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幸福生活

  父亲去世后,关于母亲的问题便显得严峻起来。父母住在团场的一个连队里,而我们兄弟三人则住在城里。我们兄弟三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进的城。父母在那个连队便活得很有脸面。父母在那个连队住了三十多年,可以说对那个连队很有感情。问题是那个连队和父母年龄相仿的人已经所剩无己,要不是搬到团部去了,要不就是回老家落叶归根去了,要不就是死了。在那个连队的日子基本上是父亲和母亲说话了。现在父亲去世了,光剩母亲和自己说话了。母亲的孤独可想而知。   我们兄弟三个便聚在一起讨论关于母亲的问题。没开始正题前,我们兄弟三人先感慨起来,说母亲要是有一个女儿该多好啊,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更重要的是我们这座城市基本上是女儿赡养父母,女的在家里掌权。感慨归感慨,现实是现实,总不能变一个女儿出来吧。母亲对我们兄弟三个扒心扒肝了一辈子,老了,难道不该管?讨论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把母亲接过来,就这么简单。但光我们兄弟三个讨论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回家讨论。我们便各自回家讨论去了。   回到家,瞅着妻子心情正好的时候,我说起了母亲的境况。妻子深表同情。我又说起了母亲把我们兄弟三个拉扯大的不易。妻子的眼圈开始发红。我接着又说起母亲给我们兄弟三个带孩子的细节。   我们兄弟三人,相互间隔一岁。结婚,有了孩子,小辈年龄也是如此,真是巧了。只是苦了我母亲。老大的孩子刚一岁,老二的孩子便出世了。没办法,便把老大的孩子放到老二家一起带。等到老三的孩子出世了,又把老二的孩子放到老三家一起带。作为老二的我,刚开始时曾和妻子斗争过。我提议让她母亲来给我们带孩子。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们那里没有带外孙的风俗。无法,我只好说,还是请保姆吧,我不能眼瞅着母亲活活累死。妻子又摆出请保姆的一大堆弊病。说穿了,我母亲带,她最放心。我也心疼自己的儿子,只好先看看母亲的身体状况再说。母亲的身体状况简直好极了,浑身焕发出无穷的活力。我对母亲说,你要是感觉累了,就说一声,我们兄弟几个再想别的法子。母亲不高兴了:这算什么,当初我一边要干农活,一边还要带你们三个,现在光剩一项了,还不像玩似的。那时的母亲简直比消防队员还消防队员,更是三个儿媳的香饽饽。儿媳们流蜜的嘴把母亲的身子骨都要化掉了。   妻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问我,你说该怎么办。我说,你说呢。妻子说,难道把你妈接过来?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对,把妈接过来。妻子的眼泪没了,清醒地说,这事还要好好考虑考虑。妻子的态度让我恼羞成怒,悲愤不已。我转了一圈,最后冲进厨房,把一只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又砸了一只。我知道妻子是一个非常爱惜东西的人。妻子尖叫着说,你发什么疯。我不说话,冲进客厅,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向电视砸去。妻子吓坏了,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说,我又没说不把妈接过来。   妻子最终同意把母亲接过来,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没想到一惯点头哈腰的我,在这个问题上竟会是如此的说一不二,坚决果断。她答应了,心里又不痛快,追究起那两只碗来。我好一阵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就差给她下跪了。   我讨论的结果出来了。老大、老三讨论的结果也出来了。还好,总算都通过了。但老大、老三的脸上没有胜利后的喜悦,相反,充满庆幸与惊惧。我们兄弟三个在一家餐厅的雅座默默地喝酒。那天,我们都不胜酒力。最终我的豪气上来了,我说,不管怎么说,胜利是咱们的,来,干上这一杯。老大利落地举起了酒杯。老三迟疑着也举起了酒杯。我瞅着老三那张黑红的脸,知道他的膝盖骨还在隐隐作痛。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接母亲那一天,我们又鼓动着各自的妻子一起去接。妻子们不情愿地答应了。那天真是一个好天气。老大和老三各自在单位弄了车,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到了母亲所在的连队。母亲被我们的阵势弄糊涂了。她问,你们这是来做啥。我们兄弟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接你进城。母亲不高兴了:进啥子城,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我哪也不去。无论我们兄弟再怎么劝说,母亲还是一个劲地摇头。无法,只好鼓动妻子们。妻子们还算给面子,一口一个妈,显得异常真诚。母亲迟疑起来说,你们真想接我进城?我妻子说,那当然了,你老在这里,我们几个儿媳怎么放心得下,再说,你养儿子不就是为了防老吗,不用白不用。老大、老三的妻子也随声附和。母亲听着几个儿媳的话,眼泪流了下来,开始号啕。母亲结结实实地哭完一鼻子后,一脸喜悦地说,我随你们进城。   我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带走,其他的都送给了邻居。最后只剩下三间破平房。我们委托连长帮着处理,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我们走的时候,连里仅剩的两个老人来给母亲送行,流着泪夸母亲好福气。母亲那张几乎卑微了一辈子的脸此刻要多骄傲就有多骄傲。   母亲进城后,先住在老大家里。在现实的琐碎生活面前,老大妻子那一度让母亲安度晚年的激情很快消失殆尽。当然,最主要的责任是在老大身上。老大在电视台,人算有些才,也能整些钱,但就是风流多情了些。这一爱好,伤透了大嫂的心。使原本正正常常的她变得神经质与歇斯底里。最致命的是他们并不打算离婚,为了这为了那还想一辈子过下去。母亲的到来,使老大的妻子浑身充满痛感。她好像找到了救世主似的,向母亲倾诉老大的那些花花肠子。刚开始时,母亲非常过意不去,当着老大妻子的面,义正严辞地指责老大的不是。老大只有痛改前非的份。但老大妻子的苦水越倒越多,滔滔不绝,把母亲整个人都淹没了,使母亲处于无法摆脱的罪孽当中。真应了那句话,子之错,母之过。母亲是没有把儿子教育好啊。在泪水涟涟的老大的妻子面前,母亲一天比一天心慌气短,精神恍惚。老大很快便识破了妻子的险恶用心。一天,吃饭时,老大妻子的痛病又发作了。母亲的饭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老大注意到母亲已经连着三天吃不下饭了。老大生气地说,你到底想干啥,你是不是想把我妈逼走你才心安。老大的妻子更委屈了,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妈,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一定改。母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大火了,恶狠狠地说,你这是拿软刀子杀人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离婚。老大的妻子一改往日关于这个问题的软弱,态度坚决地说,离婚就离婚。母亲哭了,哭得伤心而绝望。老大慌了,赶紧劝慰母亲。母亲抹去眼泪平静地说,你们离婚吧,你们离婚了,我就一头撞死。   老大没有离婚。但母亲是住不下去了。老大把母亲送到了我这里。背着母亲,老大的眼泪下来了。他说,我简直不是人啊,想想我四岁那年,得了急性阑尾炎,父亲刚好又不在家,是母亲半夜里一口气把我背到十几里外的卫生队的呀,妈只要歇上一口气,我这命就没了啊,可现在我竟然连让她安静过个晚年的能力都没有……老大开始打自己的嘴巴。我抓住老大的手说,你不要太自责了,母亲到了我这里,你就放心好了。老大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让妈再受一点委屈。   母亲住到我这里后,我一下子改掉了懒散的毛病,变得异常勤快,对妻子的笑脸也是从早上挂到晚上。当然我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讨妻子的欢心,让她对母亲好一些。妻子看上去对母亲不错。这就行了,我母亲毕竟不是她母亲。她心里有一点疙瘩也是正常的。   母亲住了没三个月,妻子告诉我,她妈想她了,想过来住上一段时间。我没敢反对,说那就过来吧。妻子犯愁地说,那怎么住啊。我说,那还不好办,我睡客厅不就得了。妻子说,那就委屈你了。丈母娘来了以后,母亲不同意了,她坚持要睡到客厅的沙发上,让我回到大床。我说,这怎么可以,你这么大年纪了,腰又不好。母亲说,我腰好着呢,哪有夫妻不睡在一张床上的,我和你爸可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辈子的。母亲固执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就这样,母亲把小卧室腾出来睡到了沙发上,丈母娘睡到了小卧室,而我和妻子、儿子睡在了大卧室。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丈母娘。比方说,她睡小卧室,而我母亲睡客厅,她没说一句谦让的话,好像就应该这样。我母亲和丈母娘相处处处陪着小心,而丈母娘却带理不理的。我瞧了,心里便不好受。我妈又没吃没喝你的,凭什么这么下贱地讨你的好。但气归气,我没敢流露出来。我清楚地知道我母亲在这里是长久的,而丈母娘是暂时的。万一把妻子惹恼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便加倍地讨丈母娘的好。   但多了一个人,便多出许多事情来。虽然我母亲和我处处忍让,顾全大局,但我知道母亲心里并不痛快。眼瞅着丈母娘住了一个月还没有要走的架式,我便给老三打电话。让他把母亲接过去住几天,说等我丈母娘走了以后,再把母亲接回来。老三二话没说,第二天便来接母亲。母亲欢天喜地地走了。   母亲走后,我心里并不踏实。我觉得母亲在老三那里肯定要有气受。老三虽然在局里是个副局长,但那是他老丈人特别关照的结果。老三的妻子更是个厉害角色,染了一身贵族小姐的坏脾气。果不出我所料,母亲在那里住了不到一个月,老三便给我打电话。老三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丈母娘已经走了,我就说我这就过来接妈。到了老三家里,瞅着母亲那可怜兮兮的神情,我的心就犯痛。我说,你二媳妇想你了,让我来接你呢。老三的妻子说,再住段时间吧,我和妈还没亲够呐……   妻子见到母亲,当着母亲的面并没有流露出对老三一家的不满。这让我心存感激。母亲重新住下不到半个月,一天妻子突然说,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她又想我了,想过来再住上一段时间……   丈母娘最终还是没来,妻子对母亲的态度反而一天比一天好,好得让我都目瞪口呆。一天夜里,确认儿子已经睡熟了,我开始往妻子身上爬。说实话,自从母亲来了以后,我和妻子过性生活的次数明显少了,一是心理有压力,二是不太方便,儿子就睡在跟前。妻子把我推下去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耐烦地说,什么秘密。妻子说是关于你妈的。我说我妈能有什么秘密。妻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连队原来有个叫张发生的老头。我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了。   那时我们还小,那个叫张发生的老头就住在我们房子的后排。他和他老婆关系不太好,动不动就闹得天翻地覆的。但他对我们兄弟几个很是不错。他和我母亲不光是一个地方的,并且还是同一个村的,打小就认识。张发生的老婆不到五十岁就得肝病死了。张发生也没有再和年龄相仿的女人有什么实质性的来往。退休后,没有住到团部儿子家里,而是一个人回老家了。当然,这些是父亲告诉我们兄弟几个的。我们兄弟几个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张发生了,连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我突然感觉不对劲,我纳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连队有个叫张发生的。妻子吃吃笑着说,上个星期你妈上街买菜的时候,我收拾小卧室时,忍不住打开了你妈带来的那个小木箱。我其实早对那个小木箱心生疑惑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妈特别在意那个小木箱。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有几封信。我看了日期,有四五个年头了,是那个叫张发生的写给你妈的。信写得一往情深,简直比你当初给我写的真挚多了。张发生在信上说,如有可能,还想和你妈了结夙愿呢。   我脑子有些乱。那个叫张发生的确实喜欢往我们家跑,找我母亲聊这聊那的。母亲年轻时,可是个漂亮的人。我父亲当初为了追求我母亲也是费了老鼻子劲的。我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我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败坏我母亲的名誉。妻子笑嘻嘻地说,那当然了,前几天我已经向你妈认错了,说自己是由于一时糊涂看了那些信。你妈真是大度,并没有说我什么。我便追问其中的故事。你妈只是淡淡地说,他是很喜欢我,但我心里只有老二他爸,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不死心,又问,假如在你的生活中没有爸的出现,那你和那个叫张发生的会怎么样。你母亲犹豫了一下,最终坦诚地说,这还真不好说。我放下心来。为母亲的清白感到高兴。我一高兴又开始往妻子身上爬。妻子也变得兴奋起来,主动配合着我。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妻子说,我有些想法想和你勾通一下。我瞅着妻子的神情不太对劲,放下手里的书说,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表情。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关于你妈的。我神情紧张起来说,你又发现了我妈的什么秘密。妻子说,那倒不是,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妈一个幸福的晚年。我说,你只要保持住现在对我妈的热情,我妈就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妻子说,那你错了,你妈在这里能幸福吗,一天到晚都没个说话的主,跟关禁闭差不多。   我沉默了,妻子说得没错,母亲确实越来越沉默了,我和妻子都忙于上班和一些必不可少的杂事,确实很难顾及到母亲的内心感受。妻子又说,咱们家的房子本来就小,又添了你妈,当然我不是嫌弃你妈,但实际情况咱们都清楚,房子是不可能再换了,攒的钱要留给孩子上大学的。孩子一天天大了,总不能还跟咱们睡一间房子吧。再说孩子没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很是影响学习的。最主要的是我怕随着这种日子的延续,我哪一天管不住自己伤害了你妈,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妻子的表白很坦诚,妻子确实是一个很难容纳外人的人,虽然那个人是我妈。我一直担心她哪天爆发出来,妈是绝对不肯再住下去的。妈要是不住我这,还能住哪?老大、老二那里更是不可能的。再回连队去,妈可是要了一辈子脸面的人,恐怕她宁愿住到大街上,也不会回连队的。我想得越多,越觉得后怕。   妻子见我不说话,推了我一下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说有什么办法。妻子说,给你妈找个老伴。我的脑子一下子全乱了。妻子又开始对我说服教育。我慢慢清醒过来,觉得母亲找个靠得住的老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母亲觉得幸福就行,我叹喟起来。妻子说,现在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我困惑地望着妻子。妻子一字一句地说,张-发-生。我愣了,说你别忘了,张发生在老家四川呢。妻子说,你妈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想回老家的念头,落叶还要归根呐,再加上那里有一个张发生在苦等着她,该是多好的事情啊。妻子说得没错,母亲确实流露过想回老家的念头,但问题是母亲去了那么远,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担当得了。我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妻子说,现在交通那么便捷,能有什么闪失。我不耐烦地说,光我们在这里瞎琢磨有什么用,关键在于我妈,她要有心找个老伴,我们就顺着她,要是不想找,可不能强求。妻子兴奋地说,那当然了,回头我问问你妈去。   妻子询问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妻子说,咱妈有这个心思呢,不过有些不好意思,我估摸着是怕你们兄弟几个反对。我说,这可是大事,我回头找老大、老三商量商量再说,我们可不能作妈的主。妻子说,这事还用得上你?我去找他们说去。妻子没有找老大、老三,而是去找了他们的妻子。老大、老三的妻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老大、老三的工作做通了。妻子把我们所有人的意见都反馈到母亲那里,母亲应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妻子怕有什么不妥,以母亲的口气亲自给张发生写了一封信,问他还有没有那个意思。妻子写好了问妈要详细地址时,母亲把那封信撕了。母亲心平气和地说,没这个必要。妻子愣了,她没想到母亲在张发生心里能占这么重要的位置。妻子不平衡了,找到我说,你对我有张发生对你妈一半的情义,就是现在让我死,我都愿意。   母亲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母亲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跳跃着,直跳跃得我们兄弟几个心里一阵阵发毛。我对母亲说,妈,你不要想那么多,就当是回老家转转,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去接你。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本来说好是我送母亲回四川的。但由于临时单位有事,脱不开身,我就对母亲说,要不把定好的日子再往后拖拖,等我办完了事,再送你回去。可母亲有点等不及了。妻子自告奋勇要送我妈。我对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我妈送到家,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后再回来。妻子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母亲和妻子是早上走的。可不到晚上,妻子就回来了。我吃了一惊,问是怎么回事。妻子说,到了车站,你妈死活不让我送,说我也忙,就不麻烦了。我火了:我妈不让你送,你就不送了吗?那可是我妈!妻子一脸冤屈之色,举着一张卧铺票说,苍天作证,我连卧铺票都没敢退,我可是被你妈活生生地从火车上推下来的。我冲进厨房,把一只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又砸了一只。   正当我们兄弟几个忐忑不安的时候,母亲从那边打来电话了。母亲说她在那边都安顿好了,虽然家乡是在山里,没有通电话,也没有电,但那是自己的老家呀,心里那个踏实就甭说了,风景好得像天天住在画里。但我们最终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又不好直说,便在电话里有些不畅快地询问。母亲听懂了。母亲笑着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们兄弟几个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走后,我们兄弟几个对母亲老家的那个村子格外关注起来。经过多方询问及可靠消息,我们彻底弄清了。母亲所在的那个村,相当偏僻,贫穷。我们不知道母亲没有电视看,还能不能适应。好在母亲在我们这里时,对电视的兴趣不大。但没有灯,却是个问题。老三说,那地方兴点油灯,虽然比不上电灯,但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我们兄弟几个相互安慰着,可那颗心还是揪着的。   最大的问题莫过于给母亲打电话不方便。母亲说她要走十几里山路到附近的一个镇子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便不好让母亲频繁给我们打电话,只是说,你腿脚不方便,可以让村里别的年轻人到镇上给我们打,告诉我们一声你一切都好就行。但母亲还是坚持每月去镇里给我们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的语气平和而宁静。我们兄弟三个开始感到母亲的生活确实是幸福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每月把母亲的退休工资给她寄过去,再加上我们兄弟三个孝敬的。我们想让母亲幸福的生活有充足的保障。   过年了。按照惯例,大年初一那天,我们兄弟几个都聚在了老大家里。我们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以往过年的时候,都是我们把父亲、母亲接过来,一起过。那个热闹就甭提了。如今,父亲走了。母亲远在千里。这时候电话响了。老大一接,竟然是母亲打来的。老大叫了一声妈,便开始痛哭流涕。母亲在那边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大过年的哭什么劲,我在这边好得很,我也希望你们都好啊。通完电话,我们兄弟几个心里充满了思母之情。老大恶狠狠地把眼里的泪水擦掉了,端起一杯酒说,来,兄弟们,只要母亲幸福就行。我和老三也把杯子端了起来,恶狠狠地和老大碰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只要母亲幸福就行。   日子过得快,转眼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年多,母亲在电话里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兄弟三个诉说她的幸福生活。我们也为母亲能有这么幸福的晚年生活感到高兴。一天,老大把我们叫去喝酒。老大的心情不太好,弄得我和老三的心情也糟糕起来。我们心情一不好,便想起母亲来。老大说,去年年初他到四川出了趟差,本想去看看母亲的,但由于时间特别紧,母亲居住的那个地方又特别不好找,便没有去成。老三也叹口气说,去年秋天他也到四川去了一趟,但由于工作上的原因,最终也没能去成。老大充满自责地说,我们不能因为母亲晚年过得还算不错,就不去看她老人家呀,我们这是不孝啊。我和老三点头表示赞同。酒真是个好东西。喝着喝着便把豪气给喝上来了。老大提议说,今年秋天,我们不管有什么事,弄出点时间来,一起去看看母亲。我和老三也说,是该这样,谁秋天要是不去,谁就不是母亲生的。接着我们定下了更具体的日子,激情澎湃地想给母亲幸福的晚年生活锦上添花。   秋天还没到。夏末的一天,母亲打来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想看看我们。母亲的这个电话如五雷轰顶似的,让我们目瞪口呆。我们不敢往坏处想,但又不由自主往坏处想。因为母亲是在县医院给我们打的电话。我们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并得到了妻子们的大力支持。我们争分夺秒如丧家之犬来到了那个县里的医院。   但我们还是来晚了。母亲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母亲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我们看到一个老头坐在母亲身边。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一只干瘪的手。那个老头我们已经认不出来了,但可以肯定他就是张发生。看到我们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母亲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她把一个包裹颤微微地向老大手里塞。老大刚接上,母亲的手就掉了下来。母亲去了。母亲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含泪的笑。但母亲忘了把眼睛闭上了。老大伸手合了好几次,才把母亲的眼睛合上。老大把那个包裹打开,是钱。是我们孝敬给她老人家的钱。她一分都没花,再加上她的一部分退休工资。我们开始扯天扯地地哭,直哭得骨头要一块块掉下来。   办完母亲的后事,老大一下子给跟我们忙了一天一夜的张发生跪下了。我和老三也跪下了。我们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三年来,他所给予母亲的幸福生活。张发生被我们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但我们并不在意。老大把母亲临终时交给他的那包钱塞到了张发生的怀里,说是我们一点心意,并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们打电话。但张发生硬是把那个包又塞回到老大的怀里。他不高兴地说,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发生的态度更增添了我们对他的敬意。我们更加有理由相信母亲这几年确实是幸福的。   张发生要和我们分手了。我们说,我们送您回去吧,我们还想到母亲住的村子看看。张发生不愿意了,但他最终没能拗过我们,只好答应了。坐在去镇子里的公共汽车上,我们和张发生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张发生一副茫然的神情,好像全都忘掉了似的。我们这时已慢慢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恢复了一些理智与回忆。我们越发觉得他和我们回忆中的张发生相去甚远。尤其是他操着的一口地道的四川口音。张发生是退休后才回四川的,而他在连队的时候,说的是河南口音。难道在他退休以后,还能把口音再转回去?   下了车,我们兄弟几个上厕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各自内心的疑惑。我们清醒过来,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从厕所出来时,正好看见镇子上的一个老头在叫张发生。但那个老头叫的名字不是张发生,而是李家全。可张发生答应着和那个老头聊了起来。老大一下子冲过去,揪住了那个老头,指着张发生说,他怎么叫李家全呢,他不是叫张发生吗?老头被老大怒不可遏的样子吓坏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他怎么会是张发生呢,他是李家全啊,这个名字我叫了几十年啊。老大放开老头,怒气冲冲地问那个冒充张发生的老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冒充张发生的老头长叹了一口气说,老表姐啊,这怪不得我啊,这都是天意。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就告诉你们吧,我确实不是张发生,我叫李家全,是你们的表舅叔。老大茫然地问:那张发生呢。李家全说,张发生五年前就死了。我们兄弟几个一下子懵了。李家全说,这都是你们母亲让我这样做的,好让你们相信她确实是在过一个幸福的晚年。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喊,这么说母亲这几年是一个人过的?李家全点了点头。我说,那母亲在这里到底过得怎样?李家全冷哼了一声说,还能怎样!她在村里买了间破房子,一天到晚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老家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家在她心里已经跟个空壳差不多了。老三泪流满面地问,那每年过年时,母亲是怎么过的?李家全的眼泪下来了:过年的时候,我让她到我家里去,可她就是不肯,每年大年初一我给她送寿面的时候,她的两只眼哭得像烂桃似的……   在去村里的山路上,我们兄弟几个跌跌撞撞语无伦次地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名话:我们以为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幸福的,我们真的以为母亲是幸福的啊……   到了村里,天已经黑透了。李家全带着我们来到了母亲最后居住的房子。他推开吱吱作响的门,摸索了半天,划燃一根火柴,把煤油灯点亮了。油灯的芯子该剪了。那微弱的火苗像个孤魂野鬼般地跳跃着。李家全指着潮湿、阴冷、空无一物的房子说:看吧,你们看吧,这就是你们母亲最后的幸福生活……

  父亲去世后,关于母亲的问题便显得严峻起来。父母住在团场的一个连队里,而我们兄弟三人则住在城里。我们兄弟三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进的城。父母在那个连队便活得很有脸面。父母在那个连队住了三十多年,可以说对那个连队很有感情。问题是那个连队和父母年龄相仿的人已经所剩无己,要不是搬到团部去了,要不就是回老家落叶归根去了,要不就是死了。在那个连队的日子基本上是父亲和母亲说话了。现在父亲去世了,光剩母亲和自己说话了。母亲的孤独可想而知。   我们兄弟三个便聚在一起讨论关于母亲的问题。没开始正题前,我们兄弟三人先感慨起来,说母亲要是有一个女儿该多好啊,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更重要的是我们这座城市基本上是女儿赡养父母,女的在家里掌权。感慨归感慨,现实是现实,总不能变一个女儿出来吧。母亲对我们兄弟三个扒心扒肝了一辈子,老了,难道不该管?讨论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把母亲接过来,就这么简单。但光我们兄弟三个讨论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回家讨论。我们便各自回家讨论去了。   回到家,瞅着妻子心情正好的时候,我说起了母亲的境况。妻子深表同情。我又说起了母亲把我们兄弟三个拉扯大的不易。妻子的眼圈开始发红。我接着又说起母亲给我们兄弟三个带孩子的细节。   我们兄弟三人,相互间隔一岁。结婚,有了孩子,小辈年龄也是如此,真是巧了。只是苦了我母亲。老大的孩子刚一岁,老二的孩子便出世了。没办法,便把老大的孩子放到老二家一起带。等到老三的孩子出世了,又把老二的孩子放到老三家一起带。作为老二的我,刚开始时曾和妻子斗争过。我提议让她母亲来给我们带孩子。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们那里没有带外孙的风俗。无法,我只好说,还是请保姆吧,我不能眼瞅着母亲活活累死。妻子又摆出请保姆的一大堆弊病。说穿了,我母亲带,她最放心。我也心疼自己的儿子,只好先看看母亲的身体状况再说。母亲的身体状况简直好极了,浑身焕发出无穷的活力。我对母亲说,你要是感觉累了,就说一声,我们兄弟几个再想别的法子。母亲不高兴了:这算什么,当初我一边要干农活,一边还要带你们三个,现在光剩一项了,还不像玩似的。那时的母亲简直比消防队员还消防队员,更是三个儿媳的香饽饽。儿媳们流蜜的嘴把母亲的身子骨都要化掉了。   妻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问我,你说该怎么办。我说,你说呢。妻子说,难道把你妈接过来?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对,把妈接过来。妻子的眼泪没了,清醒地说,这事还要好好考虑考虑。妻子的态度让我恼羞成怒,悲愤不已。我转了一圈,最后冲进厨房,把一只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又砸了一只。我知道妻子是一个非常爱惜东西的人。妻子尖叫着说,你发什么疯。我不说话,冲进客厅,抄起一把椅子准备向电视砸去。妻子吓坏了,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说,我又没说不把妈接过来。   妻子最终同意把母亲接过来,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没想到一惯点头哈腰的我,在这个问题上竟会是如此的说一不二,坚决果断。她答应了,心里又不痛快,追究起那两只碗来。我好一阵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就差给她下跪了。   我讨论的结果出来了。老大、老三讨论的结果也出来了。还好,总算都通过了。但老大、老三的脸上没有胜利后的喜悦,相反,充满庆幸与惊惧。我们兄弟三个在一家餐厅的雅座默默地喝酒。那天,我们都不胜酒力。最终我的豪气上来了,我说,不管怎么说,胜利是咱们的,来,干上这一杯。老大利落地举起了酒杯。老三迟疑着也举起了酒杯。我瞅着老三那张黑红的脸,知道他的膝盖骨还在隐隐作痛。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接母亲那一天,我们又鼓动着各自的妻子一起去接。妻子们不情愿地答应了。那天真是一个好天气。老大和老三各自在单位弄了车,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到了母亲所在的连队。母亲被我们的阵势弄糊涂了。她问,你们这是来做啥。我们兄弟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接你进城。母亲不高兴了:进啥子城,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我哪也不去。无论我们兄弟再怎么劝说,母亲还是一个劲地摇头。无法,只好鼓动妻子们。妻子们还算给面子,一口一个妈,显得异常真诚。母亲迟疑起来说,你们真想接我进城?我妻子说,那当然了,你老在这里,我们几个儿媳怎么放心得下,再说,你养儿子不就是为了防老吗,不用白不用。老大、老三的妻子也随声附和。母亲听着几个儿媳的话,眼泪流了下来,开始号啕。母亲结结实实地哭完一鼻子后,一脸喜悦地说,我随你们进城。   我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带走,其他的都送给了邻居。最后只剩下三间破平房。我们委托连长帮着处理,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我们走的时候,连里仅剩的两个老人来给母亲送行,流着泪夸母亲好福气。母亲那张几乎卑微了一辈子的脸此刻要多骄傲就有多骄傲。   母亲进城后,先住在老大家里。在现实的琐碎生活面前,老大妻子那一度让母亲安度晚年的激情很快消失殆尽。当然,最主要的责任是在老大身上。老大在电视台,人算有些才,也能整些钱,但就是风流多情了些。这一爱好,伤透了大嫂的心。使原本正正常常的她变得神经质与歇斯底里。最致命的是他们并不打算离婚,为了这为了那还想一辈子过下去。母亲的到来,使老大的妻子浑身充满痛感。她好像找到了救世主似的,向母亲倾诉老大的那些花花肠子。刚开始时,母亲非常过意不去,当着老大妻子的面,义正严辞地指责老大的不是。老大只有痛改前非的份。但老大妻子的苦水越倒越多,滔滔不绝,把母亲整个人都淹没了,使母亲处于无法摆脱的罪孽当中。真应了那句话,子之错,母之过。母亲是没有把儿子教育好啊。在泪水涟涟的老大的妻子面前,母亲一天比一天心慌气短,精神恍惚。老大很快便识破了妻子的险恶用心。一天,吃饭时,老大妻子的痛病又发作了。母亲的饭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老大注意到母亲已经连着三天吃不下饭了。老大生气地说,你到底想干啥,你是不是想把我妈逼走你才心安。老大的妻子更委屈了,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妈,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一定改。母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大火了,恶狠狠地说,你这是拿软刀子杀人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离婚。老大的妻子一改往日关于这个问题的软弱,态度坚决地说,离婚就离婚。母亲哭了,哭得伤心而绝望。老大慌了,赶紧劝慰母亲。母亲抹去眼泪平静地说,你们离婚吧,你们离婚了,我就一头撞死。   老大没有离婚。但母亲是住不下去了。老大把母亲送到了我这里。背着母亲,老大的眼泪下来了。他说,我简直不是人啊,想想我四岁那年,得了急性阑尾炎,父亲刚好又不在家,是母亲半夜里一口气把我背到十几里外的卫生队的呀,妈只要歇上一口气,我这命就没了啊,可现在我竟然连让她安静过个晚年的能力都没有……老大开始打自己的嘴巴。我抓住老大的手说,你不要太自责了,母亲到了我这里,你就放心好了。老大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让妈再受一点委屈。   母亲住到我这里后,我一下子改掉了懒散的毛病,变得异常勤快,对妻子的笑脸也是从早上挂到晚上。当然我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讨妻子的欢心,让她对母亲好一些。妻子看上去对母亲不错。这就行了,我母亲毕竟不是她母亲。她心里有一点疙瘩也是正常的。   母亲住了没三个月,妻子告诉我,她妈想她了,想过来住上一段时间。我没敢反对,说那就过来吧。妻子犯愁地说,那怎么住啊。我说,那还不好办,我睡客厅不就得了。妻子说,那就委屈你了。丈母娘来了以后,母亲不同意了,她坚持要睡到客厅的沙发上,让我回到大床。我说,这怎么可以,你这么大年纪了,腰又不好。母亲说,我腰好着呢,哪有夫妻不睡在一张床上的,我和你爸可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辈子的。母亲固执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就这样,母亲把小卧室腾出来睡到了沙发上,丈母娘睡到了小卧室,而我和妻子、儿子睡在了大卧室。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丈母娘。比方说,她睡小卧室,而我母亲睡客厅,她没说一句谦让的话,好像就应该这样。我母亲和丈母娘相处处处陪着小心,而丈母娘却带理不理的。我瞧了,心里便不好受。我妈又没吃没喝你的,凭什么这么下贱地讨你的好。但气归气,我没敢流露出来。我清楚地知道我母亲在这里是长久的,而丈母娘是暂时的。万一把妻子惹恼了,后果不堪设想。我便加倍地讨丈母娘的好。   但多了一个人,便多出许多事情来。虽然我母亲和我处处忍让,顾全大局,但我知道母亲心里并不痛快。眼瞅着丈母娘住了一个月还没有要走的架式,我便给老三打电话。让他把母亲接过去住几天,说等我丈母娘走了以后,再把母亲接回来。老三二话没说,第二天便来接母亲。母亲欢天喜地地走了。   母亲走后,我心里并不踏实。我觉得母亲在老三那里肯定要有气受。老三虽然在局里是个副局长,但那是他老丈人特别关照的结果。老三的妻子更是个厉害角色,染了一身贵族小姐的坏脾气。果不出我所料,母亲在那里住了不到一个月,老三便给我打电话。老三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丈母娘已经走了,我就说我这就过来接妈。到了老三家里,瞅着母亲那可怜兮兮的神情,我的心就犯痛。我说,你二媳妇想你了,让我来接你呢。老三的妻子说,再住段时间吧,我和妈还没亲够呐……   妻子见到母亲,当着母亲的面并没有流露出对老三一家的不满。这让我心存感激。母亲重新住下不到半个月,一天妻子突然说,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她又想我了,想过来再住上一段时间……   丈母娘最终还是没来,妻子对母亲的态度反而一天比一天好,好得让我都目瞪口呆。一天夜里,确认儿子已经睡熟了,我开始往妻子身上爬。说实话,自从母亲来了以后,我和妻子过性生活的次数明显少了,一是心理有压力,二是不太方便,儿子就睡在跟前。妻子把我推下去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耐烦地说,什么秘密。妻子说是关于你妈的。我说我妈能有什么秘密。妻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连队原来有个叫张发生的老头。我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了。   那时我们还小,那个叫张发生的老头就住在我们房子的后排。他和他老婆关系不太好,动不动就闹得天翻地覆的。但他对我们兄弟几个很是不错。他和我母亲不光是一个地方的,并且还是同一个村的,打小就认识。张发生的老婆不到五十岁就得肝病死了。张发生也没有再和年龄相仿的女人有什么实质性的来往。退休后,没有住到团部儿子家里,而是一个人回老家了。当然,这些是父亲告诉我们兄弟几个的。我们兄弟几个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张发生了,连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我突然感觉不对劲,我纳闷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连队有个叫张发生的。妻子吃吃笑着说,上个星期你妈上街买菜的时候,我收拾小卧室时,忍不住打开了你妈带来的那个小木箱。我其实早对那个小木箱心生疑惑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妈特别在意那个小木箱。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有几封信。我看了日期,有四五个年头了,是那个叫张发生的写给你妈的。信写得一往情深,简直比你当初给我写的真挚多了。张发生在信上说,如有可能,还想和你妈了结夙愿呢。   我脑子有些乱。那个叫张发生的确实喜欢往我们家跑,找我母亲聊这聊那的。母亲年轻时,可是个漂亮的人。我父亲当初为了追求我母亲也是费了老鼻子劲的。我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我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败坏我母亲的名誉。妻子笑嘻嘻地说,那当然了,前几天我已经向你妈认错了,说自己是由于一时糊涂看了那些信。你妈真是大度,并没有说我什么。我便追问其中的故事。你妈只是淡淡地说,他是很喜欢我,但我心里只有老二他爸,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不死心,又问,假如在你的生活中没有爸的出现,那你和那个叫张发生的会怎么样。你母亲犹豫了一下,最终坦诚地说,这还真不好说。我放下心来。为母亲的清白感到高兴。我一高兴又开始往妻子身上爬。妻子也变得兴奋起来,主动配合着我。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妻子说,我有些想法想和你勾通一下。我瞅着妻子的神情不太对劲,放下手里的书说,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表情。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关于你妈的。我神情紧张起来说,你又发现了我妈的什么秘密。妻子说,那倒不是,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妈一个幸福的晚年。我说,你只要保持住现在对我妈的热情,我妈就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妻子说,那你错了,你妈在这里能幸福吗,一天到晚都没个说话的主,跟关禁闭差不多。   我沉默了,妻子说得没错,母亲确实越来越沉默了,我和妻子都忙于上班和一些必不可少的杂事,确实很难顾及到母亲的内心感受。妻子又说,咱们家的房子本来就小,又添了你妈,当然我不是嫌弃你妈,但实际情况咱们都清楚,房子是不可能再换了,攒的钱要留给孩子上大学的。孩子一天天大了,总不能还跟咱们睡一间房子吧。再说孩子没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很是影响学习的。最主要的是我怕随着这种日子的延续,我哪一天管不住自己伤害了你妈,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妻子的表白很坦诚,妻子确实是一个很难容纳外人的人,虽然那个人是我妈。我一直担心她哪天爆发出来,妈是绝对不肯再住下去的。妈要是不住我这,还能住哪?老大、老二那里更是不可能的。再回连队去,妈可是要了一辈子脸面的人,恐怕她宁愿住到大街上,也不会回连队的。我想得越多,越觉得后怕。   妻子见我不说话,推了我一下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说有什么办法。妻子说,给你妈找个老伴。我的脑子一下子全乱了。妻子又开始对我说服教育。我慢慢清醒过来,觉得母亲找个靠得住的老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母亲觉得幸福就行,我叹喟起来。妻子说,现在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我困惑地望着妻子。妻子一字一句地说,张-发-生。我愣了,说你别忘了,张发生在老家四川呢。妻子说,你妈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想回老家的念头,落叶还要归根呐,再加上那里有一个张发生在苦等着她,该是多好的事情啊。妻子说得没错,母亲确实流露过想回老家的念头,但问题是母亲去了那么远,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担当得了。我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妻子说,现在交通那么便捷,能有什么闪失。我不耐烦地说,光我们在这里瞎琢磨有什么用,关键在于我妈,她要有心找个老伴,我们就顺着她,要是不想找,可不能强求。妻子兴奋地说,那当然了,回头我问问你妈去。   妻子询问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妻子说,咱妈有这个心思呢,不过有些不好意思,我估摸着是怕你们兄弟几个反对。我说,这可是大事,我回头找老大、老三商量商量再说,我们可不能作妈的主。妻子说,这事还用得上你?我去找他们说去。妻子没有找老大、老三,而是去找了他们的妻子。老大、老三的妻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老大、老三的工作做通了。妻子把我们所有人的意见都反馈到母亲那里,母亲应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妻子怕有什么不妥,以母亲的口气亲自给张发生写了一封信,问他还有没有那个意思。妻子写好了问妈要详细地址时,母亲把那封信撕了。母亲心平气和地说,没这个必要。妻子愣了,她没想到母亲在张发生心里能占这么重要的位置。妻子不平衡了,找到我说,你对我有张发生对你妈一半的情义,就是现在让我死,我都愿意。   母亲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母亲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跳跃着,直跳跃得我们兄弟几个心里一阵阵发毛。我对母亲说,妈,你不要想那么多,就当是回老家转转,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去接你。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本来说好是我送母亲回四川的。但由于临时单位有事,脱不开身,我就对母亲说,要不把定好的日子再往后拖拖,等我办完了事,再送你回去。可母亲有点等不及了。妻子自告奋勇要送我妈。我对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我妈送到家,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后再回来。妻子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母亲和妻子是早上走的。可不到晚上,妻子就回来了。我吃了一惊,问是怎么回事。妻子说,到了车站,你妈死活不让我送,说我也忙,就不麻烦了。我火了:我妈不让你送,你就不送了吗?那可是我妈!妻子一脸冤屈之色,举着一张卧铺票说,苍天作证,我连卧铺票都没敢退,我可是被你妈活生生地从火车上推下来的。我冲进厨房,把一只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又砸了一只。   正当我们兄弟几个忐忑不安的时候,母亲从那边打来电话了。母亲说她在那边都安顿好了,虽然家乡是在山里,没有通电话,也没有电,但那是自己的老家呀,心里那个踏实就甭说了,风景好得像天天住在画里。但我们最终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又不好直说,便在电话里有些不畅快地询问。母亲听懂了。母亲笑着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们兄弟几个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走后,我们兄弟几个对母亲老家的那个村子格外关注起来。经过多方询问及可靠消息,我们彻底弄清了。母亲所在的那个村,相当偏僻,贫穷。我们不知道母亲没有电视看,还能不能适应。好在母亲在我们这里时,对电视的兴趣不大。但没有灯,却是个问题。老三说,那地方兴点油灯,虽然比不上电灯,但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我们兄弟几个相互安慰着,可那颗心还是揪着的。   最大的问题莫过于给母亲打电话不方便。母亲说她要走十几里山路到附近的一个镇子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便不好让母亲频繁给我们打电话,只是说,你腿脚不方便,可以让村里别的年轻人到镇上给我们打,告诉我们一声你一切都好就行。但母亲还是坚持每月去镇里给我们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的语气平和而宁静。我们兄弟三个开始感到母亲的生活确实是幸福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每月把母亲的退休工资给她寄过去,再加上我们兄弟三个孝敬的。我们想让母亲幸福的生活有充足的保障。   过年了。按照惯例,大年初一那天,我们兄弟几个都聚在了老大家里。我们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以往过年的时候,都是我们把父亲、母亲接过来,一起过。那个热闹就甭提了。如今,父亲走了。母亲远在千里。这时候电话响了。老大一接,竟然是母亲打来的。老大叫了一声妈,便开始痛哭流涕。母亲在那边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大过年的哭什么劲,我在这边好得很,我也希望你们都好啊。通完电话,我们兄弟几个心里充满了思母之情。老大恶狠狠地把眼里的泪水擦掉了,端起一杯酒说,来,兄弟们,只要母亲幸福就行。我和老三也把杯子端了起来,恶狠狠地和老大碰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只要母亲幸福就行。   日子过得快,转眼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年多,母亲在电话里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兄弟三个诉说她的幸福生活。我们也为母亲能有这么幸福的晚年生活感到高兴。一天,老大把我们叫去喝酒。老大的心情不太好,弄得我和老三的心情也糟糕起来。我们心情一不好,便想起母亲来。老大说,去年年初他到四川出了趟差,本想去看看母亲的,但由于时间特别紧,母亲居住的那个地方又特别不好找,便没有去成。老三也叹口气说,去年秋天他也到四川去了一趟,但由于工作上的原因,最终也没能去成。老大充满自责地说,我们不能因为母亲晚年过得还算不错,就不去看她老人家呀,我们这是不孝啊。我和老三点头表示赞同。酒真是个好东西。喝着喝着便把豪气给喝上来了。老大提议说,今年秋天,我们不管有什么事,弄出点时间来,一起去看看母亲。我和老三也说,是该这样,谁秋天要是不去,谁就不是母亲生的。接着我们定下了更具体的日子,激情澎湃地想给母亲幸福的晚年生活锦上添花。   秋天还没到。夏末的一天,母亲打来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想看看我们。母亲的这个电话如五雷轰顶似的,让我们目瞪口呆。我们不敢往坏处想,但又不由自主往坏处想。因为母亲是在县医院给我们打的电话。我们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并得到了妻子们的大力支持。我们争分夺秒如丧家之犬来到了那个县里的医院。   但我们还是来晚了。母亲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母亲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我们看到一个老头坐在母亲身边。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一只干瘪的手。那个老头我们已经认不出来了,但可以肯定他就是张发生。看到我们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母亲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她把一个包裹颤微微地向老大手里塞。老大刚接上,母亲的手就掉了下来。母亲去了。母亲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含泪的笑。但母亲忘了把眼睛闭上了。老大伸手合了好几次,才把母亲的眼睛合上。老大把那个包裹打开,是钱。是我们孝敬给她老人家的钱。她一分都没花,再加上她的一部分退休工资。我们开始扯天扯地地哭,直哭得骨头要一块块掉下来。   办完母亲的后事,老大一下子给跟我们忙了一天一夜的张发生跪下了。我和老三也跪下了。我们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三年来,他所给予母亲的幸福生活。张发生被我们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但我们并不在意。老大把母亲临终时交给他的那包钱塞到了张发生的怀里,说是我们一点心意,并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们打电话。但张发生硬是把那个包又塞回到老大的怀里。他不高兴地说,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发生的态度更增添了我们对他的敬意。我们更加有理由相信母亲这几年确实是幸福的。   张发生要和我们分手了。我们说,我们送您回去吧,我们还想到母亲住的村子看看。张发生不愿意了,但他最终没能拗过我们,只好答应了。坐在去镇子里的公共汽车上,我们和张发生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张发生一副茫然的神情,好像全都忘掉了似的。我们这时已慢慢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恢复了一些理智与回忆。我们越发觉得他和我们回忆中的张发生相去甚远。尤其是他操着的一口地道的四川口音。张发生是退休后才回四川的,而他在连队的时候,说的是河南口音。难道在他退休以后,还能把口音再转回去?   下了车,我们兄弟几个上厕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各自内心的疑惑。我们清醒过来,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从厕所出来时,正好看见镇子上的一个老头在叫张发生。但那个老头叫的名字不是张发生,而是李家全。可张发生答应着和那个老头聊了起来。老大一下子冲过去,揪住了那个老头,指着张发生说,他怎么叫李家全呢,他不是叫张发生吗?老头被老大怒不可遏的样子吓坏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他怎么会是张发生呢,他是李家全啊,这个名字我叫了几十年啊。老大放开老头,怒气冲冲地问那个冒充张发生的老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冒充张发生的老头长叹了一口气说,老表姐啊,这怪不得我啊,这都是天意。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就告诉你们吧,我确实不是张发生,我叫李家全,是你们的表舅叔。老大茫然地问:那张发生呢。李家全说,张发生五年前就死了。我们兄弟几个一下子懵了。李家全说,这都是你们母亲让我这样做的,好让你们相信她确实是在过一个幸福的晚年。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喊,这么说母亲这几年是一个人过的?李家全点了点头。我说,那母亲在这里到底过得怎样?李家全冷哼了一声说,还能怎样!她在村里买了间破房子,一天到晚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老家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家在她心里已经跟个空壳差不多了。老三泪流满面地问,那每年过年时,母亲是怎么过的?李家全的眼泪下来了:过年的时候,我让她到我家里去,可她就是不肯,每年大年初一我给她送寿面的时候,她的两只眼哭得像烂桃似的……   在去村里的山路上,我们兄弟几个跌跌撞撞语无伦次地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名话:我们以为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幸福的,我们真的以为母亲是幸福的啊……   到了村里,天已经黑透了。李家全带着我们来到了母亲最后居住的房子。他推开吱吱作响的门,摸索了半天,划燃一根火柴,把煤油灯点亮了。油灯的芯子该剪了。那微弱的火苗像个孤魂野鬼般地跳跃着。李家全指着潮湿、阴冷、空无一物的房子说:看吧,你们看吧,这就是你们母亲最后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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