚《清漳书院留别条训(三十二篇)》中有“坊刻讲章,辑者本无真识定见”之说;王昶《友教书院条规》中有“坊间经文,只取拟题”、“院中生童,务读全经”之规约。删改不全之本以及时文选本类书籍编刊的中心主要在江浙,经由书贾的贩卖,流行全国。科举考试中的急功近利,并非个人行为,而是普遍现象,其根源当在科举制度本身。急功近利,则心无主见,遂“乱投医”与“临时抱佛脚”,章法全无;故赵佑有“家自为学,人自为师”之叹。  正本清源,为士子指引路径,《读书分年日程》当可作为重要的参考。而这一导引性质的指引,多有学政等官员或书院山长承担,如上文所提及的赵佑、姚元之、章学诚、王昶等。譬如章学诚在《清漳书院留别条训》中提出更为切实可行的读书之法,以使士子用有根柢之学应试。“用别类分求之法,统汇十五经传,大而制度典章,小而名物象数,标列宏纲细目,摘比排纂,以意贯之,则程功课效,自能有脊有伦,学问既得恢扩,而文章亦增色彩。……但不知者必谓此事但须索之《五经类编》、《四书备考》等书,已足给求,何事重劳搜剔?”官方倡导的“尊经服古”,《读书分年日程》与之桴鼓相应,或者是为士子指示取法乎上的路径。陆陇其在《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跋》中于此着力阐说:  今程氏读经日程,又必取古注疏、《朱子语类》、《文集》,及诸儒之解释而抄之,而读之,而玩之,不可省乎?朱子《纲目》一书,治乱得失昭然矣,程氏又必取温公《通鉴》,及司马迁、班固、范祖禹、欧阳修之史而参之,不亦烦乎?日:《纲目》犹《春秋》也,温公《通鉴》及迁固诸家之史,犹鲁史旧文也。鲁史旧文不存,学者不能尽见圣人笔削之意,故言《春秋》者,至于聚讼。今《通鉴》及迁固诸家之史具在,参而观之,而紫阳笔削之妙愈见,是为可以不考乎?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一些考官在会试、乡试的策问题目中涉及“分年读书”,如徐乾学《戊辰会试策问五道》、张廷玉《癸卯恩科顺天乡试策问五道》、汪由敦《丙辰科山东乡试策问五道》等,以关系个人前途的考试显示“分年读书”在知识体系与现实教育中的重要性,“分年读书”之法,因而时时得到制度性的支持。   经典的地位已牢固确立,开卷之后如何跋涉并从中获益?程端礼对生徒每日诵读、温习的数量及方法已有规定,此举不但有利于对生徒的日常考核检查,而且在培养生徒沉潜书卷的心性。科举求“速化”,而《读书分年日程》在有意“减速”。日程安排设计井井有条,然对初入门的生徒而言,如何鼓动其志气,而不致望而生畏,也是不可回避的问题。在清代,读书计算字数受到不少学者的注意。据清代诸家引述,此法似源于宋代。黄宗羲《宋元学案》引郑耕老(绍兴十五年进士,明州教授)《读书说》:“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今取六经及《论语》、《孟子》、《孝经》,以字计之,《毛诗》三万九千二百二十四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礼记》九万九千二十字,《周易》二万四千二百七字,《春秋左氏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论语》一万二千七百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孝经》一千九百三字,大小九经合四十八万九十字。且以中材为率,若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或以天资稍钝,中材之半,日诵一百五字,亦止九年可毕,苟能熟度而温习之,使入耳着心,久不忘失,全在日积之功耳。……(梓材谨案:此说有作欧阳公读书法者,……不过四十七万八千九百九十五字。)”从黄宗羲及黄梓材的按语来看,经典字数说,有出自郑耕老和欧阳修两种说法。宋代后,对经典字数的关注,据查检,明人提及较少,只有胡震亨《读书杂录》卷上、茅元仪《暇老杂记》卷二十六等四处;而清人则屡屡言及,且基本在讲读书时引用郑耕老、欧阳修之说。钱泰吉《曝书杂记》卷一、张定望《三余杂志》卷四、杜文澜《古谣谚》卷五十五、阮葵生《茶余客话》卷十、陈寿祺《左海文集》卷十诸书引郑氏说;凌扬藻《蠡勺编》卷三十六、程哲《蓉槎蠡说》卷六、王棠《燕在阁知新录》卷十二、陈弘谋《五种遗规》、王昶《春融堂集》卷六八、方东树《大意尊闻》卷三等则引欧阳氏说。  清人读书,如此计较经典字数,实际仍与科举考试笼罩下的读书风气相关。读书求“速化”的表现是避难求易,读删改不全之本,读时文选本,或四书五经未读毕即匆忙应试。通过计算字数将经典化整为零、逐日分解,或许可消除、缓解生徒对经典望而生畏的情绪,其中“以中材为率”、“或以天资稍钝”为标准的估算,明显实在设计针对性的阶梯。  这种计算字数的读书法,通常与《读书分年日程》所提倡的读书法结合。字数的确定,使得《读书分年日程》更为精细。王昶即用此法:“昔欧阳文忠公、虞文靖公,皆言前贤授受,每日读经三百字。遗训可遵,岂容暴弃。在院生童等,每日必读熟经文三百字。查《诗经》四万八百四十八字,应以一百三十六日读完。《书经》二万七千一百三十四字,以九十日读完。《易经》二万四千四百三十七字,以八十日读完。《礼记》九万八千九百九十四字,以三百三十日读完。《春秋》一万五千九百八十四字,以五十四日读完。共须六百九十日。不及两年,即能遍诵。监院按书按日,十日一令背诵,如有不熟,呵斥随之,责其再读。”②计算字数读书法与《读书分年日程》的结合,有利于士子固本。所谓固本,即熟读规定的经典,不舍本逐末;同时以有限的经典应对万变的考试,不随波逐流。陈寿祺《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中引郑耕老之说后,转入读书中的本末问题:  吾乡张惕庵先生云:今除《论语》、《孟子》,人人童而习之外,再益以《仪礼》、《尔雅》、《公羊》《毂梁》二传,亦不过五十余万字,以时文每篇七百字计之,七百余篇已有七十余万字,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孰优孰劣,愚者皆知之。然而卒鲜以彼易此者何也,病在欲速化而不暇为耳。不知五十年前墨卷盛行,举子胸累千篇时文,而卒困于场屋者不可胜数;其能研究经史,文章卓然自立,而竟为时命所厄者,千百中亦未有一二,则多学之与浅学胜负较然明矣。况不学面墙,圣人所戒,徒守讲章八比以弋科名,纵掇巍科,登仕版,亦不免于伏猎金银之诮,又焉能安身以崇德,精义以入神焉。元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以看读百遍倍读百遍为率,以为即收放心之一法。  陈寿祺这条规约文字中,沉潜与速化、经史文章与时文、多学与浅学几重关系,多用数字对比显示其论说倾向。不论读书按日程,还是读书计字数,其实在技术方法之外,还有精神层面的追求,那就是作为“收放心之一法”,做到心无旁骛,持之以恒,达到朱子所说的“涵泳”境界,从而“安身以崇德,精义以入神”。  结论  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是“朱子读书法”的衍生物,“日程”以条理化的规划将朱子的六条读书法,落实为切实可行的读书计划,强调读书之要,在循序渐进、量力而行、谨守勿懈、从容涵泳、不求“速化”。朱子讲读书法,程端礼规划读书日程,将所读之书及读书之法细细列出,其实皆事出有因:首先,宋代以来,雕版印刷技术已广泛应用,图书品种与数量迅速增加,读书人得书较为容易,然读何书以及如何读书,已成为问题。朱子云:“天下多少是伪书,开眼看得透,自无多书可读。”在朱子的眼中,世间之书鱼龙混杂,真伪并存,故须加区分,分别轻重,以护持义理。如何区分,如何护持,程端礼的“日程”试图建立规条,而这一规条在清代被政府的教育系统及士人自修广泛采用。细密的规条,成为正统思想核心地位建立的粘合剂。其次,自科举兴,读书风气发生转变。朱子、程端礼皆有相关论说,即只求“速化”,不循正轨;这种风气到清代,更引起官方、民间的忧虑。方苞云:“自科举之学兴,而记诵词章亦益陋矣。盖自束发受书,固日微科举,吾无事于学也。故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科举之知。及其既得,则以为学之事终,而自是可以慰吾学之勤,享吾学之报矣。”科举严重影响士子读书的范围和心态,《读书分年日程》的出现及其在清代的多次刊刻,主要目的在于救举业之弊;同时又有对“百家”、“二氏”之学的排斥意图。读经典计算字数,清代士人屡屡论及,此法多与《读书分年日程》相伴而行,其目的将经典化整为零,以缓解习业者的畏难情绪,追求有根柢的学问。  (责任编辑: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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