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特权如果离普通人的生活比较远的话，那它充其量是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或讽或批或骂，仅此而已。但它若渗透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之中，成为生活常态，那就成为一种社会问题。就算没有激烈的表面冲突，但谁又能制止住心海掀起的阵阵波涛呢？ 要员的欢宴 万先生 39岁 教师 【诉说】我是一名小学教员，一介草民，跟特权不沾边，但学生中却不乏特权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言谈举止、吃穿用度，满身都是优越感和张扬感。两年前，我的母亲被查出得了肺癌。一位当副局长的家长，我就不说是什么局了，反正是很有权的职能部门，他无意间知道后，主动打来电话，说母亲的病应该找最好的医院、最牛的医生来治，一切都由他“摆平”。 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教书匠，得了这么重的病，能住进副局长说的那家医院，还是免费的单间病房，都受宠若惊。住院那天副局长没来，办公室主任出面办理，肿瘤科科主任、最牛医生、护士长们都来了，问候的，探病的，跟着办公室主任忙活手续的，平生第一次，我和全家感受到了什么叫与众不同，什么叫“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只管照顾母亲，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小小不言的特权感一下就涌上心头。这时，副局长的电话打了过来。明晚，他把这家医院的常务副院长约出来吃饭，让我务必到场，我蒙了，我家几代人，上下有百年，没一人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见识过这个级别的领导。就说入院吧，普通患者得提前一个月预约。但按序号排队进住，基本不可能，夹塞儿插队的太多了，每个都有后台。医院的高层领导，一般关系的都躲，只有在他们看来是“够分量”的，才肯露面。这位常务副院长能莅临患者方安排的宴席，那绝对是冲着副局长这个“硬来头”。 父亲发愁了。尽管饭局由副局长负责，但给副院长咋的也得有见面礼啊。人家啥没见识过，你拿什么东西，钱又从哪出？犹豫间，手机又响了，是副局长妻子打来的。她说有张5000元的卡，已经交给孩子了，明天上课交给您，您明晚送给副院长，就说是自己的见面礼。然后，如此这般地告诉我到时怎么说、怎么给。 这……这哪行啊！帮我们找关系，已经是大恩大德了，送礼还得出礼金，这哪行，我婉拒。但再看看母亲那张蜡黄、痛苦的脸，我的口气明显不坚决。对方很机灵，说万老师您别有负担，这些对孩子他爸来说，都不算什么，跟您这些年对我儿子的关照、教导比，根本不是个事。 这话讲得又有情又有理，让人舒坦也让人紧张。什么是“这些年对孩子的关照、教导”？分明在说，你一定要关照好我儿子；什么叫“不是个事”，其实是“就是个事”。如果你不是我儿子的班主任，如果不是在“小升初”的关键时期，你的作用至关重要，我理你个屁呀！ 病不等人，我不可能犹豫了。第二天从学生手中接过了那张卡，晚上准时出场。那是家五星酒店的包房，富丽堂皇。副局长是这里的常客，有固定账户，签单即可。客人中除副院长外，还有一位董事长，两位市政府的要员，一位知名律师。副局长介绍完我，知名律师冲我说：“现在记者已经不是无冕之王了，像万老师这样的顶级小学的优秀教师，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其他几位马上附和，副院长还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入座。我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东一嘴、西一嘴的，尴尬不已。 主角很快就从我这转移，除了副院长，剩下几人看上去都很熟，是一个圈子的，利益共同体。副院长显然对这个圈子有兴趣，看他们比看我要眼热。他们唠的那些，跟我的生活甚远，比如讲一位到医院动手术的副市长，酬谢院方，是把所有相关人士拉到开发区的一个豪华度假村，封路、封村，让来宾从洗浴到高尔夫，享乐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被迅速边缘化了。突然，副局长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接听，不一会儿，带进一个人。我一看，又蒙了，竟是我的校长！我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副局长忙摁住我，说：“万老师，我想创造个惊喜，所以才没告诉你。好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无冕之王的王来了。” 又是一轮客套话，校长果然是王中王，大场面人，只见他大方得体、左右逢源，又谦恭又不失身份。反观我，越发显出小教书匠的本性，呆坐在那，跟着一众人傻笑。 其实，这是一场由我引起的，又基本与我无关的本市特权阶层的宴会。我只是一位公子的老师而已，但又确实在这场宴席中受益。没花一分钱，没费一点力，就解决了母亲“接受最好医疗”的问题。她草根一辈子，却因晚年的一场病，猛地特权了一回。 爱花的女人 龚女士 33岁 助产士 【诉说】我在月子中心工作，服务的客人都非富即贵。想想吧，生一次孩子，少则6万，多则几十万，绝对称得上是富豪阶层了。长期为这个群体接生孩子，心里难说没有波澜。我的儿子快7岁了，我生他时，只因剖腹产，多花了5000元钱，婆婆的脸就挂不住了。后来一不顺心就提这事，闹了足有一年，大意是瓜熟蒂落本正常，到我这卡住了，得多花钱才能顺畅。你说这是什么逻辑？ 用钱换来的特殊服务果然不同凡响，在这里，那叫孕、产、护一条龙五星级服务。每位产妇都有一个服务团队，从医生到营养师，再到坐月子期间的细致入微的护理。哎呀，那种待遇普通百姓家的女人，闭眼睛想十年也描绘不出来呀。 我不嫉妒，但多少有些羡慕。同是女人，一眼看去，条件一个个不比我强多少，在个别单项上，我还能胜出，可她们咋就嫁得那么好呢？前段时间，对“嫁得好不如干得好”有一边倒的赞美。我就想，这话张兰能认同，但大S若也这么讲，那肯定就是虚伪。 一个月前，我跟一个叫小苓的小少妇走得很近。她才24岁，做了富二代的媳妇，到我们这生产和坐月子。她讲起夫家的发家史，总离不开一个被她老公称为大姑夫的人。此人是省政府的高官，具体的就不多说了，反正此人权势很大，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都见过。 靠着这么个女婿，夫家挣了第一桶金，后来金生金，生意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亿万富豪了。我没兴趣听里面权钱交易的烂事，但对小苓口里左一声、右一声的姑姑，却洗耳恭听、很是在意。小苓说，这位高官夫人生长在农村，那时家家都很穷，邻里们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打得异常激烈。姑姑跟着母亲，也就是小苓老公的奶奶，携手齐上阵。但争到高潮时，母女俩都露出败象，面对人家铺天盖地的叫骂束手无策，只能溜回家里喘着粗气抹眼泪。 小苓的公公，也就是那位富豪，当年一直心不甘，觉得家人咋都这么窝囊。可万没想到的是，姑姑后来上了大学，还嫁了个好老公。她“嫁的好”的版本有多种，最权威的还是奶奶讲的。说有一天，姑姑处的男友来家探望，突然下了暴雨，院子里有几株花枝被折断了，姑姑捡起来，插到一个水杯里。 这个举动让男友很心动，他在那时就显示出善于观察，判断精准的潜质。他说一路上，各农家院都灰黑一片，又旧又脏，毫无生气。可再看看奶奶家，庭中有桃树，台阶上盆盆罐罐里种着各种花，远远望去，像一幅画。奶奶忙说都是女儿栽养的，这男人便在心里想，爱花的女人，无论生在什么环境，也无论富裕贫穷，内心一定是优雅的，他当即决定向姑姑求婚。 “后来听我公公讲，像姑姑这样的女人，想必心里没有那些肮脏污秽的言词，面对那些人的谩骂，张口结舌也是必然的。现在回头看，她当年没有披头散发、挽着袖子跳着脚跟人对骂，未必就是输了。”没想到，小苓竟像哲人一样慨叹起来。 我如此顺利地走进了特权阶层的生活深处，原来，他们也不都是满身铜臭，也不一定都活得骄奢淫逸。小苓的这位夫家姑姑，省政府高官的夫人，一个乡下妹子，一个爱花惜花的女人，骨子里也很平常文艺嘛！现在能把玩文艺的女人有的是，不知这位骨灰级的文艺官太太，是否能认识到，她那股惜花气质的本质，其实是平常心，是真实。一个人无论属于哪个阶层，也无论有无生存特权，只要能真实的活着，那就不失亲切和可爱。至于特权是如何获得的，又是如何行使威力的，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睡它七天七夜 许先生 36岁 公司职员 【诉说】原芳（化名）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她母亲是我们所在县的副县长，父亲是县国税局局长。她是我们学校著名的公主，师生们无可争议的特权人物。 第一次高考她成绩不理想，父母把她送到省重点高中插班复读，我和全班同学就是在这时认识她的。那时她就很高调，由校长陪着走进教室。穿戴也很时尚，跟那些穿着运动装的女生一比，确实有公主的气场。好在她很开朗，爱说爱笑，见多识广，花钱又很大方，所以跟大家相处和谐。 她的第二次高考成绩还是不行，连三批本都达不到。老师们是这样说的：“人家不用愁，第二条路早就铺好了，出国留学。”这条路对大城市的高中生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跨出国门简直就是去了天堂。公主就是公主，特殊就是特殊。我们的高考，是生存，是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她不是，她父母觉得不到18岁就出国心不踏实，所以她才参加了两次高考，目的就是等，等年龄，等长大，等羽翼再丰满一点。 公主插翅就要远飞啦！可不久我们又听说，留学是个吸钱机，每年得耗掉十来万。她父母仅凭公务员的级别工资，是远远不达标的。于是，他们开始了特权运作，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国税局长，手中可玩的牌，太多太多了。 县里有个贾姓开发商非常有名，他跟原芳的父母关系密切，同属小城上流社会人士。有那样一对权贵的大力支持，贾老板的生意日进斗金、顺风顺水。提到这对恩人，他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会这么说：“这样为民营企业服务、又分文不取的廉洁官员，已经不多见了。” 恩人的女儿，好官的女儿出国缺钱，八面玲珑的贾老板听闻好不高兴。天赐报答的良机，贾某人岂能放过？他马上认原芳为干女儿，并递上13万的红包，说叫“改口费”。从此原芳称其为干爹，很快就去了新西兰。 第一年假期回乡，贾老板不失时机登门探望，送干女儿3万洗尘费。原芳在新西兰留学4年，得了多大本事不知道，却在上海的一家证券公司找到了职位，但收入一般，小白领水平。听说那段时间，她常作“落难凤凰不如鸡”之叹。 公主岂能在大上海过这等生活？她父母首先提出买房。贾老板鼻子那真叫个灵，据说啊，蛇皮袋里装着鼓鼓的现金，他像背大米那样来到原芳家中。具体多少不清楚，但原小姐很快就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了一套90来平的房子。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原芳人在上海，心却常在老家。正是在这个时期，她和我们这些老同学走动起来。在县城，她先后买了4套房子，还办了一个工厂，生意直通上海。不到3年时间，她就由海归公主变成了职场强人，也成了响当当的小城女皇。每次回来，都开着红色宝马招摇过市。请我们这帮老同学吃饭，非星级酒店不进，一掷千金。 就在她意气风发、风光无二之时，一纸举报信落到了市纪委手里，人家很快就展开调查。让原芳父母气得咬碎牙的是，那些受他们关照、庇护多年的商人们，排着队奔向调查组，一个个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诉说起跟副县长夫妇一桩桩的钱权交易。最后，原芳母亲判了11年，父亲判了5年，犯罪所得的财产全部被追缴。 红色宝马从此在大街上消失了，原芳也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有人说她得了抑郁症，辞了上海的工作，厂子也倒闭了，匆匆嫁给一位仰慕多年的小老板，南下海南了。 现在，两年已过，物是人非，只有我们这几个越聚人越少的老同学，在酒过三巡之后，还能想起那辆刺眼的宝马车，还能想起那个学习不好、但为人爽快的小城公主。 责编 / 陈洁雅 [email protected]
【主持人】特权如果离普通人的生活比较远的话，那它充其量是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或讽或批或骂，仅此而已。但它若渗透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之中，成为生活常态，那就成为一种社会问题。就算没有激烈的表面冲突，但谁又能制止住心海掀起的阵阵波涛呢？ 要员的欢宴 万先生 39岁 教师 【诉说】我是一名小学教员，一介草民，跟特权不沾边，但学生中却不乏特权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言谈举止、吃穿用度，满身都是优越感和张扬感。两年前，我的母亲被查出得了肺癌。一位当副局长的家长，我就不说是什么局了，反正是很有权的职能部门，他无意间知道后，主动打来电话，说母亲的病应该找最好的医院、最牛的医生来治，一切都由他“摆平”。 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教书匠，得了这么重的病，能住进副局长说的那家医院，还是免费的单间病房，都受宠若惊。住院那天副局长没来，办公室主任出面办理，肿瘤科科主任、最牛医生、护士长们都来了，问候的，探病的，跟着办公室主任忙活手续的，平生第一次，我和全家感受到了什么叫与众不同，什么叫“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只管照顾母亲，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小小不言的特权感一下就涌上心头。这时，副局长的电话打了过来。明晚，他把这家医院的常务副院长约出来吃饭，让我务必到场，我蒙了，我家几代人，上下有百年，没一人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见识过这个级别的领导。就说入院吧，普通患者得提前一个月预约。但按序号排队进住，基本不可能，夹塞儿插队的太多了，每个都有后台。医院的高层领导，一般关系的都躲，只有在他们看来是“够分量”的，才肯露面。这位常务副院长能莅临患者方安排的宴席，那绝对是冲着副局长这个“硬来头”。 父亲发愁了。尽管饭局由副局长负责，但给副院长咋的也得有见面礼啊。人家啥没见识过，你拿什么东西，钱又从哪出？犹豫间，手机又响了，是副局长妻子打来的。她说有张5000元的卡，已经交给孩子了，明天上课交给您，您明晚送给副院长，就说是自己的见面礼。然后，如此这般地告诉我到时怎么说、怎么给。 这……这哪行啊！帮我们找关系，已经是大恩大德了，送礼还得出礼金，这哪行，我婉拒。但再看看母亲那张蜡黄、痛苦的脸，我的口气明显不坚决。对方很机灵，说万老师您别有负担，这些对孩子他爸来说，都不算什么，跟您这些年对我儿子的关照、教导比，根本不是个事。 这话讲得又有情又有理，让人舒坦也让人紧张。什么是“这些年对孩子的关照、教导”？分明在说，你一定要关照好我儿子；什么叫“不是个事”，其实是“就是个事”。如果你不是我儿子的班主任，如果不是在“小升初”的关键时期，你的作用至关重要，我理你个屁呀！ 病不等人，我不可能犹豫了。第二天从学生手中接过了那张卡，晚上准时出场。那是家五星酒店的包房，富丽堂皇。副局长是这里的常客，有固定账户，签单即可。客人中除副院长外，还有一位董事长，两位市政府的要员，一位知名律师。副局长介绍完我，知名律师冲我说：“现在记者已经不是无冕之王了，像万老师这样的顶级小学的优秀教师，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其他几位马上附和，副院长还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入座。我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东一嘴、西一嘴的，尴尬不已。 主角很快就从我这转移，除了副院长，剩下几人看上去都很熟，是一个圈子的，利益共同体。副院长显然对这个圈子有兴趣，看他们比看我要眼热。他们唠的那些，跟我的生活甚远，比如讲一位到医院动手术的副市长，酬谢院方，是把所有相关人士拉到开发区的一个豪华度假村，封路、封村，让来宾从洗浴到高尔夫，享乐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被迅速边缘化了。突然，副局长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接听，不一会儿，带进一个人。我一看，又蒙了，竟是我的校长！我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副局长忙摁住我，说：“万老师，我想创造个惊喜，所以才没告诉你。好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无冕之王的王来了。” 又是一轮客套话，校长果然是王中王，大场面人，只见他大方得体、左右逢源，又谦恭又不失身份。反观我，越发显出小教书匠的本性，呆坐在那，跟着一众人傻笑。 其实，这是一场由我引起的，又基本与我无关的本市特权阶层的宴会。我只是一位公子的老师而已，但又确实在这场宴席中受益。没花一分钱，没费一点力，就解决了母亲“接受最好医疗”的问题。她草根一辈子，却因晚年的一场病，猛地特权了一回。 爱花的女人 龚女士 33岁 助产士 【诉说】我在月子中心工作，服务的客人都非富即贵。想想吧，生一次孩子，少则6万，多则几十万，绝对称得上是富豪阶层了。长期为这个群体接生孩子，心里难说没有波澜。我的儿子快7岁了，我生他时，只因剖腹产，多花了5000元钱，婆婆的脸就挂不住了。后来一不顺心就提这事，闹了足有一年，大意是瓜熟蒂落本正常，到我这卡住了，得多花钱才能顺畅。你说这是什么逻辑？ 用钱换来的特殊服务果然不同凡响，在这里，那叫孕、产、护一条龙五星级服务。每位产妇都有一个服务团队，从医生到营养师，再到坐月子期间的细致入微的护理。哎呀，那种待遇普通百姓家的女人，闭眼睛想十年也描绘不出来呀。 我不嫉妒，但多少有些羡慕。同是女人，一眼看去，条件一个个不比我强多少，在个别单项上，我还能胜出，可她们咋就嫁得那么好呢？前段时间，对“嫁得好不如干得好”有一边倒的赞美。我就想，这话张兰能认同，但大S若也这么讲，那肯定就是虚伪。 一个月前，我跟一个叫小苓的小少妇走得很近。她才24岁，做了富二代的媳妇，到我们这生产和坐月子。她讲起夫家的发家史，总离不开一个被她老公称为大姑夫的人。此人是省政府的高官，具体的就不多说了，反正此人权势很大，我在报纸和电视上都见过。 靠着这么个女婿，夫家挣了第一桶金，后来金生金，生意越来越大，现在已经是亿万富豪了。我没兴趣听里面权钱交易的烂事，但对小苓口里左一声、右一声的姑姑，却洗耳恭听、很是在意。小苓说，这位高官夫人生长在农村，那时家家都很穷，邻里们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打得异常激烈。姑姑跟着母亲，也就是小苓老公的奶奶，携手齐上阵。但争到高潮时，母女俩都露出败象，面对人家铺天盖地的叫骂束手无策，只能溜回家里喘着粗气抹眼泪。 小苓的公公，也就是那位富豪，当年一直心不甘，觉得家人咋都这么窝囊。可万没想到的是，姑姑后来上了大学，还嫁了个好老公。她“嫁的好”的版本有多种，最权威的还是奶奶讲的。说有一天，姑姑处的男友来家探望，突然下了暴雨，院子里有几株花枝被折断了，姑姑捡起来，插到一个水杯里。 这个举动让男友很心动，他在那时就显示出善于观察，判断精准的潜质。他说一路上，各农家院都灰黑一片，又旧又脏，毫无生气。可再看看奶奶家，庭中有桃树，台阶上盆盆罐罐里种着各种花，远远望去，像一幅画。奶奶忙说都是女儿栽养的，这男人便在心里想，爱花的女人，无论生在什么环境，也无论富裕贫穷，内心一定是优雅的，他当即决定向姑姑求婚。 “后来听我公公讲，像姑姑这样的女人，想必心里没有那些肮脏污秽的言词，面对那些人的谩骂，张口结舌也是必然的。现在回头看，她当年没有披头散发、挽着袖子跳着脚跟人对骂，未必就是输了。”没想到，小苓竟像哲人一样慨叹起来。 我如此顺利地走进了特权阶层的生活深处，原来，他们也不都是满身铜臭，也不一定都活得骄奢淫逸。小苓的这位夫家姑姑，省政府高官的夫人，一个乡下妹子，一个爱花惜花的女人，骨子里也很平常文艺嘛！现在能把玩文艺的女人有的是，不知这位骨灰级的文艺官太太，是否能认识到，她那股惜花气质的本质，其实是平常心，是真实。一个人无论属于哪个阶层，也无论有无生存特权，只要能真实的活着，那就不失亲切和可爱。至于特权是如何获得的，又是如何行使威力的，那是另外一码事了。 睡它七天七夜 许先生 36岁 公司职员 【诉说】原芳（化名）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她母亲是我们所在县的副县长，父亲是县国税局局长。她是我们学校著名的公主，师生们无可争议的特权人物。 第一次高考她成绩不理想，父母把她送到省重点高中插班复读，我和全班同学就是在这时认识她的。那时她就很高调，由校长陪着走进教室。穿戴也很时尚，跟那些穿着运动装的女生一比，确实有公主的气场。好在她很开朗，爱说爱笑，见多识广，花钱又很大方，所以跟大家相处和谐。 她的第二次高考成绩还是不行，连三批本都达不到。老师们是这样说的：“人家不用愁，第二条路早就铺好了，出国留学。”这条路对大城市的高中生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跨出国门简直就是去了天堂。公主就是公主，特殊就是特殊。我们的高考，是生存，是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她不是，她父母觉得不到18岁就出国心不踏实，所以她才参加了两次高考，目的就是等，等年龄，等长大，等羽翼再丰满一点。 公主插翅就要远飞啦！可不久我们又听说，留学是个吸钱机，每年得耗掉十来万。她父母仅凭公务员的级别工资，是远远不达标的。于是，他们开始了特权运作，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国税局长，手中可玩的牌，太多太多了。 县里有个贾姓开发商非常有名，他跟原芳的父母关系密切，同属小城上流社会人士。有那样一对权贵的大力支持，贾老板的生意日进斗金、顺风顺水。提到这对恩人，他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会这么说：“这样为民营企业服务、又分文不取的廉洁官员，已经不多见了。” 恩人的女儿，好官的女儿出国缺钱，八面玲珑的贾老板听闻好不高兴。天赐报答的良机，贾某人岂能放过？他马上认原芳为干女儿，并递上13万的红包，说叫“改口费”。从此原芳称其为干爹，很快就去了新西兰。 第一年假期回乡，贾老板不失时机登门探望，送干女儿3万洗尘费。原芳在新西兰留学4年，得了多大本事不知道，却在上海的一家证券公司找到了职位，但收入一般，小白领水平。听说那段时间，她常作“落难凤凰不如鸡”之叹。 公主岂能在大上海过这等生活？她父母首先提出买房。贾老板鼻子那真叫个灵，据说啊，蛇皮袋里装着鼓鼓的现金，他像背大米那样来到原芳家中。具体多少不清楚，但原小姐很快就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买了一套90来平的房子。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原芳人在上海，心却常在老家。正是在这个时期，她和我们这些老同学走动起来。在县城，她先后买了4套房子，还办了一个工厂，生意直通上海。不到3年时间，她就由海归公主变成了职场强人，也成了响当当的小城女皇。每次回来，都开着红色宝马招摇过市。请我们这帮老同学吃饭，非星级酒店不进，一掷千金。 就在她意气风发、风光无二之时，一纸举报信落到了市纪委手里，人家很快就展开调查。让原芳父母气得咬碎牙的是，那些受他们关照、庇护多年的商人们，排着队奔向调查组，一个个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诉说起跟副县长夫妇一桩桩的钱权交易。最后，原芳母亲判了11年，父亲判了5年，犯罪所得的财产全部被追缴。 红色宝马从此在大街上消失了，原芳也一夜之间没了踪影。有人说她得了抑郁症，辞了上海的工作，厂子也倒闭了，匆匆嫁给一位仰慕多年的小老板，南下海南了。 现在，两年已过，物是人非，只有我们这几个越聚人越少的老同学，在酒过三巡之后，还能想起那辆刺眼的宝马车，还能想起那个学习不好、但为人爽快的小城公主。 责编 / 陈洁雅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