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Sep. 2004
第37卷第3期Journal of Yanbian U 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V ol. 37 No. 3
白嘉轩:5白鹿原6中的悲剧形象
刘 浩
(延边大学师范学院中文系, 吉林延吉133002)
[摘要]白嘉轩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新、旧时代交替下的一个新的农民形象, 在他的身上既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也深刻地暴露出中国封建伦理道德的腐朽和愚昧。由于进步、消极的两种意识在他头脑中的融合、冲突, 因此导致其行为/动机与结果的完全悖反0, 体现了其鲜明的悲剧性。
[关键词]白嘉轩; 冲突; 悲剧性
[中图分类号]I207. 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311(2004) 03-0104-04
一个民族, 尤其是有着悠久历史和浓厚文化底蕴的民族必然含有一腔难以言表的悲剧情结。因为/所有悲剧的产生都不是偶然的, 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复壮过程的必然0。5白鹿原6描绘的就是这样一个饱经沧桑、内忧外患而又坚毅倔强的民族。陈忠实以浑厚、苍凉、绮丽、雄壮的笔调展现了关中平原一个小村庄在半个多世纪的政治斗争下的苦难历程, 形象地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和毁灭的悲剧史0。作品中承载这种文化精神的人物身上也注定浓聚了悲剧色彩。在白鹿村里, 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田小娥、白孝文等人合奏了一幕悲怆的民族交响乐。其中白嘉轩的形象尤为独特深刻, 无疑是其中的主旋律, 他的一生不仅影射了一个民族的精神价值的嬗变, 也深刻地诠释了这个民族在繁芜杂乱的时代中的悲剧根源。
1 道德性与功利性的冲突
陈忠实以大量的笔墨倾力描绘了白嘉轩, 其性格丰富、鲜明、饱满、深刻, 是一个由多重化人物性格元素组成的圆形人物。爱#莫#福斯特认为/悲剧的典型是圆形人物0, 这是因为多重化的人物性格元素有明显的模糊性。性格元素模糊性是指/一个性格元素整体的各种性格元素间往往有不同性、甚至是对立0。这就是说, 圆形人物性格体系中其性格因素有肯定、否定两个基本方向, 一种方向使得这个人不断地突破背离自己, 另一种方向又要克服这种突破和背离。可见, 是自身矛盾运动推动人物性格发, 从而产生了
收稿日期:2004-03-26
作者简介:刘浩(1971-) , 男, 吉林延吉人, 延边大学师范学
院中文系讲师, 在读硕士。
[3]
[2]
[1]
悲剧契机。造成白嘉轩悲剧性格的因素之一, 就是他身上显现的道德性与隐含的功利性的冲突。
第一, 表层性格的道德性。中国社会发展缓慢究其原因是复杂的。从中国人的人格角度看, 在于中国人身上长期普遍存在的/自我萎缩性人格0, 即/个体需要优势没有一个较高层次0, /而是停留在较
[4]
低层次0。从马斯洛/需要层次论0来看, 一个人对
自尊需要、自我实现需要等较高层次没有强烈的欲望, 即缺乏功利性; 相反, 淡然地停留于归宿、安全、甚至是生理需要, 即保求道德性。这种人格千百年来稳定地根植于中国民众心中。白嘉轩身上就体现出这种人格特征。他一生敬恭桑梓、服田力樯, 视/耕读传家0为行为指南。在/耕0上, 他遵守姐夫朱先生的话/房要少, 地要小, 养个黄牛慢慢搞0, 并且只雇鹿三一个长工。在/读0上, 他倡议并主持建起了白鹿村的第一个学堂, 让孩子们接受传统教育。此外, 他不问世事, 洁身自好, 在半个多世纪的政治风波里, 始终与官场保持一定的距离。在田福贤用完戏楼后, 他用一种超然物外的口吻说:/我的戏楼成了鏊子了0, 更是表现出他无所争、无所求的性格。所以白嘉轩以家为本、远离尘世的思想典型地表现了中国农民基于小农经济和田园生活的文化意识和人生追求。其性格充分具备道德力量影响下产生的/自我萎缩性人格0。
第二, 隐含性格的功利性。人们如果从更深层发掘就不难发现, 白嘉轩不仅缺少真实的恬然退守、安分守己的情怀, 相反, 他人格中的功利欲望时时迸发出超越道德力量的束缚, 涌动外化出来藉以证明自我存在的优势, 甚至成为对自我价值的一种炫耀。
#
在他撞见/白鹿精0后, 觉得注定可以重整旗鼓、齐家立世。在/天意0意识的支配下, 他行事精明强干, 敏锐洞察, 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用欺诈的手段卖地, 靠种植罂粟发家, 完成了一系列振兴村族的举措。从此, 他成为村民心目中的贵人, 巩固了在白鹿原的地位。此时, 非理性的意识和功利心已湮没了他的道德力量。其间, 他对白孝文和鹿子霖的行为态度最能反映他的功利心。白孝文是他的长子, 是他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白嘉轩竭力用四书五经和/耕读传家0的封建教育方式启蒙孝文, 但这种压抑人性的教育并不能让孝文领会族长的意义所在, 也不知其身份的重要性, 因此, 他在迷茫中被田小娥引诱。这使白嘉轩感到/丢了他的脸, 亏了他的心, 负了他的期望, 他丧气的程度远远超过被土匪打断了腰的劫难0。他没有一丝慈爱和挽救的心, 相反表现出一种族长的淫威, 这表现在, 他把孝文清除出门户, 以正其名, 并扬言孝文当了皇帝也不许回家。但当孝文穿了制服掩饰了所有的不光彩归来, 当听到村民议论/龙种终究是龙种0, 白嘉轩却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和讨厌制服的秉性而心中窃喜, 这一刻他得到的不仅是一种心理补偿, 更是一种荣耀。而当孝文做了县长, 他更欣喜地认为是/白鹿精显灵的结果0, 这种想法不更是一种悖论性的内涵吗? 它暗示白嘉轩的道德追求走向意愿的反面, 走向破产。如果说对孝文的态度是白嘉轩对功利的期待, 那么对鹿子霖则是一场残酷的明争暗斗。两人分庭抗礼、各施其法争夺在村权, 但白嘉轩在/白鹿精0的护佑下, 不仅旗开得胜, 事事顺利, 即使在时乖运蹇之际也能保持不败, 并牢固地把握着自己族长的位置。孝文当上县长后的疯狂报复, 更是让鹿子霖痛苦的喊出/天爷爷, 鹿家还是弄不过白家0。正是在白家的穷追猛打之下, 鹿子霖家破人亡。两人斗争的结果, 也使/仁义白鹿村0的美誉成了掩盖白鹿两家争名夺利的/贞节牌坊0。
可见, 道德性与功利性的冲突造成了白嘉轩悲剧的一个方面。其道德力量最终未能束缚其功利欲望而外化, 外化的转折点是白嘉轩对/白鹿精0的崇拜以及认为它在旺家兴业上的支配性力量, 正是这种非理性的冥冥之物, 使白嘉轩成了在仁义道德掩盖下的/罪人0, 使他一面为儿子当县长窃喜, 一面为鹿家的衰败而凄然。满怀仁义道德而又自以为是的白嘉轩根本意料不到他的潜意识在非理性支配下产生了错误行为, 他的悲剧在于强烈的主体意识在非理性面前的惨败。结尾中, 白嘉轩盯着疯颠的鹿子
霖的眼睛说:/子霖, 我对不住你, 我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我来世再给你还债补心0。他在转身流泪之后, 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与他所追求的道德品质相悖至极, 泪水正是他忏悔的供罪书。显然, 作者对悲剧情节做了淡化处理, 但人物的悲剧性却更强烈了。
2 仁义与宗法制的冲突
白嘉轩是/陈忠实献给中国和世界的中国家庭的最后一个族长0, [5]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液, 是民族文化精神的载体, 他身上所具有的悲剧性是具有代表性的, 也是强烈的。
第一, /仁义0掩盖下的宗法制度。/从理性上看, 悲剧人物不是完美的, 是有缺陷的、有局限的、有错误的, 不是纯善、纯美的, 在他的激情里, 混杂着善和恶、美和丑、真和假。0白嘉轩就是如此, 一方面, 他对儒家文化精髓有准确性的把握。其行为规范的基本准则就是/仁义0。/仁0是同情别人、爱别人。它要求个体在生命追求中不限于实现自我, 而是在整体的外界环境中做到对别人了解、同情、尊重, 以实现自我对全体的注重。/义0是实现个体/善0的理想, 希望人的行为能达到和谐, 相互尊重, 营造出祥和的秩序。因为白嘉轩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在/仁义0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仁民政治下的礼乐社会0, 所以他视/仁义0为精神支柱, 在/仁义0基础上行事。为此他的腰杆一直挺得很直, 表现出一个刚直的男子汉, 富有远见的一家之长, 把村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族长的威严。然而在另一方面, 他生根于小农经济的土壤中, 这种/经验性的农业生产方式造成严格而稳固的宗法制伦理秩序0。这使我们不能不看到在他/仁义0原则下是一套顽固的封建文化信条, 在他一系列维护/仁义0的行为中, 暴露出一个民族的劣根性) ) ) 宗法文化。其实质是/吃人0文化, 而以/仁义0为精神支柱, 白嘉轩恰恰成了这一腐朽文化的卫道者。
第二, 宗法文化的卫道者。宗法文化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扼杀人性的罪魁, 白嘉轩身上不仅具有这种文化品格, 并且/体现了中国家族文化的全部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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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与保守0。宗法文化在他身上有诸多表现:a. /坏人独立自尊之人格0体现在鹿三身上。鹿三是白家的老长工, 以忠实、勤恳、厚道取得了秉德老汉的信任, 两人建立了稳定的雇佣关系, 到白嘉轩时这种关系不但被延续下来, 两个人甚至达到了相互依赖、温情相待、尊重各自人格的地步。然而这恰好是一针毒剂刺中了鹿三麻木的思想, 使他甘愿为奴, 不求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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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并把这种思想直接灌输给两个儿子。b. /窒碍个人意思之自由0在作品中鲜明地表现为纲常名教与自由婚恋的冲突, 黑娃、田小娥真诚相爱, 真挚地追求自由婚恋, 他们历经磨难, 终成眷属。回到村里, 白嘉轩却决不允许两人走进祠堂拜祖宗, 以此否定他们正常的结合, 甚至视田小娥为烂货、祸害, 最后导致她堕落、惨死。c. /剥夺个人法律上平等之权利0则表现了宗法制残酷的另一面。在白鹿村, 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法律条文, 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中, 规范村民行为的只有乡约和视乡约为天条的族长白嘉轩, 族人犯下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一人裁决。如果说他用酷刑或有辱人格的方式严惩淫乱、吸毒、赌博尚有公理, 那么, 对狗蛋却是毫无人性。他偏听偏信, 自以为是, 为/原凶0鹿子霖辩护, 纵容族人殴打狗蛋, 以致其含冤而死。此外, 还有迷信、愚昧, 麻木不仁等等。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白嘉轩的稳固位置, 相反, 他都是以善良的、正义的、抗恶的形象出现, 使他成为年高德望的尊长, 这不单是白嘉轩的可悲, 也是白鹿村族人的可悲, 更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文化的可悲。诚然, 宗法制并不是一味地/吃人0, 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它以维护良好的道德秩序为己任。白嘉轩在/仁义0的感召下, 勤恳劳作、兴办学堂、修墙御敌、制订乡约、淳化风俗, 在交农运动中, 他勇于为民请愿, 所以有向善的一面。但这并不能掩盖宗法制的嗜血性, 也不能冲淡由此带给白嘉轩的悲剧命运。他向周围表示的/仁义0, 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更没有人对他的/爱0加以回报。最具讽刺意义的是白孝文的一句话/谁走不出这个原, 谁一辈子没出息0, 这意味着白嘉轩/仁义0梦的彻底破产, 他最后的结局就像一个/黑洞0, 寂寞、孤独。
客观地说, 白嘉轩的处世原则充分具备了高尚的人格价值。这表现为他以传统的民族精神为出发点设想了/仁民政治下的礼乐社会0, 并为实现这一目标倾尽全力, 但是他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所采用的方法却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因为他的行为准则是封建伦理下腐朽残酷的宗法观念, 因而造成的实际效果是/吃人0。这导致他实践人格价值的努力程度、行为方式与他造成的正面效果成反比, 说明他的期望值越高, 越努力地去实践目标, 所造成的恶果就越深, 他的愿望总是与结局背道而驰。/反因果律0作用下的主观行为和客观效果的强烈反差, 造成了他不可避免的悖反悲剧。
3 历史与现实的冲突
白嘉轩是/中国家庭的最后一个族长0, 他身上#
存在着帝王子民的思想, 是他对封建统治的迷恋也是实际存在的, 在他经历的半个多世纪的政治斗争中, 白鹿原上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对他来说只如同四季更替, 与己毫不相干, 只有当晚清政府被推翻、皇帝被赶下龙庭, 他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理说:/没有皇帝了, 往后的日子咋样过哩0。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和无奈。即便如此, 他依然如故, 在心中维系着为奴护君的/忠诚0。当镇嵩军残部逃到白鹿原征粮时, 他冒着生命危险说:/百姓只纳皇粮, 自古这样0就证实了这一点。他心中有的只是/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0的/大一统0观念。他喜欢的文戏也证明了这一点, 作品中提到他听的戏是杨家父子舍命护君的5金沙滩6, 唱的是吃毡饮雪守节十九年的/汉苏武在北海0, 两者都是封建帝王忠心耿耿的臣子。可见他的思想里浸满了浓厚的封建意识。其中最强烈的是他憧憬建立一个/仁义0基础上的、以宗法文化为秩序、充满伦理温情的理想乐园, 按他的话讲就是/家有千口, 主事一人0。为此, 他翻修祠堂祭祀祖先, 兴办学堂衍传四书五经, 制定乡约维持风化, 竭力地实践着他的梦想。其举措的直接结果是建立了鹿兆鹏认为的/白鹿原上最顽固的封建堡垒0。但此时, 封建道德、伦理观念只是时代的惯性, 在封建帝王不复存在的日子里, /仁义0和宗法只能作为救命的稻草被他紧紧抓住做苟延残喘的挣扎。
社会的发展进步注定了白嘉轩的梦想是/乌托邦0式的, 他的/理想乐园0从建立初到终结始终饱受内忧外患的痛苦。为了他的梦想, 用/耕读家传0训教儿子, 并按族长的标准培养白孝文, 但在蒙昧主义、禁欲主义教育下的白孝文根本经不起田小娥的诱惑, 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堕落。白嘉轩为此遭受了沉重打击, 觉得走到了世界末日。但孝文在此充当的角色不过是现世。白灵却是十足的/逆子贰臣0, 她接受新思想, 不满旧道德, 敢于抗婚, 反对父权, 最后彻底脱离了这个封建家庭, 她对白嘉轩的打击是更深刻的。家庭内部分崩离析的同时, 时代的风头也不断袭向白嘉轩, 虽然他与任何政权、政治集团都保持距离, 但政治却从不放过他, /反正0、军阀混战、/风搅雪0、土匪抄家等等, 任何一个政权力量扫过白鹿原都给白嘉轩留下痛苦的印记, 以至于他痛苦地对鹿三说:/三哥哇, 你数一数我遭了多少难哇? 0这句话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告白,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虔诚的举动会遭受一次强于一次的灵与肉的折磨, 千百年来秉正光大的行为在今天却不堪一击。
不仅社会力量不放过他, 自然力也不断戏弄他, 一次饥馑、一场瘟疫更使他心力交瘁。在临近解放的壮丁大逃亡中, 白嘉轩不得不宣布/日下这兵荒马乱的世事, 我也无力回天, 各位好自为之, , 0正式宣告他对族规乡约的行使权的终止。他想整饬家族的举动在时代风头的吹卷下屡屡失败, 热情和心力渐次衰减, 终于无力为继。白嘉轩靠/仁义0支撑的腰杆即使被打断也依然倔强, 但他所维系的祠堂在摇摇欲坠中无可挽回地轰然倒地。
显然, 白嘉轩的信仰是深刻固执的, 他虽然没有以百死无悔的精神去为之拼搏, 但他冷漠地面对现实, 执着地去实现他的梦想, 这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白嘉轩衷心维护的/理想王国0有其合理性, 其中蕴涵了中国传统文化/仁0、/义0、/礼0中的优秀道德品质, /富民0、/教民0的德治思想在社会发展中也有存在的价值。但白嘉轩生不逢时, 他推行倡导的一切在新的社会革命力量的冲击下, 已失去存在的合理性, 难免灭亡。所以白嘉轩的悲剧性又在于/作为一个封建性的人物, 虽然到了反封建的历史年代, 他身上许多东西呈现出来充分的精神价值, 而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又要为时代割除, 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就显示了它的悲剧性0。白嘉轩是旧制度的体现和象征, 面对新时代的除陈布新的浪潮, 他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 并顽强、偏执地追寻着心中的理想, 在理性价值上, 他是中国的堂吉诃德, 这注定他的结局是悲壮的。
4 结语
陈忠实按照一个悲剧的模式设计白嘉轩一生的经历, 白嘉轩也是按照这个模式感受、理解并走完他的一生。他的悲剧在审美感受上是/东方式0的, 带有明显的/被动承受性0, 他带给人的不是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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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而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 以一种缠绵悱恻的平静美浸染着读者的心理情绪。从审美价值上看, 他的悲剧是有代表性的。在激烈的时代变革的环境下, 他以村民的生存为己任, 梦想建立/理想王国0, 并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执着地实践, 其中蕴涵了深厚的爱和默默奉献的伟大品质, 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但他身上也顽固地存留着中国封建文化种种愚昧和腐朽的痼疾。总之, 他的复杂性格里集合了中华文化的美德和劣根性, 这种极端双向的性格造成他主观愿望与客观效果的强烈反差, 屡屡产生始料不及的荒谬结局。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种非理性的悲剧正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苦难历程的某一层面的缩影。作为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 他的辐射面是宽泛的, 震撼性是强烈的, 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陈忠实. 关于5白鹿原6的答问[J]. 小说评论, 1993, (3). [2]孙少堂. 什么是艺术的文化价值[J]. 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1999, (9).
[3]刘再复. 文学的反思[M]. 上海:上海文艺出社, 1986. [4]许金声. 中西文化文学比较研究文集[C]. 重庆:重庆出版社, 1987.
[5]李星. 5白鹿原6一部民族灵魂的神秘史[J]. 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1993, (9).
[6]王富仁. 中国文化的守夜人) ) ) 鲁迅[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7]邱紫化. 悲剧精神与民族意识[M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8]何西来. 关于5白鹿原6及其评论[J]. 小说研究, 2000, (5).
[9]费秉勋. 评白嘉轩[J]. 小说评论, 1993, (4).
Bai Jia -xuan:The Tragic Image in Bai Lu Yuan
LIU Hao
(Dep ar 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 ature, N or mal Colle ge, Y anbian Univer sity , Yanj i Jilin 133002, China)
Abstract:Bai Jia -xuan is a new image of Chinese peasants in the first half of 20th century when China w as at the turn of the new ages. T his imag e not only embodies the ess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ut also ex poses
the degeneration and ignorance of Chinese Feudal ethic morals. The mixing of both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 at -titudes and their fierce conflicts g ive rise to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motive and the consequence of Bai Jia -xuan . s behaviors. His fate is the best reflection of tragic features of his time. Key words:Bai Jia -xuan; conflicts; tragic feature
2004年9月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Sep. 2004
第37卷第3期Journal of Yanbian U 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V ol. 37 No. 3
白嘉轩:5白鹿原6中的悲剧形象
刘 浩
(延边大学师范学院中文系, 吉林延吉133002)
[摘要]白嘉轩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新、旧时代交替下的一个新的农民形象, 在他的身上既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也深刻地暴露出中国封建伦理道德的腐朽和愚昧。由于进步、消极的两种意识在他头脑中的融合、冲突, 因此导致其行为/动机与结果的完全悖反0, 体现了其鲜明的悲剧性。
[关键词]白嘉轩; 冲突; 悲剧性
[中图分类号]I207. 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311(2004) 03-0104-04
一个民族, 尤其是有着悠久历史和浓厚文化底蕴的民族必然含有一腔难以言表的悲剧情结。因为/所有悲剧的产生都不是偶然的, 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复壮过程的必然0。5白鹿原6描绘的就是这样一个饱经沧桑、内忧外患而又坚毅倔强的民族。陈忠实以浑厚、苍凉、绮丽、雄壮的笔调展现了关中平原一个小村庄在半个多世纪的政治斗争下的苦难历程, 形象地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和毁灭的悲剧史0。作品中承载这种文化精神的人物身上也注定浓聚了悲剧色彩。在白鹿村里, 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田小娥、白孝文等人合奏了一幕悲怆的民族交响乐。其中白嘉轩的形象尤为独特深刻, 无疑是其中的主旋律, 他的一生不仅影射了一个民族的精神价值的嬗变, 也深刻地诠释了这个民族在繁芜杂乱的时代中的悲剧根源。
1 道德性与功利性的冲突
陈忠实以大量的笔墨倾力描绘了白嘉轩, 其性格丰富、鲜明、饱满、深刻, 是一个由多重化人物性格元素组成的圆形人物。爱#莫#福斯特认为/悲剧的典型是圆形人物0, 这是因为多重化的人物性格元素有明显的模糊性。性格元素模糊性是指/一个性格元素整体的各种性格元素间往往有不同性、甚至是对立0。这就是说, 圆形人物性格体系中其性格因素有肯定、否定两个基本方向, 一种方向使得这个人不断地突破背离自己, 另一种方向又要克服这种突破和背离。可见, 是自身矛盾运动推动人物性格发, 从而产生了
收稿日期:2004-03-26
作者简介:刘浩(1971-) , 男, 吉林延吉人, 延边大学师范学
院中文系讲师, 在读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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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契机。造成白嘉轩悲剧性格的因素之一, 就是他身上显现的道德性与隐含的功利性的冲突。
第一, 表层性格的道德性。中国社会发展缓慢究其原因是复杂的。从中国人的人格角度看, 在于中国人身上长期普遍存在的/自我萎缩性人格0, 即/个体需要优势没有一个较高层次0, /而是停留在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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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层次0。从马斯洛/需要层次论0来看, 一个人对
自尊需要、自我实现需要等较高层次没有强烈的欲望, 即缺乏功利性; 相反, 淡然地停留于归宿、安全、甚至是生理需要, 即保求道德性。这种人格千百年来稳定地根植于中国民众心中。白嘉轩身上就体现出这种人格特征。他一生敬恭桑梓、服田力樯, 视/耕读传家0为行为指南。在/耕0上, 他遵守姐夫朱先生的话/房要少, 地要小, 养个黄牛慢慢搞0, 并且只雇鹿三一个长工。在/读0上, 他倡议并主持建起了白鹿村的第一个学堂, 让孩子们接受传统教育。此外, 他不问世事, 洁身自好, 在半个多世纪的政治风波里, 始终与官场保持一定的距离。在田福贤用完戏楼后, 他用一种超然物外的口吻说:/我的戏楼成了鏊子了0, 更是表现出他无所争、无所求的性格。所以白嘉轩以家为本、远离尘世的思想典型地表现了中国农民基于小农经济和田园生活的文化意识和人生追求。其性格充分具备道德力量影响下产生的/自我萎缩性人格0。
第二, 隐含性格的功利性。人们如果从更深层发掘就不难发现, 白嘉轩不仅缺少真实的恬然退守、安分守己的情怀, 相反, 他人格中的功利欲望时时迸发出超越道德力量的束缚, 涌动外化出来藉以证明自我存在的优势, 甚至成为对自我价值的一种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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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撞见/白鹿精0后, 觉得注定可以重整旗鼓、齐家立世。在/天意0意识的支配下, 他行事精明强干, 敏锐洞察, 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用欺诈的手段卖地, 靠种植罂粟发家, 完成了一系列振兴村族的举措。从此, 他成为村民心目中的贵人, 巩固了在白鹿原的地位。此时, 非理性的意识和功利心已湮没了他的道德力量。其间, 他对白孝文和鹿子霖的行为态度最能反映他的功利心。白孝文是他的长子, 是他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白嘉轩竭力用四书五经和/耕读传家0的封建教育方式启蒙孝文, 但这种压抑人性的教育并不能让孝文领会族长的意义所在, 也不知其身份的重要性, 因此, 他在迷茫中被田小娥引诱。这使白嘉轩感到/丢了他的脸, 亏了他的心, 负了他的期望, 他丧气的程度远远超过被土匪打断了腰的劫难0。他没有一丝慈爱和挽救的心, 相反表现出一种族长的淫威, 这表现在, 他把孝文清除出门户, 以正其名, 并扬言孝文当了皇帝也不许回家。但当孝文穿了制服掩饰了所有的不光彩归来, 当听到村民议论/龙种终究是龙种0, 白嘉轩却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和讨厌制服的秉性而心中窃喜, 这一刻他得到的不仅是一种心理补偿, 更是一种荣耀。而当孝文做了县长, 他更欣喜地认为是/白鹿精显灵的结果0, 这种想法不更是一种悖论性的内涵吗? 它暗示白嘉轩的道德追求走向意愿的反面, 走向破产。如果说对孝文的态度是白嘉轩对功利的期待, 那么对鹿子霖则是一场残酷的明争暗斗。两人分庭抗礼、各施其法争夺在村权, 但白嘉轩在/白鹿精0的护佑下, 不仅旗开得胜, 事事顺利, 即使在时乖运蹇之际也能保持不败, 并牢固地把握着自己族长的位置。孝文当上县长后的疯狂报复, 更是让鹿子霖痛苦的喊出/天爷爷, 鹿家还是弄不过白家0。正是在白家的穷追猛打之下, 鹿子霖家破人亡。两人斗争的结果, 也使/仁义白鹿村0的美誉成了掩盖白鹿两家争名夺利的/贞节牌坊0。
可见, 道德性与功利性的冲突造成了白嘉轩悲剧的一个方面。其道德力量最终未能束缚其功利欲望而外化, 外化的转折点是白嘉轩对/白鹿精0的崇拜以及认为它在旺家兴业上的支配性力量, 正是这种非理性的冥冥之物, 使白嘉轩成了在仁义道德掩盖下的/罪人0, 使他一面为儿子当县长窃喜, 一面为鹿家的衰败而凄然。满怀仁义道德而又自以为是的白嘉轩根本意料不到他的潜意识在非理性支配下产生了错误行为, 他的悲剧在于强烈的主体意识在非理性面前的惨败。结尾中, 白嘉轩盯着疯颠的鹿子
霖的眼睛说:/子霖, 我对不住你, 我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我来世再给你还债补心0。他在转身流泪之后, 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与他所追求的道德品质相悖至极, 泪水正是他忏悔的供罪书。显然, 作者对悲剧情节做了淡化处理, 但人物的悲剧性却更强烈了。
2 仁义与宗法制的冲突
白嘉轩是/陈忠实献给中国和世界的中国家庭的最后一个族长0, [5]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液, 是民族文化精神的载体, 他身上所具有的悲剧性是具有代表性的, 也是强烈的。
第一, /仁义0掩盖下的宗法制度。/从理性上看, 悲剧人物不是完美的, 是有缺陷的、有局限的、有错误的, 不是纯善、纯美的, 在他的激情里, 混杂着善和恶、美和丑、真和假。0白嘉轩就是如此, 一方面, 他对儒家文化精髓有准确性的把握。其行为规范的基本准则就是/仁义0。/仁0是同情别人、爱别人。它要求个体在生命追求中不限于实现自我, 而是在整体的外界环境中做到对别人了解、同情、尊重, 以实现自我对全体的注重。/义0是实现个体/善0的理想, 希望人的行为能达到和谐, 相互尊重, 营造出祥和的秩序。因为白嘉轩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在/仁义0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仁民政治下的礼乐社会0, 所以他视/仁义0为精神支柱, 在/仁义0基础上行事。为此他的腰杆一直挺得很直, 表现出一个刚直的男子汉, 富有远见的一家之长, 把村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族长的威严。然而在另一方面, 他生根于小农经济的土壤中, 这种/经验性的农业生产方式造成严格而稳固的宗法制伦理秩序0。这使我们不能不看到在他/仁义0原则下是一套顽固的封建文化信条, 在他一系列维护/仁义0的行为中, 暴露出一个民族的劣根性) ) ) 宗法文化。其实质是/吃人0文化, 而以/仁义0为精神支柱, 白嘉轩恰恰成了这一腐朽文化的卫道者。
第二, 宗法文化的卫道者。宗法文化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扼杀人性的罪魁, 白嘉轩身上不仅具有这种文化品格, 并且/体现了中国家族文化的全部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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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与保守0。宗法文化在他身上有诸多表现:a. /坏人独立自尊之人格0体现在鹿三身上。鹿三是白家的老长工, 以忠实、勤恳、厚道取得了秉德老汉的信任, 两人建立了稳定的雇佣关系, 到白嘉轩时这种关系不但被延续下来, 两个人甚至达到了相互依赖、温情相待、尊重各自人格的地步。然而这恰好是一针毒剂刺中了鹿三麻木的思想, 使他甘愿为奴, 不求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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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并把这种思想直接灌输给两个儿子。b. /窒碍个人意思之自由0在作品中鲜明地表现为纲常名教与自由婚恋的冲突, 黑娃、田小娥真诚相爱, 真挚地追求自由婚恋, 他们历经磨难, 终成眷属。回到村里, 白嘉轩却决不允许两人走进祠堂拜祖宗, 以此否定他们正常的结合, 甚至视田小娥为烂货、祸害, 最后导致她堕落、惨死。c. /剥夺个人法律上平等之权利0则表现了宗法制残酷的另一面。在白鹿村, 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法律条文, 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中, 规范村民行为的只有乡约和视乡约为天条的族长白嘉轩, 族人犯下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一人裁决。如果说他用酷刑或有辱人格的方式严惩淫乱、吸毒、赌博尚有公理, 那么, 对狗蛋却是毫无人性。他偏听偏信, 自以为是, 为/原凶0鹿子霖辩护, 纵容族人殴打狗蛋, 以致其含冤而死。此外, 还有迷信、愚昧, 麻木不仁等等。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白嘉轩的稳固位置, 相反, 他都是以善良的、正义的、抗恶的形象出现, 使他成为年高德望的尊长, 这不单是白嘉轩的可悲, 也是白鹿村族人的可悲, 更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文化的可悲。诚然, 宗法制并不是一味地/吃人0, 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它以维护良好的道德秩序为己任。白嘉轩在/仁义0的感召下, 勤恳劳作、兴办学堂、修墙御敌、制订乡约、淳化风俗, 在交农运动中, 他勇于为民请愿, 所以有向善的一面。但这并不能掩盖宗法制的嗜血性, 也不能冲淡由此带给白嘉轩的悲剧命运。他向周围表示的/仁义0, 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更没有人对他的/爱0加以回报。最具讽刺意义的是白孝文的一句话/谁走不出这个原, 谁一辈子没出息0, 这意味着白嘉轩/仁义0梦的彻底破产, 他最后的结局就像一个/黑洞0, 寂寞、孤独。
客观地说, 白嘉轩的处世原则充分具备了高尚的人格价值。这表现为他以传统的民族精神为出发点设想了/仁民政治下的礼乐社会0, 并为实现这一目标倾尽全力, 但是他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所采用的方法却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因为他的行为准则是封建伦理下腐朽残酷的宗法观念, 因而造成的实际效果是/吃人0。这导致他实践人格价值的努力程度、行为方式与他造成的正面效果成反比, 说明他的期望值越高, 越努力地去实践目标, 所造成的恶果就越深, 他的愿望总是与结局背道而驰。/反因果律0作用下的主观行为和客观效果的强烈反差, 造成了他不可避免的悖反悲剧。
3 历史与现实的冲突
白嘉轩是/中国家庭的最后一个族长0, 他身上#
存在着帝王子民的思想, 是他对封建统治的迷恋也是实际存在的, 在他经历的半个多世纪的政治斗争中, 白鹿原上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对他来说只如同四季更替, 与己毫不相干, 只有当晚清政府被推翻、皇帝被赶下龙庭, 他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理说:/没有皇帝了, 往后的日子咋样过哩0。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和无奈。即便如此, 他依然如故, 在心中维系着为奴护君的/忠诚0。当镇嵩军残部逃到白鹿原征粮时, 他冒着生命危险说:/百姓只纳皇粮, 自古这样0就证实了这一点。他心中有的只是/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0的/大一统0观念。他喜欢的文戏也证明了这一点, 作品中提到他听的戏是杨家父子舍命护君的5金沙滩6, 唱的是吃毡饮雪守节十九年的/汉苏武在北海0, 两者都是封建帝王忠心耿耿的臣子。可见他的思想里浸满了浓厚的封建意识。其中最强烈的是他憧憬建立一个/仁义0基础上的、以宗法文化为秩序、充满伦理温情的理想乐园, 按他的话讲就是/家有千口, 主事一人0。为此, 他翻修祠堂祭祀祖先, 兴办学堂衍传四书五经, 制定乡约维持风化, 竭力地实践着他的梦想。其举措的直接结果是建立了鹿兆鹏认为的/白鹿原上最顽固的封建堡垒0。但此时, 封建道德、伦理观念只是时代的惯性, 在封建帝王不复存在的日子里, /仁义0和宗法只能作为救命的稻草被他紧紧抓住做苟延残喘的挣扎。
社会的发展进步注定了白嘉轩的梦想是/乌托邦0式的, 他的/理想乐园0从建立初到终结始终饱受内忧外患的痛苦。为了他的梦想, 用/耕读家传0训教儿子, 并按族长的标准培养白孝文, 但在蒙昧主义、禁欲主义教育下的白孝文根本经不起田小娥的诱惑, 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堕落。白嘉轩为此遭受了沉重打击, 觉得走到了世界末日。但孝文在此充当的角色不过是现世。白灵却是十足的/逆子贰臣0, 她接受新思想, 不满旧道德, 敢于抗婚, 反对父权, 最后彻底脱离了这个封建家庭, 她对白嘉轩的打击是更深刻的。家庭内部分崩离析的同时, 时代的风头也不断袭向白嘉轩, 虽然他与任何政权、政治集团都保持距离, 但政治却从不放过他, /反正0、军阀混战、/风搅雪0、土匪抄家等等, 任何一个政权力量扫过白鹿原都给白嘉轩留下痛苦的印记, 以至于他痛苦地对鹿三说:/三哥哇, 你数一数我遭了多少难哇? 0这句话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告白,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虔诚的举动会遭受一次强于一次的灵与肉的折磨, 千百年来秉正光大的行为在今天却不堪一击。
不仅社会力量不放过他, 自然力也不断戏弄他, 一次饥馑、一场瘟疫更使他心力交瘁。在临近解放的壮丁大逃亡中, 白嘉轩不得不宣布/日下这兵荒马乱的世事, 我也无力回天, 各位好自为之, , 0正式宣告他对族规乡约的行使权的终止。他想整饬家族的举动在时代风头的吹卷下屡屡失败, 热情和心力渐次衰减, 终于无力为继。白嘉轩靠/仁义0支撑的腰杆即使被打断也依然倔强, 但他所维系的祠堂在摇摇欲坠中无可挽回地轰然倒地。
显然, 白嘉轩的信仰是深刻固执的, 他虽然没有以百死无悔的精神去为之拼搏, 但他冷漠地面对现实, 执着地去实现他的梦想, 这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白嘉轩衷心维护的/理想王国0有其合理性, 其中蕴涵了中国传统文化/仁0、/义0、/礼0中的优秀道德品质, /富民0、/教民0的德治思想在社会发展中也有存在的价值。但白嘉轩生不逢时, 他推行倡导的一切在新的社会革命力量的冲击下, 已失去存在的合理性, 难免灭亡。所以白嘉轩的悲剧性又在于/作为一个封建性的人物, 虽然到了反封建的历史年代, 他身上许多东西呈现出来充分的精神价值, 而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又要为时代割除, 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就显示了它的悲剧性0。白嘉轩是旧制度的体现和象征, 面对新时代的除陈布新的浪潮, 他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 并顽强、偏执地追寻着心中的理想, 在理性价值上, 他是中国的堂吉诃德, 这注定他的结局是悲壮的。
4 结语
陈忠实按照一个悲剧的模式设计白嘉轩一生的经历, 白嘉轩也是按照这个模式感受、理解并走完他的一生。他的悲剧在审美感受上是/东方式0的, 带有明显的/被动承受性0, 他带给人的不是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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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而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 以一种缠绵悱恻的平静美浸染着读者的心理情绪。从审美价值上看, 他的悲剧是有代表性的。在激烈的时代变革的环境下, 他以村民的生存为己任, 梦想建立/理想王国0, 并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执着地实践, 其中蕴涵了深厚的爱和默默奉献的伟大品质, 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但他身上也顽固地存留着中国封建文化种种愚昧和腐朽的痼疾。总之, 他的复杂性格里集合了中华文化的美德和劣根性, 这种极端双向的性格造成他主观愿望与客观效果的强烈反差, 屡屡产生始料不及的荒谬结局。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种非理性的悲剧正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苦难历程的某一层面的缩影。作为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 他的辐射面是宽泛的, 震撼性是强烈的, 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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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i Jia -xuan:The Tragic Image in Bai Lu Yuan
LIU Hao
(Dep ar 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 ature, N or mal Colle ge, Y anbian Univer sity , Yanj i Jilin 133002, China)
Abstract:Bai Jia -xuan is a new image of Chinese peasants in the first half of 20th century when China w as at the turn of the new ages. T his imag e not only embodies the ess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ut also ex poses
the degeneration and ignorance of Chinese Feudal ethic morals. The mixing of both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 at -titudes and their fierce conflicts g ive rise to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motive and the consequence of Bai Jia -xuan . s behaviors. His fate is the best reflection of tragic features of his time. Key words:Bai Jia -xuan; conflicts; tragic fe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