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第1期总157期史学史研究
JOUＲNALOFHISTOＲIOGＲAPHYNo．1，2015SerialNo．157
塔西佗《历史》的命运观
刘
（北京师范大学
亮
历史学院、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北京100875）
《历史》“命运”要］塔西佗中的涵义，或指神性之命运、或指偶然发生的历史事
件之原因。塔西佗承认神性之命运对人事的支配作用，同时也重视从人事上探求史事的原因。此类似乎存在矛盾的命运观中，实际上蕴含了相当深刻的思想。塔西佗意识到人
同时也意识到人类理性无法把握历史的偶然性与具有必然性意类理性在历史中的作用，
义的演变。他所谓神性之命运，最深层意思是指人类理性的局限性。塔西佗的命运观，深
受希腊和罗马传统史学命运思想的影响。
［关键词］塔西佗历史命运理性［A［1002-5332（2015）01-0074-06中图分类号］K091［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
［摘
《历史》塔西佗名世之作一书所表述的命运观念①，是其历史思想的重要内容。西方学者对塔
西佗命运观的内涵存在较多的争议。本文拟辨析前贤之说，且略陈浅见。不当之处，诚祈斧正。
一
《历史》··塔西佗叙史关注人事，从人事上分析历史事件的原因，是其主导思想。约瑟曼布威尼基
Kiaku）认为，伍伊拉—基亚古（J．M．Kivuila-塔西佗赋予“命运”的内涵，强调人的抉择、行动与其
［收稿日期］2014-12-16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作者简介］刘亮，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讲师，研究方向为古代中国与西方的史学史。①
《关于演说家的对话》、《阿古利可拉传》、《日耳曼尼亚志》、《历史》《编年史》，《历史》塔西佗现存的著作有与等。其中一而书能够较为清楚地反映出他的命运观念。因为塔西佗不仅明确将命运（fortuna）作为弗拉维皇朝兴起与灭亡的原因，《历史》全书内容的一条关键线索。参见Tac．，Hist．2．1．“Fortunewasalready，inanoppositequarterofthe且使命运成为
world，foundingandmakingreadyforanewdynasty，whichfromitsvaryingdestiniesbroughttothestatejoyormisery，totheemperorsthemselvessuccessordoom．”（Tacitus，TheHistories，EnglishTranslationbyC．H．Moore，TheLoebClassical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又，J·P·《历戴维斯（J．P．Davies）提出，塔西佗在sＲeligiousHistory：一书中将其构建的针对朕兆（以及朕兆背后的命运）的模式具体展开。参见J．P．Davies，Ｒome’史》
Livy，TacitusandAmmianusontheirGods，CambriageUniversityPress，2004，p．174．
《历史》“命运”fors（英译文一书中，表达意义的主要词汇，可分为两组：一组是fortuna（英译文fate，chance，luck）、fortune，luck；chance；accident）及其派生词汇。其中fortuna为阴性名词，由名词fors派生而来。另一组是fatalis（英译文fated，destined；fatal，deadly）、fatum（英译文fate，destiny）及其派生词汇。fatalis为形容词，由fatum加上alis构成。fatum。《历史》fato都是fatum的名词变格；fatum又是for的被动态的中性形式。动词for（英译文speak，talk；为名词中fati、say）是fatalis与fatum的词根。此两组外，还有felix（英译文happy；blessed；fertile；favorable；lucky；successful，fruitful），OxfordUniversityPress，1983．FrancisEdwardJacksonValpy，An等等。参见P．G．W．Glare，OxfordLatinDictionary，EtymologicalDictionaryoftheLatinLanguage，A．J．Valpy，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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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种说法有其史料依据。譬事业的联系，而罗马传统上的命运及诸神对人事的支配则被搁置。
《历史》3.17记载了公元69年安托尼乌斯所率军队与维提里乌斯派的一场战斗。安托尼乌斯这如
为敌所败。溃退下来的军人，情绪惊惶地涌向安托尼乌斯主力部队的军一方的伐鲁斯恃勇轻进，
阵，令军阵陷于混乱。塔西佗描述说：
在这种惊恐的情绪当中，安托尼乌斯并没有忘掉一位果断的统帅或一个勇敢的军人应尽随即把旗子夺了过来，举起它冲向敌阵。一的职责。他……用枪刺穿了一个正在逃跑的旗手，
批总数不超过一百人的骑兵在统帅英勇行动的感召之下，意识到自己逃跑的可耻，因此他们便因为这里的道路较为狭窄，而且架在横回去坚持抗击敌人。战斗地点的形势对他们是有利的，
而且它的两岸又是陡峭的，这就使得人们难以逃跑）阻在路上的一条河流（河流不知有多深，
上面的桥梁也被摧毁了。正是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或者说命运（fortuna），扭转了差不多已经失败的这一方的形势。军队重新组成了严整的队列，来迎击毫无秩序地进攻的维提里乌斯派
②的士兵，迫使对方在混乱中败退而去。
③否根据M．G．摩根（M．G．Morgan）的注疏，安托尼乌斯必定在选择布阵地点时，为己方留下退路，
——即使他以举旗冲向敌阵的壮举来激励士兵们坚守岗位，则无法解释引文中军人的溃逃—仍收效
④已经逃到河流（按，“横阻在路上的一条河流”）对岸的兵士为阻敌方追杀而摧甚微。指引文所称⑤这一行为导致包括安托尼乌斯在内的未能过河的军人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面对此毁了桥梁。
他们或可放下武器，或可背水一战。战场局势的最终扭转，正是由于他们选择了后者。然而，情势，
不论是桥梁的摧毁还是被困军人的背水一战，皆属当事人的抉择。所以引文中扭转战局的“命
⑥更值得重视的是，，《历史》运”与其说是罗马诸神或神性的命运，不如说是当事人的抉择与行动。
叙史不仅从人事上解释具体史事，而且针对历史大势的演变，也注重从人事上予以分析。塔西佗《历史》一书，主要叙述公元一世纪后半叶罗马帝国的历史。从罗马皇帝尼禄之死至弗拉维皇朝，罗马帝位的更迭是此书主线。对于罗马帝位的更迭，塔西佗之叙论基本上都侧重于人事。罗马皇
⑦塔西佗说，：“毫无疑帝伽尔巴的倒台，是由于其对待禁卫军严厉而“吝啬”失去了后者的支持。
问，这个吝啬的老头子，只要是把手稍稍放松一些，禁卫军军人的忠诚是完全能够争取过来的。他
⑧奥托则是在禁卫军的拥戴下政变成功的。⑨在与维提里乌斯派。那不合时宜的严厉毁了他自己”
①
Kiaku，“Destin，liberte，necessiteetcausalitechezTaciteoulaphilosophietaciteennedeladignitas参见J．MambwiniKivuila-humana，”AC64（1995），pp．111－27．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Tacitus：1994－2003，”TheClassicalWorld，Vol．98，No．3，SpecialSurveyIssue（2005），pp．251－336．
Hist．1．18．本文所引塔西佗《历史》：《历史》，参见Tac．，的文字，参见王以铸、崔妙因译本（［古罗马］塔西佗商务印书馆
1981年版）。对中译文有改动处，参见Tacitus，TheHistories，withanEnglishtranslationbyC．H．Moore，TheLoebClassical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
，“TheOpeningStagesintheBattleforCremona，ortheDevilintheDetails（Tacitus，‘Histories’3，15－参见M．G．Morgan18），”Historia：ZeitschriftfürAlteGeschichte，Bd．54，H．2（2005），pp．189－209．1848，note31．参见F．Ｒitter，CorneliiTacitiHistoriae，CambridgeandLondon，
，“TheOpeningStagesintheBattleforCremona，ortheDevilintheDetails（Tacitus，‘Histories’3，15－参见M．G．Morgan18）”．
：“thebrokenbridgewasagiftoffortuna”。参见K．威尔斯利（K．Wellesley）的注本，将fortuna释为对桥梁被毁的形容
Wellesley，CorneliusTacitus，TheHistoriesBookIII，SydneyUniversityPress，1972．瑞特的注本将fortuna释为对战争的结果的CorneliiTacitiHistoriae，CambridgeandLondon，1848，note31．本文从瑞特说。笔者看来，“这种迫不描述。参见F．Ｒitter，
“命运”得已的情况”似乎是指桥梁被毁，而则是侧重于无路可逃的军人（面对这一境地所）作出的抉择与战争结局间的
②
③④⑤⑥
⑦⑧⑨
联系。桥梁的被毁只是建立了一个无路可退的外部坏境，被困军人面对这一环境是战是降，才是决定战争结局的根本。
参见Tac．，Hist．1．18；1．20．《历史》一书流露出对伽尔巴的惋惜，同时在I．18中感叹传统精神的沦丧。普鲁塔克亦将“吝啬”伽尔巴的解释为节俭；参见Plut．，Galba．16．Tac．，Hist．1．18；对于伽尔巴严格作风的描写，又见Tac．，Hist．1．5．Tac．，Hist．1．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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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内战中，塔西佗笔下的奥托出于公心，以自刭的方式试图结束帝国的内乱，同时也终结了自己的
①至于维提里乌斯与韦伯芗的对决，生命。之所以以维提里乌斯的惨败告终，塔氏的记载中含有如许主要原因：维提里乌斯未能更加妥善地处理昔日与他作对的军队，以至于后者多被争取到韦伯芗这一边；东方的粮道被弗拉维乌斯派②封锁③，以及维提里乌斯本人在关键的军事布置上犯下大
④塔氏将维提里乌斯的失败称为命运（fortuna）⑤，此所谓命运本质上仍是指向维提里乌斯在抉错。
择与行动上的不明智，而非罗马诸神和神性之命运。
《历史》4.29描写了奇在一书中，命运还有运气、机缘（fors）之意，具有偶然性特点。如《历史》维里斯率领的日耳曼反叛者与罗马军队在夜间战斗的场面，交战双方都为防止暴露自己的位置而“到处都是混乱的呼号，避免使用或熄灭了火把。这导致战场上人人都要碰运气，任何人也不知道应当在什么地方攻击或回避敌人。他们听到什么地方有呼号声，就冲向什么地方。勇气起不了任
⑥塔西佗”何作用，命运（fors）招致了极大的混乱，最勇敢的士兵往往被杀死在怯懦者的刀剑之下。
“命运”（偶然）在起作用。又据《历史》1.86记载，士兵的生死及战争的结局，是由于奥托军看来，
——战神玛尔斯广场———为洪水所淹没。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当时人“认为它队所必经的道路—
⑦塔氏将预兆与”“偶然发生的自然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而不认为它是偶然发生的自然现象。象”对立而言，明示此处的“偶然”不具备神性意义，暗示此现象实际上仍属“偶然发生的自然现
⑧在。《历史》象”一书中，表示偶然性意义的命运有一个重要特点：它只是无法从人事上寻求历史事件原因时的一种解释。
对于能够从人的合理认识上解释原因的历史事件，塔西佗并不随意归之于神性命运。据《历4.26记载，莱茵河曾发生水位下降的情况。当时有人把这种情况解释为神性之命运和诸神的史》
：“那些无知的人们甚至把河中水面的低落也当作上天的朕兆，愤怒。塔氏对此予以批评仿佛历代一向用来保卫我们的这些河流现在也背弃了我们：在和平时期他们称此为偶然事件（fors）或自然
⑨对”他们却将其说成是命运（fatum，按，指具有神意的命运）和诸神的愤怒了。现象。但此时此刻，
瑏瑠。引文再一次将神性的命“一场空前的干旱所致”于莱茵河水位的降低，塔氏已明确地写道，这是
运和诸神这两者，与偶然事件、自然现象区别开，表示此处的偶然仍无神性意涵。
总之，塔西佗叙史立足于从人事（人的合理认识）上分析历史事件及其原因。但他也意识到某些具有偶然性的历史事件是无法作出合理解释的，故归诸命运。此所谓“命运”并非神意或神性命
瑡瑏运，而是他在无法解释历史事件原因时的一种托辞。
①
Tac．，Hist．2．47－50．关于奥托的自杀，普鲁塔克的观点与塔西佗较为接近。参见Plut．，Otho．16．蒙森则认为塔西佗
“拯救人民而自杀”为描绘出奥托为悲剧画面而有意忽略了若干重要情节。参见王以铸、崔妙因译本，第118页。亦有学者称，塔氏此处出语极为谨慎，并没有提及奥托派扭转局势的可能性。参见C．E．F．Chilver，AHistoricalCommentaryon
Tacitus’‘Histoies’IandII，OxfordUniversityPress，1979，p．212．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瑠瑏瑡瑏
“弗拉维乌斯”（Flavius），“弗拉维乌斯派”。韦伯芗姓所以韦伯芗这一派亦称Tac．，Hist．2．82；Tac．，Ann．2．59，TheAnnals，withanEnglishtranslationbyJohnJackson，TheLoebClassical参见Tacitus，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Tac．，Hist．3．56；3．59．Tac．，Hist．2．86；2．97．Tac．，Hist．4．29．Tac．，Hist．1．86．
AHistoricalCommentaryonTacitus’‘Histoies’IandII，p．此处文义，采自G．E．F．Chilver集注本。参见C．E．F．Chilver，155．
Tac．，Hist．4．26．Tac．，Hist．4．26．
《历史的观念》，参见Ｒ．G．柯林武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6－47页。
76
二
。《历史》不过，塔西佗并没有完全否定神或神性命运的存在一书有不少史事与神或神性命运
《历史》5.13中提及犹太地区一个著名的朕兆：“人们在天空中看见了交战的大军，有关系。譬如
他们的武器闪耀着光芒。忽然间云端放射出的火光，将那神殿照亮。忽然间圣所之门打开，里面传
①对这个朕：‘诸神离开了！’”出一位神灵的声音此时此刻，人们听到了诸神离开时巨大的骚动声。：“少数人认为此朕兆是可怕的。大多数人却坚信他们古老的宗兆，塔西佗先是记载犹太人的解释
②随后”教文献曾有的预言：正是在这个时候，东方才能强大起来，从犹太出发的人，将会统治世界。
③也就是说，：“这一神秘的预言实际上指的是韦伯芗。”他自己又依据历史作出判断塔氏将弗拉维
1.2；1.10；2.1；2.4；王朝的兴起归诸神性命运，使之于前文种种关于预言、朕兆的描述（《历史》
2.78；4.81；4.82，，《历史》等等）相呼应。值得指出的是一书所记载的朕兆与预言，大体上都有史
：“注定要使韦伯芗和他的儿子们取得统治大权的塔氏写道事印证。如对于弗拉维皇朝兴起之事，
④又如”《历史》4.81记载，神示以及命运（fati）的秘密，只有在他成功以后，我们才能信任。韦朕兆、
伯芗称帝不久，有一位盲人声称得到了塞拉皮斯神的旨令，亦即“请求皇帝（按，指韦伯芗）以俯允用唾液涂在他的脸面与眼睛上”的方法，来治愈他的失明。一位一只手患有残疾的人也以塞拉皮
，“请求凯撒（按，，斯的神示为借口仍指韦伯芗）用脚踏一踏那只残疾的手”韦伯芗在公开场合“按
⑤塔氏，“那只残废的手即刻就可以转动了，”后那盲人也立即重见了光明。照他们所请求的那样做”
：“甚至现在，在完成了对事件的描述后，特意写明了这两件“奇迹”的出处当谎言已不能取得任何
⑥”当时的见证者们仍然在谈论这两件事实。好处的时候，
塔西佗记载神意或神的预言，重视以史事来印证，表明他对采纳神意或神性命运入史持有相当。《历史》1.22记载，谨慎的态度。这点亦可从他叙述奥托称帝一事中得出占星术士以奥托“将被。“奥托却听信了他的预言，的预言来鼓励奥托夺取罗马统治权好像这些预言是通过选定为皇帝”
托勒密的技能而揭示给他的来自于命运（fatorum）的真正预告。因为人类的本性，就是特别愿意相
⑦然而对于占星术士的预言，”：“占星信那神秘莫测之事的。塔西佗实际上有清醒认识。他评价道
⑧。在塔氏看来，“许多此类占星术士成了皇后的最恶劣的工具”术士们会欺骗有野心的人”以及奥
托虽然称帝，但他的统治太过短暂，不到一年即兵败身殒。命运并没有真正庇佑奥托。·T·对于塔西佗命运观中神性命运的表述，西方学者具有不同的看法。罗素斯科特（ＲussellT．
⑨Scott）宣称，塔氏笔下的命运实属罗马的传统信仰，在《历史》一书中，神性命运支配着人间事务。
基伍伊拉—基亚古持不同观点，认为塔西佗笔下的命运，强调人类在意志与行动上的自由；塔氏的瑠瑏罗纳德·目的之一，就是将人从神性命运的支配下解放出来。希姆爵士（SirＲonaldSyme）则主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瑠瑏
Tac．，Hist．5．13．
Tac．，Hist．5．13．参见Suet．，Vesp．4．5；Joseph．，Bell．Iud．2．18－19．
Tac．，Hist．5．13．Tac．，Hist．1．10．Tac．，Hist．4．81．
Tac．，Hist．4．81．又见Suet．，Vesp．7．Tac．，Hist．1．22．Tac．，Hist．1．22．
ＲeligionandPhilosophyintheHistoriesofTacitus，TheAmericanAcademy，1968，p．62；p．85．参见ＲussellT．Scott，
Kiaku，“Destin，liberté，nécessitéetcausalitéchezTaciteoulaphilosophietacitéennedeladignitas参见J．MambwiniKivuila-humana”．
77
①以上见解，塔西佗对于神性命运的态度在怀疑与信任这两端之间摇摆。在《历史》一书中均能找
“命运”到证据。而且塔西佗对的表述，确有矛盾的地方。例如上文谈到，塔西佗从人事上分析了
然而他又暗示，伽巴尔的倒台表明“命运（fato）所注定之事，不论通过罗马皇帝伽尔巴失败的原因，
②这就是说，”什么朕兆表现出来，都是我们无法避免的。此种命运不但是预先设定的③、能够通过朕
而且具有必然性的意义⑤。既然神性命运对人事的影响具有必然性意义，那么为何兆来体认的④，
人类社会许多事态又可以摆脱诸神或神性命运的制约？笔者以为，此即塔西佗的命运说中的矛盾
我们或许可在更深的层次上理解塔西佗命运说的内涵。之处。但从其矛盾之处，
塔西佗重视从人事而非从神意或神性命运来解释历史事件的原因。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许
中所具有的偶然性意义，就是出于这一认多史事是无法在人事上得出合理解释的。他的“命运”
，“大自然注定一识。这一认识还体现在他对人类社会具有必然性势态的解释上。塔西佗曾写道
⑥这就是说，”切人最终都要死亡。每一个人终究死亡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人类的意志所无法改变塔西佗意识到人类的行为背后同样蕴含着某种具有必然性的东西。伽尔的。在对历史的考察中，
促使了禁卫军倒向奥托，从而为奥托夺取帝位提供了条件。巴对禁卫军所采取的不合时宜的措施，
这种结果非伽尔巴所期望，亦非奥托所能左右。奥托与维提里乌斯争夺帝国的统治权，韦伯芗得以
蓄积力量。维提里乌斯虽然战胜奥托，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被韦伯芗推翻。这种结果非奥托和维提里乌斯所期望，亦非韦伯芗所能左右。在塔西佗看来，公元69年罗马帝位的更迭，是出于人的
⑦有如前述，“注定的命运（fato）”行为，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归之于使然。基伍伊拉—基亚“注定的命运”与人的意志、行为的关系，这种观点是有其合理性的。不过，我们还古强调塔氏所谓
可以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塔氏意识到人类的行为构成了历史的内容，但历史的演变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每个人的行为源于自己的意志，但他们的意志没有也不能掌控历史演变的走向。那种表
①
Tacitus，Vol．2，OxfordUniversityPress，1958，p．522．类似的观点，·参见ＲonaldSyme，还有瓦尔特珀尔奇（W．Ptscher）。
，，“Dasrmische在他看来，塔氏对命运（fatum）一词“随意使用”令后人难以明确判断他的命运观。参见W．Ptscher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ANEWII16．1（1978），pp．393－424．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
Tacitus：1974－1983，”TheClassicalWorld，Vol．80，No．2（1986），pp．73－147．
②③
“variasors”（无常的命运）（如Hist．2．70）；但这种多变的命运实则是指针对特定参见Tac．，Hist．1．18．塔西佗时而提及人物，命运时而降幅，时而降灾，而不涉及命运本身的修改。这与预先注定并不矛盾。此特征的根据，一是塔氏提及fatum或fortuna时文中所涵蕴的意义，如Hist．2．1．“Fortunewasalready，inanoppositequarteroftheworld，foundingandmakingreadyforanewdynasty……”……FortheFateswerealready以及Hist．2．69：“preparingthesourcesfromwhichbothcivilandforeignwarwastospring．”“灵验”一是上述的朕兆不但都在事成之前显现，而且根据这些朕兆，人们都在事出之前作出了符合事实的推测。参见上注。
，“Caso，fatoefortunanelpensierodialcuni有学者关注过塔西佗笔下fatum所具有的不可更改之性质。参见F．Cupaiuolo
storicilatini：spuntieappunti，”BSL，14．（1984），pp．3－38．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Tacitus：1984－1993，”TheClassicalWorld，Vol．89，No．2（1995），pp．89－162．瓦尔特·珀尔奇（W．Ptscher）在“Dasrmische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不可避免的命运”，———Tac．，文中，亦主张塔西佗多次用fatum表达一种斯多葛派的Ann．6．22；Tac．，Germ．33．2这两处也可以证明。参见W．Ptscher，“Dasrmische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此
E·《历史》——对外，凯特尔（E．Keitel）在针对人物演说辞的探讨中，也提出近似观点。他强调历史事件之当事人的处境—“既无从预料，。参见E．Keitel，“TheStructureandFunctionofSpeechesinTacitus'HistoriesI－其事件结局又无法改变”
”ANＲWII（item8）33．4（1991），pp．2772－94．III，
④⑤
⑥⑦
Tac．，Hist．1．21．
《阿古利可拉传》《日耳曼尼亚志》sourdissensionsandfeudsthat类似的例子，在与中亦存在。譬如Tac．，Agr．32．1．“It’bringthemfame：theirenemy’smistakebecomestheirarmy’sglory．”不列颠人内部的分裂成就了罗马人在不列颠的支配地位；这种结果同样既非不列颠人所期望，又非罗马人所能掌控。又如Tac．，Ger．33．1－2．讲述日耳曼人的内战造就了对
……sincenowthatthedestinies（按，罗马人有利的态势，塔氏就此评价说：“原文作fatis）oftheEmpiredriveiton，Fortune（按，原文作fortuna）canguaranteeusnothingbetterthandiscordamongourfoes．”与罗马为敌的日耳曼部落，并非罗马人所
能掌控；这些日耳曼部落间的内战亦非罗马人所能掌控；但此类内战令他们相互削弱而减轻了他们对罗马的威胁，这仍非罗马人所能掌控。
78
“注定的命运”明历史走向的来源于人的行为和意志，又高居于人的行为和意志之上。
综上所述，塔西佗受到罗马传统思想影响，并未否定神或神性之命运的存在。但当他能够在人
①
“命运”事上寻得历史事件的原因时，就倾向于取消神明的作用。塔西佗的说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人类的理性不能把握具有偶然性的含义：他已经自觉意识到人类理性所具有的局限性。在他看来，
历史事件，更不能把握具有必然性的历史演变进程。历史演变的进程来源于人类的行为，却不为人
“命运”的意志所决定。塔西佗的说，不仅具有罗马传统史学的印记，而且还具有希腊史学的深刻
②
“命运”印记。他的观融合了罗马史学与希腊史学命运思想的特点。
①②
《历史的观念》参见Ｒ．G．柯林武德第46－47页。
《古代希腊史学的命运观》，《史学史研究》2013年第1期。参见易宁
TheViewsonFateinTacitus'Histories
LiuLiang
［Abstract］Wordswhichstandfor‘fortune’or‘fate’inTacitusHistorieshavetwomainmeanings：divinefatesandfortuitous．Tacitusmayadmitthepowerfromgodswhichshapesone'ssuccessorfailureandmaybeinterestedinfindingthecausesofhistoricalfactsfromhumanwillandbehaviors．Thereareprofoundideasintheseviewswhichseemincoherent．Tacitusnotonlyfoundthevalueof，whichmeanshumanhumanreason，butalsowasawareofthelimitationofthevery‘humanreason’
speciescanneitherapperceivethehistoricalmattersofnecessitynorappreciatethematterofcircumstance．Inthedeepestlevel，ideasonfateinHistoriesimpliedthislimitation．TheviewonfateinTacitus'HistorieswasgreatlyaffectedbytheideasaboutfateinGreco-ＲomanHistoriography．
［Keywords］Tacitus
Histories
fate
reason
（责任编辑
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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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第1期总157期史学史研究
JOUＲNALOFHISTOＲIOGＲAPHYNo．1，2015SerialNo．157
塔西佗《历史》的命运观
刘
（北京师范大学
亮
历史学院、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北京100875）
《历史》“命运”要］塔西佗中的涵义，或指神性之命运、或指偶然发生的历史事
件之原因。塔西佗承认神性之命运对人事的支配作用，同时也重视从人事上探求史事的原因。此类似乎存在矛盾的命运观中，实际上蕴含了相当深刻的思想。塔西佗意识到人
同时也意识到人类理性无法把握历史的偶然性与具有必然性意类理性在历史中的作用，
义的演变。他所谓神性之命运，最深层意思是指人类理性的局限性。塔西佗的命运观，深
受希腊和罗马传统史学命运思想的影响。
［关键词］塔西佗历史命运理性［A［1002-5332（2015）01-0074-06中图分类号］K091［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
［摘
《历史》塔西佗名世之作一书所表述的命运观念①，是其历史思想的重要内容。西方学者对塔
西佗命运观的内涵存在较多的争议。本文拟辨析前贤之说，且略陈浅见。不当之处，诚祈斧正。
一
《历史》··塔西佗叙史关注人事，从人事上分析历史事件的原因，是其主导思想。约瑟曼布威尼基
Kiaku）认为，伍伊拉—基亚古（J．M．Kivuila-塔西佗赋予“命运”的内涵，强调人的抉择、行动与其
［收稿日期］2014-12-16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作者简介］刘亮，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中心讲师，研究方向为古代中国与西方的史学史。①
《关于演说家的对话》、《阿古利可拉传》、《日耳曼尼亚志》、《历史》《编年史》，《历史》塔西佗现存的著作有与等。其中一而书能够较为清楚地反映出他的命运观念。因为塔西佗不仅明确将命运（fortuna）作为弗拉维皇朝兴起与灭亡的原因，《历史》全书内容的一条关键线索。参见Tac．，Hist．2．1．“Fortunewasalready，inanoppositequarterofthe且使命运成为
world，foundingandmakingreadyforanewdynasty，whichfromitsvaryingdestiniesbroughttothestatejoyormisery，totheemperorsthemselvessuccessordoom．”（Tacitus，TheHistories，EnglishTranslationbyC．H．Moore，TheLoebClassical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又，J·P·《历戴维斯（J．P．Davies）提出，塔西佗在sＲeligiousHistory：一书中将其构建的针对朕兆（以及朕兆背后的命运）的模式具体展开。参见J．P．Davies，Ｒome’史》
Livy，TacitusandAmmianusontheirGods，CambriageUniversityPress，2004，p．174．
《历史》“命运”fors（英译文一书中，表达意义的主要词汇，可分为两组：一组是fortuna（英译文fate，chance，luck）、fortune，luck；chance；accident）及其派生词汇。其中fortuna为阴性名词，由名词fors派生而来。另一组是fatalis（英译文fated，destined；fatal，deadly）、fatum（英译文fate，destiny）及其派生词汇。fatalis为形容词，由fatum加上alis构成。fatum。《历史》fato都是fatum的名词变格；fatum又是for的被动态的中性形式。动词for（英译文speak，talk；为名词中fati、say）是fatalis与fatum的词根。此两组外，还有felix（英译文happy；blessed；fertile；favorable；lucky；successful，fruitful），OxfordUniversityPress，1983．FrancisEdwardJacksonValpy，An等等。参见P．G．W．Glare，OxfordLatinDictionary，EtymologicalDictionaryoftheLatinLanguage，A．J．Valpy，1828．
74
①这种说法有其史料依据。譬事业的联系，而罗马传统上的命运及诸神对人事的支配则被搁置。
《历史》3.17记载了公元69年安托尼乌斯所率军队与维提里乌斯派的一场战斗。安托尼乌斯这如
为敌所败。溃退下来的军人，情绪惊惶地涌向安托尼乌斯主力部队的军一方的伐鲁斯恃勇轻进，
阵，令军阵陷于混乱。塔西佗描述说：
在这种惊恐的情绪当中，安托尼乌斯并没有忘掉一位果断的统帅或一个勇敢的军人应尽随即把旗子夺了过来，举起它冲向敌阵。一的职责。他……用枪刺穿了一个正在逃跑的旗手，
批总数不超过一百人的骑兵在统帅英勇行动的感召之下，意识到自己逃跑的可耻，因此他们便因为这里的道路较为狭窄，而且架在横回去坚持抗击敌人。战斗地点的形势对他们是有利的，
而且它的两岸又是陡峭的，这就使得人们难以逃跑）阻在路上的一条河流（河流不知有多深，
上面的桥梁也被摧毁了。正是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或者说命运（fortuna），扭转了差不多已经失败的这一方的形势。军队重新组成了严整的队列，来迎击毫无秩序地进攻的维提里乌斯派
②的士兵，迫使对方在混乱中败退而去。
③否根据M．G．摩根（M．G．Morgan）的注疏，安托尼乌斯必定在选择布阵地点时，为己方留下退路，
——即使他以举旗冲向敌阵的壮举来激励士兵们坚守岗位，则无法解释引文中军人的溃逃—仍收效
④已经逃到河流（按，“横阻在路上的一条河流”）对岸的兵士为阻敌方追杀而摧甚微。指引文所称⑤这一行为导致包括安托尼乌斯在内的未能过河的军人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面对此毁了桥梁。
他们或可放下武器，或可背水一战。战场局势的最终扭转，正是由于他们选择了后者。然而，情势，
不论是桥梁的摧毁还是被困军人的背水一战，皆属当事人的抉择。所以引文中扭转战局的“命
⑥更值得重视的是，，《历史》运”与其说是罗马诸神或神性的命运，不如说是当事人的抉择与行动。
叙史不仅从人事上解释具体史事，而且针对历史大势的演变，也注重从人事上予以分析。塔西佗《历史》一书，主要叙述公元一世纪后半叶罗马帝国的历史。从罗马皇帝尼禄之死至弗拉维皇朝，罗马帝位的更迭是此书主线。对于罗马帝位的更迭，塔西佗之叙论基本上都侧重于人事。罗马皇
⑦塔西佗说，：“毫无疑帝伽尔巴的倒台，是由于其对待禁卫军严厉而“吝啬”失去了后者的支持。
问，这个吝啬的老头子，只要是把手稍稍放松一些，禁卫军军人的忠诚是完全能够争取过来的。他
⑧奥托则是在禁卫军的拥戴下政变成功的。⑨在与维提里乌斯派。那不合时宜的严厉毁了他自己”
①
Kiaku，“Destin，liberte，necessiteetcausalitechezTaciteoulaphilosophietaciteennedeladignitas参见J．MambwiniKivuila-humana，”AC64（1995），pp．111－27．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Tacitus：1994－2003，”TheClassicalWorld，Vol．98，No．3，SpecialSurveyIssue（2005），pp．251－336．
Hist．1．18．本文所引塔西佗《历史》：《历史》，参见Tac．，的文字，参见王以铸、崔妙因译本（［古罗马］塔西佗商务印书馆
1981年版）。对中译文有改动处，参见Tacitus，TheHistories，withanEnglishtranslationbyC．H．Moore，TheLoebClassical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
，“TheOpeningStagesintheBattleforCremona，ortheDevilintheDetails（Tacitus，‘Histories’3，15－参见M．G．Morgan18），”Historia：ZeitschriftfürAlteGeschichte，Bd．54，H．2（2005），pp．189－209．1848，note31．参见F．Ｒitter，CorneliiTacitiHistoriae，CambridgeandLondon，
，“TheOpeningStagesintheBattleforCremona，ortheDevilintheDetails（Tacitus，‘Histories’3，15－参见M．G．Morgan18）”．
：“thebrokenbridgewasagiftoffortuna”。参见K．威尔斯利（K．Wellesley）的注本，将fortuna释为对桥梁被毁的形容
Wellesley，CorneliusTacitus，TheHistoriesBookIII，SydneyUniversityPress，1972．瑞特的注本将fortuna释为对战争的结果的CorneliiTacitiHistoriae，CambridgeandLondon，1848，note31．本文从瑞特说。笔者看来，“这种迫不描述。参见F．Ｒitter，
“命运”得已的情况”似乎是指桥梁被毁，而则是侧重于无路可逃的军人（面对这一境地所）作出的抉择与战争结局间的
②
③④⑤⑥
⑦⑧⑨
联系。桥梁的被毁只是建立了一个无路可退的外部坏境，被困军人面对这一环境是战是降，才是决定战争结局的根本。
参见Tac．，Hist．1．18；1．20．《历史》一书流露出对伽尔巴的惋惜，同时在I．18中感叹传统精神的沦丧。普鲁塔克亦将“吝啬”伽尔巴的解释为节俭；参见Plut．，Galba．16．Tac．，Hist．1．18；对于伽尔巴严格作风的描写，又见Tac．，Hist．1．5．Tac．，Hist．1．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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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内战中，塔西佗笔下的奥托出于公心，以自刭的方式试图结束帝国的内乱，同时也终结了自己的
①至于维提里乌斯与韦伯芗的对决，生命。之所以以维提里乌斯的惨败告终，塔氏的记载中含有如许主要原因：维提里乌斯未能更加妥善地处理昔日与他作对的军队，以至于后者多被争取到韦伯芗这一边；东方的粮道被弗拉维乌斯派②封锁③，以及维提里乌斯本人在关键的军事布置上犯下大
④塔氏将维提里乌斯的失败称为命运（fortuna）⑤，此所谓命运本质上仍是指向维提里乌斯在抉错。
择与行动上的不明智，而非罗马诸神和神性之命运。
《历史》4.29描写了奇在一书中，命运还有运气、机缘（fors）之意，具有偶然性特点。如《历史》维里斯率领的日耳曼反叛者与罗马军队在夜间战斗的场面，交战双方都为防止暴露自己的位置而“到处都是混乱的呼号，避免使用或熄灭了火把。这导致战场上人人都要碰运气，任何人也不知道应当在什么地方攻击或回避敌人。他们听到什么地方有呼号声，就冲向什么地方。勇气起不了任
⑥塔西佗”何作用，命运（fors）招致了极大的混乱，最勇敢的士兵往往被杀死在怯懦者的刀剑之下。
“命运”（偶然）在起作用。又据《历史》1.86记载，士兵的生死及战争的结局，是由于奥托军看来，
——战神玛尔斯广场———为洪水所淹没。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当时人“认为它队所必经的道路—
⑦塔氏将预兆与”“偶然发生的自然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而不认为它是偶然发生的自然现象。象”对立而言，明示此处的“偶然”不具备神性意义，暗示此现象实际上仍属“偶然发生的自然现
⑧在。《历史》象”一书中，表示偶然性意义的命运有一个重要特点：它只是无法从人事上寻求历史事件原因时的一种解释。
对于能够从人的合理认识上解释原因的历史事件，塔西佗并不随意归之于神性命运。据《历4.26记载，莱茵河曾发生水位下降的情况。当时有人把这种情况解释为神性之命运和诸神的史》
：“那些无知的人们甚至把河中水面的低落也当作上天的朕兆，愤怒。塔氏对此予以批评仿佛历代一向用来保卫我们的这些河流现在也背弃了我们：在和平时期他们称此为偶然事件（fors）或自然
⑨对”他们却将其说成是命运（fatum，按，指具有神意的命运）和诸神的愤怒了。现象。但此时此刻，
瑏瑠。引文再一次将神性的命“一场空前的干旱所致”于莱茵河水位的降低，塔氏已明确地写道，这是
运和诸神这两者，与偶然事件、自然现象区别开，表示此处的偶然仍无神性意涵。
总之，塔西佗叙史立足于从人事（人的合理认识）上分析历史事件及其原因。但他也意识到某些具有偶然性的历史事件是无法作出合理解释的，故归诸命运。此所谓“命运”并非神意或神性命
瑡瑏运，而是他在无法解释历史事件原因时的一种托辞。
①
Tac．，Hist．2．47－50．关于奥托的自杀，普鲁塔克的观点与塔西佗较为接近。参见Plut．，Otho．16．蒙森则认为塔西佗
“拯救人民而自杀”为描绘出奥托为悲剧画面而有意忽略了若干重要情节。参见王以铸、崔妙因译本，第118页。亦有学者称，塔氏此处出语极为谨慎，并没有提及奥托派扭转局势的可能性。参见C．E．F．Chilver，AHistoricalCommentaryon
Tacitus’‘Histoies’IandII，OxfordUniversityPress，1979，p．212．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瑠瑏瑡瑏
“弗拉维乌斯”（Flavius），“弗拉维乌斯派”。韦伯芗姓所以韦伯芗这一派亦称Tac．，Hist．2．82；Tac．，Ann．2．59，TheAnnals，withanEnglishtranslationbyJohnJackson，TheLoebClassical参见Tacitus，Library，ＲeprintedinGreatBritainbyStEdmundsburyPressLtd．，1992．Tac．，Hist．3．56；3．59．Tac．，Hist．2．86；2．97．Tac．，Hist．4．29．Tac．，Hist．1．86．
AHistoricalCommentaryonTacitus’‘Histoies’IandII，p．此处文义，采自G．E．F．Chilver集注本。参见C．E．F．Chilver，155．
Tac．，Hist．4．26．Tac．，Hist．4．26．
《历史的观念》，参见Ｒ．G．柯林武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6－47页。
76
二
。《历史》不过，塔西佗并没有完全否定神或神性命运的存在一书有不少史事与神或神性命运
《历史》5.13中提及犹太地区一个著名的朕兆：“人们在天空中看见了交战的大军，有关系。譬如
他们的武器闪耀着光芒。忽然间云端放射出的火光，将那神殿照亮。忽然间圣所之门打开，里面传
①对这个朕：‘诸神离开了！’”出一位神灵的声音此时此刻，人们听到了诸神离开时巨大的骚动声。：“少数人认为此朕兆是可怕的。大多数人却坚信他们古老的宗兆，塔西佗先是记载犹太人的解释
②随后”教文献曾有的预言：正是在这个时候，东方才能强大起来，从犹太出发的人，将会统治世界。
③也就是说，：“这一神秘的预言实际上指的是韦伯芗。”他自己又依据历史作出判断塔氏将弗拉维
1.2；1.10；2.1；2.4；王朝的兴起归诸神性命运，使之于前文种种关于预言、朕兆的描述（《历史》
2.78；4.81；4.82，，《历史》等等）相呼应。值得指出的是一书所记载的朕兆与预言，大体上都有史
：“注定要使韦伯芗和他的儿子们取得统治大权的塔氏写道事印证。如对于弗拉维皇朝兴起之事，
④又如”《历史》4.81记载，神示以及命运（fati）的秘密，只有在他成功以后，我们才能信任。韦朕兆、
伯芗称帝不久，有一位盲人声称得到了塞拉皮斯神的旨令，亦即“请求皇帝（按，指韦伯芗）以俯允用唾液涂在他的脸面与眼睛上”的方法，来治愈他的失明。一位一只手患有残疾的人也以塞拉皮
，“请求凯撒（按，，斯的神示为借口仍指韦伯芗）用脚踏一踏那只残疾的手”韦伯芗在公开场合“按
⑤塔氏，“那只残废的手即刻就可以转动了，”后那盲人也立即重见了光明。照他们所请求的那样做”
：“甚至现在，在完成了对事件的描述后，特意写明了这两件“奇迹”的出处当谎言已不能取得任何
⑥”当时的见证者们仍然在谈论这两件事实。好处的时候，
塔西佗记载神意或神的预言，重视以史事来印证，表明他对采纳神意或神性命运入史持有相当。《历史》1.22记载，谨慎的态度。这点亦可从他叙述奥托称帝一事中得出占星术士以奥托“将被。“奥托却听信了他的预言，的预言来鼓励奥托夺取罗马统治权好像这些预言是通过选定为皇帝”
托勒密的技能而揭示给他的来自于命运（fatorum）的真正预告。因为人类的本性，就是特别愿意相
⑦然而对于占星术士的预言，”：“占星信那神秘莫测之事的。塔西佗实际上有清醒认识。他评价道
⑧。在塔氏看来，“许多此类占星术士成了皇后的最恶劣的工具”术士们会欺骗有野心的人”以及奥
托虽然称帝，但他的统治太过短暂，不到一年即兵败身殒。命运并没有真正庇佑奥托。·T·对于塔西佗命运观中神性命运的表述，西方学者具有不同的看法。罗素斯科特（ＲussellT．
⑨Scott）宣称，塔氏笔下的命运实属罗马的传统信仰，在《历史》一书中，神性命运支配着人间事务。
基伍伊拉—基亚古持不同观点，认为塔西佗笔下的命运，强调人类在意志与行动上的自由；塔氏的瑠瑏罗纳德·目的之一，就是将人从神性命运的支配下解放出来。希姆爵士（SirＲonaldSyme）则主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瑠瑏
Tac．，Hist．5．13．
Tac．，Hist．5．13．参见Suet．，Vesp．4．5；Joseph．，Bell．Iud．2．18－19．
Tac．，Hist．5．13．Tac．，Hist．1．10．Tac．，Hist．4．81．
Tac．，Hist．4．81．又见Suet．，Vesp．7．Tac．，Hist．1．22．Tac．，Hist．1．22．
ＲeligionandPhilosophyintheHistoriesofTacitus，TheAmericanAcademy，1968，p．62；p．85．参见ＲussellT．Scott，
Kiaku，“Destin，liberté，nécessitéetcausalitéchezTaciteoulaphilosophietacitéennedeladignitas参见J．MambwiniKivuila-humana”．
77
①以上见解，塔西佗对于神性命运的态度在怀疑与信任这两端之间摇摆。在《历史》一书中均能找
“命运”到证据。而且塔西佗对的表述，确有矛盾的地方。例如上文谈到，塔西佗从人事上分析了
然而他又暗示，伽巴尔的倒台表明“命运（fato）所注定之事，不论通过罗马皇帝伽尔巴失败的原因，
②这就是说，”什么朕兆表现出来，都是我们无法避免的。此种命运不但是预先设定的③、能够通过朕
而且具有必然性的意义⑤。既然神性命运对人事的影响具有必然性意义，那么为何兆来体认的④，
人类社会许多事态又可以摆脱诸神或神性命运的制约？笔者以为，此即塔西佗的命运说中的矛盾
我们或许可在更深的层次上理解塔西佗命运说的内涵。之处。但从其矛盾之处，
塔西佗重视从人事而非从神意或神性命运来解释历史事件的原因。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许
中所具有的偶然性意义，就是出于这一认多史事是无法在人事上得出合理解释的。他的“命运”
，“大自然注定一识。这一认识还体现在他对人类社会具有必然性势态的解释上。塔西佗曾写道
⑥这就是说，”切人最终都要死亡。每一个人终究死亡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人类的意志所无法改变塔西佗意识到人类的行为背后同样蕴含着某种具有必然性的东西。伽尔的。在对历史的考察中，
促使了禁卫军倒向奥托，从而为奥托夺取帝位提供了条件。巴对禁卫军所采取的不合时宜的措施，
这种结果非伽尔巴所期望，亦非奥托所能左右。奥托与维提里乌斯争夺帝国的统治权，韦伯芗得以
蓄积力量。维提里乌斯虽然战胜奥托，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被韦伯芗推翻。这种结果非奥托和维提里乌斯所期望，亦非韦伯芗所能左右。在塔西佗看来，公元69年罗马帝位的更迭，是出于人的
⑦有如前述，“注定的命运（fato）”行为，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归之于使然。基伍伊拉—基亚“注定的命运”与人的意志、行为的关系，这种观点是有其合理性的。不过，我们还古强调塔氏所谓
可以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塔氏意识到人类的行为构成了历史的内容，但历史的演变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每个人的行为源于自己的意志，但他们的意志没有也不能掌控历史演变的走向。那种表
①
Tacitus，Vol．2，OxfordUniversityPress，1958，p．522．类似的观点，·参见ＲonaldSyme，还有瓦尔特珀尔奇（W．Ptscher）。
，，“Dasrmische在他看来，塔氏对命运（fatum）一词“随意使用”令后人难以明确判断他的命运观。参见W．Ptscher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ANEWII16．1（1978），pp．393－424．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
Tacitus：1974－1983，”TheClassicalWorld，Vol．80，No．2（1986），pp．73－147．
②③
“variasors”（无常的命运）（如Hist．2．70）；但这种多变的命运实则是指针对特定参见Tac．，Hist．1．18．塔西佗时而提及人物，命运时而降幅，时而降灾，而不涉及命运本身的修改。这与预先注定并不矛盾。此特征的根据，一是塔氏提及fatum或fortuna时文中所涵蕴的意义，如Hist．2．1．“Fortunewasalready，inanoppositequarteroftheworld，foundingandmakingreadyforanewdynasty……”……FortheFateswerealready以及Hist．2．69：“preparingthesourcesfromwhichbothcivilandforeignwarwastospring．”“灵验”一是上述的朕兆不但都在事成之前显现，而且根据这些朕兆，人们都在事出之前作出了符合事实的推测。参见上注。
，“Caso，fatoefortunanelpensierodialcuni有学者关注过塔西佗笔下fatum所具有的不可更改之性质。参见F．Cupaiuolo
storicilatini：spuntieappunti，”BSL，14．（1984），pp．3－38．转引自HerbertW．Benario，“ＲecentWorkonTacitus：1984－1993，”TheClassicalWorld，Vol．89，No．2（1995），pp．89－162．瓦尔特·珀尔奇（W．Ptscher）在“Dasrmische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不可避免的命运”，———Tac．，文中，亦主张塔西佗多次用fatum表达一种斯多葛派的Ann．6．22；Tac．，Germ．33．2这两处也可以证明。参见W．Ptscher，“DasrmischeFatum—BegriffundVerwendung”．此
E·《历史》——对外，凯特尔（E．Keitel）在针对人物演说辞的探讨中，也提出近似观点。他强调历史事件之当事人的处境—“既无从预料，。参见E．Keitel，“TheStructureandFunctionofSpeechesinTacitus'HistoriesI－其事件结局又无法改变”
”ANＲWII（item8）33．4（1991），pp．2772－94．III，
④⑤
⑥⑦
Tac．，Hist．1．21．
《阿古利可拉传》《日耳曼尼亚志》sourdissensionsandfeudsthat类似的例子，在与中亦存在。譬如Tac．，Agr．32．1．“It’bringthemfame：theirenemy’smistakebecomestheirarmy’sglory．”不列颠人内部的分裂成就了罗马人在不列颠的支配地位；这种结果同样既非不列颠人所期望，又非罗马人所能掌控。又如Tac．，Ger．33．1－2．讲述日耳曼人的内战造就了对
……sincenowthatthedestinies（按，罗马人有利的态势，塔氏就此评价说：“原文作fatis）oftheEmpiredriveiton，Fortune（按，原文作fortuna）canguaranteeusnothingbetterthandiscordamongourfoes．”与罗马为敌的日耳曼部落，并非罗马人所
能掌控；这些日耳曼部落间的内战亦非罗马人所能掌控；但此类内战令他们相互削弱而减轻了他们对罗马的威胁，这仍非罗马人所能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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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的命运”明历史走向的来源于人的行为和意志，又高居于人的行为和意志之上。
综上所述，塔西佗受到罗马传统思想影响，并未否定神或神性之命运的存在。但当他能够在人
①
“命运”事上寻得历史事件的原因时，就倾向于取消神明的作用。塔西佗的说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人类的理性不能把握具有偶然性的含义：他已经自觉意识到人类理性所具有的局限性。在他看来，
历史事件，更不能把握具有必然性的历史演变进程。历史演变的进程来源于人类的行为，却不为人
“命运”的意志所决定。塔西佗的说，不仅具有罗马传统史学的印记，而且还具有希腊史学的深刻
②
“命运”印记。他的观融合了罗马史学与希腊史学命运思想的特点。
①②
《历史的观念》参见Ｒ．G．柯林武德第46－47页。
《古代希腊史学的命运观》，《史学史研究》2013年第1期。参见易宁
TheViewsonFateinTacitus'Histories
LiuLiang
［Abstract］Wordswhichstandfor‘fortune’or‘fate’inTacitusHistorieshavetwomainmeanings：divinefatesandfortuitous．Tacitusmayadmitthepowerfromgodswhichshapesone'ssuccessorfailureandmaybeinterestedinfindingthecausesofhistoricalfactsfromhumanwillandbehaviors．Thereareprofoundideasintheseviewswhichseemincoherent．Tacitusnotonlyfoundthevalueof，whichmeanshumanhumanreason，butalsowasawareofthelimitationofthevery‘humanreason’
speciescanneitherapperceivethehistoricalmattersofnecessitynorappreciatethematterofcircumstance．Inthedeepestlevel，ideasonfateinHistoriesimpliedthislimitation．TheviewonfateinTacitus'HistorieswasgreatlyaffectedbytheideasaboutfateinGreco-ＲomanHistoriography．
［Keywords］Tacitus
Histories
fate
reason
（责任编辑
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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