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简介
1982年生于湖南长沙，《小学生导刊》编辑，青年儿童文学作家。创作出版长篇童话《牛角洲旅店》、《申奶奶的杂货铺》，短篇童话集《跟着音符回家》，儿童阅读推荐图书《小发现阅读地图》。即将出版长篇童话《七岁汤》、小说《叮当响的花衣裳》等。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张天翼儿童文学奖。
1
“叮铃铃——”放学铃响了。
终于放学了，三宝却一下也不想动了，她坐在座位上，仔仔细细地把书包里的书整整齐齐地重新排列了一遍。
“三宝，不走吗？”梅子喊她。
三宝摇摇头：“我等下要去菜园。”
三宝家挨着梅子家，出了校园左拐直走便是，但三宝家的菜园却在路的另一头。
梅子走了，三宝慢腾腾地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出学校。她在路口徘徊了一下，还是转个弯朝家的方向走去。
2
院门虚掩着。三宝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种在篱笆边的那棵栀子树，前几天还只挂着零星的几朵花苞，现在却固执地把枝头的花开得热热闹闹的。
那是妈妈种的。妈妈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她喜欢采上几朵花养在小小的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
三宝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她倚在院门上，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家，看着热热闹闹的栀子花，心里沉甸甸的，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从心里直冲到眼睛里，变成眼泪流了下来。
妈妈带着弟弟跟着爸爸去了县城。爸爸在县城开了家小建材店，要看店又要送货，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妈妈带着弟弟去县城帮着看店子。
这个三宝早就知道了，这个决定还是她帮着做的。
虽然都是不在家，但县城离家也不算特别远，每天总有一班车从村子开往县城，这可比爸爸在外地打工要好得多。
“三宝、三宝——”
三宝回过头，看到梅子隔着篱笆在喊她。她擦擦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妈要你来我家吃饭。”梅子说。
“不了。”日子总得过下去，三宝缓慢而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吃了今天还有明天呢，妈妈说过，日子要从脚下过，不怕难，就没有难。
“来吧，”梅子踮起脚，招招手，“我妈做了米炀子。”
米炀子！三宝的眼睛亮了。梅婶娘会做很多小吃，按照梅子的话说，就是“口味独特，味道迷人”。每次赶集，梅婶娘都会准备些小吃在集上卖，她把这句话当成广告语用粉笔头写在了桌子上。这句话的“口味独特”，还是三宝想的呢。
米炀子是梅婶娘的拿手小吃——把糯米磨成粉，加水，用中火在锅子里慢慢熬，一边用锅铲沿着锅边搅动，水开后加点坛里辣椒，加一些她收集的野菜沫沫，还有盐，等到米汤成了糊糊状就成了。舀起来，又辣又香又鲜，别提多好吃了。
三宝喜欢吃，妈妈也喜欢吃。不过，别说看起来容易，要熬出味道鲜美的米炀子其实并不容易。至少，妈妈就做不好。她做的米炀子总是像夹生的米粉汤。
“我要跟梅婶娘学做米炀子。”三宝说。篱笆上有两根竹片早就松动了，三宝弯下腰，用力一钻，一阵“哗哗”的响声过后，她就到了梅子家的院子里。
梅婶娘不但做了米炀子，还烫了香喷喷的蛋皮，三宝的肚子吃得鼓鼓的。
夕阳照进院子，三宝捧着圆溜溜的肚皮，慢悠悠地走出院子，绕过篱笆墙回家了。吃饱了，三宝的心情变得好多了。看来，妈妈说得没错，“千件事，万件事，都不如吃饭一件事。吃饱喝足了，天都塌不下来啦”。
再说了，梅婶娘答应把做米炀子的诀窍教给她，还说：“这个做法我连你妈都没说过，你保准能做好。”
“保准能做好”，三宝喜欢这句话，她也觉得自己能做好。山里孩子当家早，三宝老早就学着做家务了。
尤其是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地里的活都压在妈妈身上。妈妈一下子简直要直不起腰来了。每次从地里回来，她总嚷嚷着腰酸背痛，进门坐在门槛上就不肯动了。家里的事情自然都落到了三宝身上。三宝手脚麻利，做事又快又好，家里比妈妈收拾得还要好。
“哎——”三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没有我，妈妈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推开门，屋子里清清爽爽，细棉布的窗帘挂在窗钩上，茶壶和茶杯都放在茶盘里，桌上一点灰都没有，凳子挨着桌子摆着，里屋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被抹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床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瓶子里插着几朵栀子花。这个小瓷瓶是爸爸第一次出门带回来的，妈妈很喜欢。本来有两个，栀子树头一年在院子里开花，妈妈拿出来插花，弟弟看见了眼睛一亮，伸手一捞，立马就报销了一个。这一个，妈妈一直藏在柜子里。
“弟弟不在家，妈妈终于敢拿着这个瓶子出来插花了。”三宝小声嘀咕了一句，忍不住笑了，“只要妈妈愿意，还是能做好嘛。”
灶房里，妈妈新买的气炉子摆在小桌子上，连着一个小小的煤气罐子。“有了这个，你就不用生火了。”妈妈教她使用气炉子，仔细叮嘱她要小心点，“方便是方便，但心得悬着点。”
其实，这个是妈妈凭着自己的意愿买的啦。三宝给炉子生火是外婆教的，又快又好，一根火柴就能将炉子生起来。生不好火的是妈妈，她很讨厌生火。真不知道她怎么跟外婆学的。
外婆夸奖三宝，总要捎带把妈妈批评一句。三宝也没想明白，外婆那么能干，怎么妈妈就这么——这么——按外婆的话说，是这么“马虎”呢！
哎，也不知道马虎的妈妈现在在干什么？
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光线已经变得非常柔和了。过不了一会儿，天色就要暗下来了。三宝掏出作业本做起作业来。妈妈一般是不许三宝在灯光下做作业的，说那样容易坏眼睛。
妈妈不在家，但日子还是有规律地继续着。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三宝的心里也踏实了。
3
天渐渐黑了，三宝打开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瓶子里的栀子花已经蔫了不少，但香味却一点儿也不减。
平时这时候，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弟弟会拉着妈妈不肯松手，要她陪着睡。妈妈呢，躺在弟弟身边，轻轻讲着山里的故事。
狐狸抓鱼、躲起来的野山参、藏满宝藏的山洞、红胡子的山怪……三宝坐在旁边看书，书没翻动，倒把故事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清明、中秋前后，还有腊月，是妈妈最忙的时候。
妈妈学过裁缝，会裁制衣裳。在这几个时节，山里人忙着添新衣。她会一家挨着一家上门做功夫。
去的村子远了，连着几晚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妈妈没回来，三宝就哄着弟弟睡觉，把妈妈说的故事细细地讲给弟弟听。
弟弟听着妈妈的故事，慢慢就睡着了，听着三宝讲故事，突然问：“姐，你说妈妈是正在赶夜路，还是借宿在别人家里。”
“借宿了。”三宝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怕黑，她不回来，三宝也能带好弟弟，把家看好。
弟弟“哦”了一声，继续听故事，隔一会儿，又问：“姐，你说妈妈是正在赶夜路，还是借宿在别人家里。”
总要问上四五遍，才慢慢睡着了。
三宝知道，弟弟盼着妈妈回来。她也盼，但她更愿意妈妈不害怕，睡得香香的。
妈妈喜欢说：“睡得香香的。”她还说，睡觉好了才好，会长高，会长漂亮。
三宝假想着妈妈带着弟弟一起去山里做衣裳去了，她守着家，过几天，不，或许明天妈妈做好衣裳就能回来了。
可是，她知道，妈妈明天回不来，后天也回不来，再往后一天还是回不来……眼泪冒出来，一滴一滴，连成了串，又连成了线……
“线”变成了“串”，“串”又变成了“滴”，终于，三宝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三宝累了，趴在床上睡着了。
4
太阳从东边的窗子照进来，落在厨房的水缸上。水缸里的水在朝阳里波光粼粼的，荡漾着美丽的光泽。
三宝舀出一盆水洗脸，她把水盆放到阳光下，盆里的水也有了明亮的光泽。
妈妈最喜欢在阳光下洗脸了，说这样“就能把阳光洗到脸上去，脸上有了阳光，人就有了笑容，有了笑容，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高高兴兴的”。
三宝喜欢欢快的同学。梅子就很喜欢笑。
“三宝、三宝——”梅子已经隔着篱笆在喊了。
今天是赶集日，村里那条唯一的石板街上早就该熙熙攘攘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早点出门，还能赶一趟热闹呢。
三宝跑进院子里。院子里的栀子树又发了新的花苞。三宝摘了朵盛开的栀子花，又摘了几朵花苞，扎成一束，把瓷瓶里的花换掉了，然后拿上书包，跑出屋子。
“我妈喊你去集上吃。不过，集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给你带了油条和豆浆，你过来吃吧。”梅子一手拿着油条，一手端着豆浆。
她笑眯眯地和梅子分吃了油条和豆浆。
“你今天怎么笑得这么高兴，”梅子很奇怪，“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我妈让我笑的。”三宝说，“快点吧，赶在上课前，咱们去集市逛逛。”
集市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卖鸡鸭的大婶忙着从笼子里揪出客人要的鸡鸭来。鸡鸭们扑腾着翅膀，叫唤个不停。三宝守在一边，瞅着要抓那些尾羽鲜亮的大公鸡了，眼明手快地把公鸡伸在笼子外的尾羽拔下来。那些尾羽颜色鲜亮，骄傲地伸在笼子外，三宝一抓一个准。用它们来做毽子，可让人羡慕了。
大婶瞪了三宝一眼，三宝赶紧冲着大婶笑得牙不见牙嘴不见嘴的。大婶也乐了：“瞧你，几根羽毛也笑得这么高兴，拔吧拔吧！”
有了这个开端，三宝有信心多了。她拉着梅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去看老奶奶绣在花鞋垫上的喜鹊和梅花，一会儿去看卖鱼的小贩盆子里游来游去的金鲤鱼。那些鲤鱼在清澈的水里游动，就像是一缕又一缕活泼的阳光。
突然，渡口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笑语声。
“三宝三宝，我们去坐渡船吧。”梅子蹲不住了。
她拉着三宝钻过刚刚从渡船上涌下来的人群，往渡口跑去。
渡口已经安静下来了。老艄公坐在船上抽着烟。
她们爬上船，笑眯眯地看着老艄公。老艄公是梅子的表爷爷，赶集的时候，早晨过来的人多，过去的人少，他有时候会让她们坐坐船。
“等我抽完这袋烟。”老艄公慢悠悠地抽完烟，看着对岸慢慢汇聚过来的人，这才咬住烟袋，拿起竹竿，用力一撑。
船晃了晃，向着对岸滑去。
天气很好，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山峦呈现出灰蓝色的轮廓。回头看看，三宝觉得自己生活的古老村庄，在这个清晨闪耀出一种她无法表述的美，亲切，还带着些许忧伤的甜蜜。
她没说话，也不笑了。
她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她也有这种感觉，一种忧伤的甜蜜。
河水静静流过，流过这个小小的村庄，流向远方。
5
过了河，表爷爷并不急着返回来，任由她们挑挑拣拣，装了许多漂亮的鹅卵石，这才慢悠悠地拿起了撑杆。
小船满满当当的。三宝和梅子挤在人群中，比较着手中的卵石。
这些小小石头，一颗一颗圆溜溜的，被河水冲刷得很光滑了，一环一环印着奇特的花纹。三宝想着，等妈妈回来，买了金鲤鱼就放在鱼缸里压水草。
一个阿婆背着满篓糍粑，弯腰站在她们后面。旁边推着自行车的阿伯要帮她把背篓放下来。
“算了，这比走山路轻松多了。”阿婆摇摇头，说。
这个阿婆腰上围着一条百褶裙，满是细细褶子的裙摆上绣着一圈蓝色的花纹，看上去像小鸟，又像是小鱼。她头上围着花头帕，额头满是细细的汗珠。
三宝知道，她一定是从很远的山里来的。村里的阿婆平时都不系百褶裙了，绣花的头帕更是很少用了。她们一般都找块蓝帕子随手包在头上。 船很快就靠岸了。
“叮铃铃——”
三宝看看梅子，梅子也正好看着三宝。
惨了，迟到啦！
她们挤开人群，往学校跑。
“哎呀——”匆忙中，三宝的裙子挂在阿伯的自行车上，“咔嚓”一声，撕破了。
为了扯出裙子，三宝推了一把自行车。阿伯正留神自行车不要撞在了前边的姑娘身上，没注意三宝。这一推，他一个趔趄，连人带车往背糍粑的阿婆身上倒去。
阿婆没站住，连着背篓一起摔倒了。圆圆的糍粑摔得满地都是。一个糍粑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往河里滚了过去。
渡口顿时热闹了，扶人的，捡糍粑的，挤开人群急着去赶集的……哎哟哟，乱成了一锅粥。
三宝看看自己的裙子，又看看捡糍粑的阿婆，扶起自行车的阿伯，扯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哎，小孩，还不帮我捡糍粑。”阿婆爬起来，拍拍手，嚷嚷着大嗓门，说，“好端端的，你推车做什么？”
三宝可怜兮兮地拉拉裙角，裙子挂破了好长一道口子。
“哎哟，破了这么长，回家让你妈缝缝就行了。快来帮我捡糍粑，卖了糍粑我还要赶回家。”阿婆说着话，手脚不停地捡糍粑。
“她妈不在家。她家只有她一个人。”梅子说，“不过，我妈可以帮她缝。”
三宝看着乱糟糟的这一切，想起已经上了课的课堂，想起没能来赶集的妈妈，想起自己破了的裙子，眼泪一滴滴往外冒。泪水越冒越快，三宝也越哭越伤心。
人群慢慢散去，梅子叹了口气，今天迟到迟定了。三宝一般不哭，可是一旦开了哭，就得让她哭个够。
她看看三宝，又看看地上的糍粑，和阿伯一起帮着把糍粑捡起来。
“哎呀呀，哭管什么用啊。哭完了，糍粑能飞到背篓里，裙子破的能好起来？”阿婆一边捡糍粑，一边说，“不过，哭哭也好，小孩子，伤心憋着长不高。哭完了，帮我捡糍粑。”
“糍粑糍粑，就记得糍粑。”三宝一边哭，一边嘀咕着抱怨了一句。
“哎——你这丫头！”阿婆瞪了三宝一眼，“我的裙子又没破，我不记得糍粑，难道还去记得裙子？”
“裙子！”三宝一听，更伤心了，“我的裙子，还是——呜呜——我妈
——呜呜——呜呜——买、买的——新的——老贵了——呜呜——本来——本来她也舍不得——我知道——呜呜
——就是因为她——她要去县城——才——呜呜呜——才——给我买的——呜呜——我宁愿不要裙子，我——我
——呜呜——我要妈妈
——呜呜呜呜——”
阿婆呆住了，她看着三宝，又看看梅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梅子又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阿伯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糍粑捡进背篓：“我——我得走了，赶着呢。”他急急忙忙推着自行车，转个弯，不见了。
阿婆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三宝：“等我卖了糍粑，我帮你去找老师请假。”
“糍粑、糍粑——呜呜——还是糍粑——呜呜呜——等你的糍粑卖完——呜呜——都要放学啦——”三宝用袖子擦擦眼泪，委屈极了。好好的一天，穿着漂亮的裙子，笑着出门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好，保证在放学之前陪你去学校。”阿婆“噗嗤”一下笑出来，“别哭了，啊——”
真是的！
“我才不怕迟到，老师会帮我补课。”三宝急了，她才不是为这个哭的呢，“我不迟到的！”
阿婆笑得更厉害了。
“真的，三宝不迟到的。就连开家长会，她都能想办法不让她妈迟到。”说起这一点，梅子佩服极了。家里的家务活总是干不完，但三宝的妈妈不迟到，连着她妈也不好意思迟到了。
“好好好，不迟到不迟到。”阿婆背上背篓，“走，你们去上课吧，等我卖完糍粑，就来学校。”
“糍粑！哼——”三宝想了又想，半天冒出一句，“你这个糍粑阿婆！”
阿婆大笑起来，梅子也笑了。三宝擦擦眼泪，也笑了。
6
阿婆还是没有去学校，因为三宝说：“你去了学校，迟到就能不迟到了吗？”
阿婆笑着给了她一个糍粑。
到了学校，申老师要求三宝和梅子写了份保证书。
三宝不知道保证书怎么写，她还从没写过呢。
三宝想了半天，才在纸上写道：“我保证不再迟到了。”
梅子也依葫芦画瓢，写了一句：“我保证不再迟到了。”
申老师一看，不满意：“认认真真写，把为什么迟到写出来。”
为什么会迟到啊！
三宝想了想，重新写了封保证书：“因为妈妈说要笑，我早晨笑着出门。笑着果然心情好，别人也会笑。我很开心，就和梅子看赶集。集市很热闹。我们又去坐渡船，回来刮破了裙子，又要捡糍粑，就迟到了。”
这是哪里和哪里啊？申老师看不明白，要三宝仔仔细细写清楚整件事情，当成今天的作业，明天一早交。
从写保证书变成了写作文，三宝很郁闷。
中午放学回家，三宝不想做饭，就拿出了阿婆送的糍粑。
阿婆送的糍粑很糍实，又大又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并不是集市里常见的白糍粑，而是加了野菜的野菜糍粑。糍粑看上去有一种深山才有的沉甸甸的绿意，闻上去还有点香味。
不用煮饭，三宝也就懒得生火。她决定试试妈妈的“简单又方便”的气炉子。
先打开气罐子的阀门，然后扭开炉子的开关点火。“嗒嗒嗒——”气炉子点着了，果真简单又方便。
三宝把锅子放在气炉子上，倒了点油。这种野菜糍粑煎熟，把切碎的片糖插进去，吃起来最是香甜。
糍粑呢？咦，糍粑呢？
锅子在火上“吱吱”响，油烟从锅子里冒出来。
刚刚还在这里的呀，三宝急了，转过身到处瞧。 “哎——在这里！”她看到了，糍粑滚到炉灶边上去了。
“砰——”她还没来得及去捡糍粑，锅子里就已经冒出火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锅子着火不能用水浇，要用锅盖盖灭。这个妈妈说过，三宝知道。可是，锅盖呢？
妈妈出门前难得地把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可连带着把锅盖不知道藏在哪里了。
火在锅子里烧得“吱吱”响。
来不及了，三宝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就准备往锅子里淋。
“不行！”梅婶娘冲进来，伸手关掉炉子，跟着又关掉了气罐子的阀门。她把橱柜都打开，找出锅盖盖在锅子上。“吱吱”声很快就消失了。
“水一淋，油溅出来，容易被烫伤。要是火跟着油溅出来，点着了什么，可就更不得了了。”
山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建造的。对于木头而言，火是最可怕的了。
三宝吓得脸色煞白。
梅婶娘勉强笑着拍拍三宝：“下午还要上课，中午做饭哪来得及啊。走，到我们家吃饭去。”
三宝眼泪一滴跟着一滴往外冒，脚紧紧贴着地面，不说话，也不肯走。
“哎——”梅婶娘叹了口气，看见地上的糍粑，捡了起来，“你别做饭了，我让梅子等会儿送过来。”
三宝不做声。
梅婶娘拿着糍粑出去了。
三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哭起来。
等梅子提着篮子来的时候，她已经靠着门槛睡着了。
梅子突然觉得三宝是那么小，房子是那么大。看着三宝苍白的脸上的泪痕，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从她的眼睛了冒了出来。
“嗯——”三宝动了动脚。
梅子赶紧擦干净了眼泪，把篮子放在桌上。
“梅子——”
“快来吧。”梅子用一种特别欢快的声音说，“糍粑阿婆的糍粑看上去很不错呢！”
“糍粑阿婆！”三宝“噗嗤”一声笑出来。
梅子松了一口气，催促道：“快点，插在糍粑上的片糖已经化啦。”
糍粑煎出了一层薄薄的锅巴，更香了。片糖化了，在糍粑上窝出一汪又一汪的糖汁。
三宝吃了一口，满足地舒了口气：“真好吃啊！”
梅婶娘不但煎了糍粑，还准备了满满的一碟子腊肉。三宝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7
下午，申老师去镇上开会了，同学们在教室里自习。
学校老师不多，一个班一个老师。一个老师请假，就有一个班自习。
三宝拿出作文本，趴在教室里写作文。她拿起笔在纸上比划来比划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梅子也坐在一边咬笔头。
“呼——”一阵风吹来，把本子翻得哗哗响。
起风了，天边涌来乌云。很快天空就变得阴沉沉的了。
要下大雨了。三宝“腾地”站起来，不知道妈妈在地里干活，能不能找到躲雨的地方。
“三宝？”梅子喊她。
“哦——”三宝这才想起，妈妈已经去县城了。
这一刻，她突然很庆幸妈妈去了县城。爸爸出外打工，地里的活计就都堆到了妈妈身上。妈妈早出晚归，也忙不过来。很多力气活，妈妈都硬扛着。
遇上下雨，妈妈也不会往家里赶，顶多在哪棵大树下避一避。农活忙的时候，土地不等人。
妈妈常说：“人勤地不懒。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耽误不得。”
现在，地给叔叔种去了。妈妈看店子，应该雨淋不着了吧？
她慢慢地坐起来，在本子上写下了：“妈妈，你不在家，我一个人生活得挺好。今天早晨，我是笑着出门的。你说……”
等到放学的时候，她已经写了好几页。申老师还没回来，她把本子收好，和梅子的保证书一起，从门缝下边塞进老师的办公室里。
8
院子的门敞开了。满院子的栀子花香也欢快地跑出了院子。
看到三宝，一条大黄狗“蹭地”爬起来，“汪汪”叫着，绕着三宝的脚转圈圈。
“咯咯咯——唧唧唧——”一只芦花母鸡领着三只小鸡趾高气昂地从草地里走过来。
灶房那铺着稻草的屋顶上，冒出了缕缕炊烟。
这只大黄狗三宝认识，那只芦花母鸡三宝也认识。
“外婆——”三宝尖叫着冲进厨房。
果然，外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土砖垒起的灶里，生着火。锅子在火上“噗噗”冒着热气。
三宝的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傻丫头，哭什么？”外婆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着给三宝擦眼泪。
三宝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她抱着外婆，不肯松手。
“你妈给我打了电话，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外婆轻轻摸着她的背，说，“我收拾收拾，带着我的狗和鸡就过来了。”
“外婆，我能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和你妈一样能干，一样倔。”
“我比我妈能干。”
“好，好，你比你妈能干！”外婆笑起来。她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的栀子树，看到了那满树的繁花，叹息一声，说：“人家说女孩子像花，你呀，像树，像栀子树，随便插在哪里，都能开花，一天连着一天，一朵接着一朵，开出满树香喷喷的花。”
三宝笑了，站在这间重新热闹起来的厨房里，她觉得温暖踏实，满心都是香喷喷的。
周静简介
1982年生于湖南长沙，《小学生导刊》编辑，青年儿童文学作家。创作出版长篇童话《牛角洲旅店》、《申奶奶的杂货铺》，短篇童话集《跟着音符回家》，儿童阅读推荐图书《小发现阅读地图》。即将出版长篇童话《七岁汤》、小说《叮当响的花衣裳》等。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张天翼儿童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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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放学铃响了。
终于放学了，三宝却一下也不想动了，她坐在座位上，仔仔细细地把书包里的书整整齐齐地重新排列了一遍。
“三宝，不走吗？”梅子喊她。
三宝摇摇头：“我等下要去菜园。”
三宝家挨着梅子家，出了校园左拐直走便是，但三宝家的菜园却在路的另一头。
梅子走了，三宝慢腾腾地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出学校。她在路口徘徊了一下，还是转个弯朝家的方向走去。
2
院门虚掩着。三宝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种在篱笆边的那棵栀子树，前几天还只挂着零星的几朵花苞，现在却固执地把枝头的花开得热热闹闹的。
那是妈妈种的。妈妈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她喜欢采上几朵花养在小小的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
三宝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她倚在院门上，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家，看着热热闹闹的栀子花，心里沉甸甸的，一种又酸又涩的滋味从心里直冲到眼睛里，变成眼泪流了下来。
妈妈带着弟弟跟着爸爸去了县城。爸爸在县城开了家小建材店，要看店又要送货，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妈妈带着弟弟去县城帮着看店子。
这个三宝早就知道了，这个决定还是她帮着做的。
虽然都是不在家，但县城离家也不算特别远，每天总有一班车从村子开往县城，这可比爸爸在外地打工要好得多。
“三宝、三宝——”
三宝回过头，看到梅子隔着篱笆在喊她。她擦擦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妈要你来我家吃饭。”梅子说。
“不了。”日子总得过下去，三宝缓慢而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吃了今天还有明天呢，妈妈说过，日子要从脚下过，不怕难，就没有难。
“来吧，”梅子踮起脚，招招手，“我妈做了米炀子。”
米炀子！三宝的眼睛亮了。梅婶娘会做很多小吃，按照梅子的话说，就是“口味独特，味道迷人”。每次赶集，梅婶娘都会准备些小吃在集上卖，她把这句话当成广告语用粉笔头写在了桌子上。这句话的“口味独特”，还是三宝想的呢。
米炀子是梅婶娘的拿手小吃——把糯米磨成粉，加水，用中火在锅子里慢慢熬，一边用锅铲沿着锅边搅动，水开后加点坛里辣椒，加一些她收集的野菜沫沫，还有盐，等到米汤成了糊糊状就成了。舀起来，又辣又香又鲜，别提多好吃了。
三宝喜欢吃，妈妈也喜欢吃。不过，别说看起来容易，要熬出味道鲜美的米炀子其实并不容易。至少，妈妈就做不好。她做的米炀子总是像夹生的米粉汤。
“我要跟梅婶娘学做米炀子。”三宝说。篱笆上有两根竹片早就松动了，三宝弯下腰，用力一钻，一阵“哗哗”的响声过后，她就到了梅子家的院子里。
梅婶娘不但做了米炀子，还烫了香喷喷的蛋皮，三宝的肚子吃得鼓鼓的。
夕阳照进院子，三宝捧着圆溜溜的肚皮，慢悠悠地走出院子，绕过篱笆墙回家了。吃饱了，三宝的心情变得好多了。看来，妈妈说得没错，“千件事，万件事，都不如吃饭一件事。吃饱喝足了，天都塌不下来啦”。
再说了，梅婶娘答应把做米炀子的诀窍教给她，还说：“这个做法我连你妈都没说过，你保准能做好。”
“保准能做好”，三宝喜欢这句话，她也觉得自己能做好。山里孩子当家早，三宝老早就学着做家务了。
尤其是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地里的活都压在妈妈身上。妈妈一下子简直要直不起腰来了。每次从地里回来，她总嚷嚷着腰酸背痛，进门坐在门槛上就不肯动了。家里的事情自然都落到了三宝身上。三宝手脚麻利，做事又快又好，家里比妈妈收拾得还要好。
“哎——”三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没有我，妈妈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推开门，屋子里清清爽爽，细棉布的窗帘挂在窗钩上，茶壶和茶杯都放在茶盘里，桌上一点灰都没有，凳子挨着桌子摆着，里屋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被抹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床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瓶子里插着几朵栀子花。这个小瓷瓶是爸爸第一次出门带回来的，妈妈很喜欢。本来有两个，栀子树头一年在院子里开花，妈妈拿出来插花，弟弟看见了眼睛一亮，伸手一捞，立马就报销了一个。这一个，妈妈一直藏在柜子里。
“弟弟不在家，妈妈终于敢拿着这个瓶子出来插花了。”三宝小声嘀咕了一句，忍不住笑了，“只要妈妈愿意，还是能做好嘛。”
灶房里，妈妈新买的气炉子摆在小桌子上，连着一个小小的煤气罐子。“有了这个，你就不用生火了。”妈妈教她使用气炉子，仔细叮嘱她要小心点，“方便是方便，但心得悬着点。”
其实，这个是妈妈凭着自己的意愿买的啦。三宝给炉子生火是外婆教的，又快又好，一根火柴就能将炉子生起来。生不好火的是妈妈，她很讨厌生火。真不知道她怎么跟外婆学的。
外婆夸奖三宝，总要捎带把妈妈批评一句。三宝也没想明白，外婆那么能干，怎么妈妈就这么——这么——按外婆的话说，是这么“马虎”呢！
哎，也不知道马虎的妈妈现在在干什么？
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光线已经变得非常柔和了。过不了一会儿，天色就要暗下来了。三宝掏出作业本做起作业来。妈妈一般是不许三宝在灯光下做作业的，说那样容易坏眼睛。
妈妈不在家，但日子还是有规律地继续着。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三宝的心里也踏实了。
3
天渐渐黑了，三宝打开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瓶子里的栀子花已经蔫了不少，但香味却一点儿也不减。
平时这时候，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弟弟会拉着妈妈不肯松手，要她陪着睡。妈妈呢，躺在弟弟身边，轻轻讲着山里的故事。
狐狸抓鱼、躲起来的野山参、藏满宝藏的山洞、红胡子的山怪……三宝坐在旁边看书，书没翻动，倒把故事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清明、中秋前后，还有腊月，是妈妈最忙的时候。
妈妈学过裁缝，会裁制衣裳。在这几个时节，山里人忙着添新衣。她会一家挨着一家上门做功夫。
去的村子远了，连着几晚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妈妈没回来，三宝就哄着弟弟睡觉，把妈妈说的故事细细地讲给弟弟听。
弟弟听着妈妈的故事，慢慢就睡着了，听着三宝讲故事，突然问：“姐，你说妈妈是正在赶夜路，还是借宿在别人家里。”
“借宿了。”三宝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怕黑，她不回来，三宝也能带好弟弟，把家看好。
弟弟“哦”了一声，继续听故事，隔一会儿，又问：“姐，你说妈妈是正在赶夜路，还是借宿在别人家里。”
总要问上四五遍，才慢慢睡着了。
三宝知道，弟弟盼着妈妈回来。她也盼，但她更愿意妈妈不害怕，睡得香香的。
妈妈喜欢说：“睡得香香的。”她还说，睡觉好了才好，会长高，会长漂亮。
三宝假想着妈妈带着弟弟一起去山里做衣裳去了，她守着家，过几天，不，或许明天妈妈做好衣裳就能回来了。
可是，她知道，妈妈明天回不来，后天也回不来，再往后一天还是回不来……眼泪冒出来，一滴一滴，连成了串，又连成了线……
“线”变成了“串”，“串”又变成了“滴”，终于，三宝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三宝累了，趴在床上睡着了。
4
太阳从东边的窗子照进来，落在厨房的水缸上。水缸里的水在朝阳里波光粼粼的，荡漾着美丽的光泽。
三宝舀出一盆水洗脸，她把水盆放到阳光下，盆里的水也有了明亮的光泽。
妈妈最喜欢在阳光下洗脸了，说这样“就能把阳光洗到脸上去，脸上有了阳光，人就有了笑容，有了笑容，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高高兴兴的”。
三宝喜欢欢快的同学。梅子就很喜欢笑。
“三宝、三宝——”梅子已经隔着篱笆在喊了。
今天是赶集日，村里那条唯一的石板街上早就该熙熙攘攘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早点出门，还能赶一趟热闹呢。
三宝跑进院子里。院子里的栀子树又发了新的花苞。三宝摘了朵盛开的栀子花，又摘了几朵花苞，扎成一束，把瓷瓶里的花换掉了，然后拿上书包，跑出屋子。
“我妈喊你去集上吃。不过，集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给你带了油条和豆浆，你过来吃吧。”梅子一手拿着油条，一手端着豆浆。
她笑眯眯地和梅子分吃了油条和豆浆。
“你今天怎么笑得这么高兴，”梅子很奇怪，“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我妈让我笑的。”三宝说，“快点吧，赶在上课前，咱们去集市逛逛。”
集市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卖鸡鸭的大婶忙着从笼子里揪出客人要的鸡鸭来。鸡鸭们扑腾着翅膀，叫唤个不停。三宝守在一边，瞅着要抓那些尾羽鲜亮的大公鸡了，眼明手快地把公鸡伸在笼子外的尾羽拔下来。那些尾羽颜色鲜亮，骄傲地伸在笼子外，三宝一抓一个准。用它们来做毽子，可让人羡慕了。
大婶瞪了三宝一眼，三宝赶紧冲着大婶笑得牙不见牙嘴不见嘴的。大婶也乐了：“瞧你，几根羽毛也笑得这么高兴，拔吧拔吧！”
有了这个开端，三宝有信心多了。她拉着梅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去看老奶奶绣在花鞋垫上的喜鹊和梅花，一会儿去看卖鱼的小贩盆子里游来游去的金鲤鱼。那些鲤鱼在清澈的水里游动，就像是一缕又一缕活泼的阳光。
突然，渡口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笑语声。
“三宝三宝，我们去坐渡船吧。”梅子蹲不住了。
她拉着三宝钻过刚刚从渡船上涌下来的人群，往渡口跑去。
渡口已经安静下来了。老艄公坐在船上抽着烟。
她们爬上船，笑眯眯地看着老艄公。老艄公是梅子的表爷爷，赶集的时候，早晨过来的人多，过去的人少，他有时候会让她们坐坐船。
“等我抽完这袋烟。”老艄公慢悠悠地抽完烟，看着对岸慢慢汇聚过来的人，这才咬住烟袋，拿起竹竿，用力一撑。
船晃了晃，向着对岸滑去。
天气很好，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山峦呈现出灰蓝色的轮廓。回头看看，三宝觉得自己生活的古老村庄，在这个清晨闪耀出一种她无法表述的美，亲切，还带着些许忧伤的甜蜜。
她没说话，也不笑了。
她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她也有这种感觉，一种忧伤的甜蜜。
河水静静流过，流过这个小小的村庄，流向远方。
5
过了河，表爷爷并不急着返回来，任由她们挑挑拣拣，装了许多漂亮的鹅卵石，这才慢悠悠地拿起了撑杆。
小船满满当当的。三宝和梅子挤在人群中，比较着手中的卵石。
这些小小石头，一颗一颗圆溜溜的，被河水冲刷得很光滑了，一环一环印着奇特的花纹。三宝想着，等妈妈回来，买了金鲤鱼就放在鱼缸里压水草。
一个阿婆背着满篓糍粑，弯腰站在她们后面。旁边推着自行车的阿伯要帮她把背篓放下来。
“算了，这比走山路轻松多了。”阿婆摇摇头，说。
这个阿婆腰上围着一条百褶裙，满是细细褶子的裙摆上绣着一圈蓝色的花纹，看上去像小鸟，又像是小鱼。她头上围着花头帕，额头满是细细的汗珠。
三宝知道，她一定是从很远的山里来的。村里的阿婆平时都不系百褶裙了，绣花的头帕更是很少用了。她们一般都找块蓝帕子随手包在头上。 船很快就靠岸了。
“叮铃铃——”
三宝看看梅子，梅子也正好看着三宝。
惨了，迟到啦！
她们挤开人群，往学校跑。
“哎呀——”匆忙中，三宝的裙子挂在阿伯的自行车上，“咔嚓”一声，撕破了。
为了扯出裙子，三宝推了一把自行车。阿伯正留神自行车不要撞在了前边的姑娘身上，没注意三宝。这一推，他一个趔趄，连人带车往背糍粑的阿婆身上倒去。
阿婆没站住，连着背篓一起摔倒了。圆圆的糍粑摔得满地都是。一个糍粑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往河里滚了过去。
渡口顿时热闹了，扶人的，捡糍粑的，挤开人群急着去赶集的……哎哟哟，乱成了一锅粥。
三宝看看自己的裙子，又看看捡糍粑的阿婆，扶起自行车的阿伯，扯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哎，小孩，还不帮我捡糍粑。”阿婆爬起来，拍拍手，嚷嚷着大嗓门，说，“好端端的，你推车做什么？”
三宝可怜兮兮地拉拉裙角，裙子挂破了好长一道口子。
“哎哟，破了这么长，回家让你妈缝缝就行了。快来帮我捡糍粑，卖了糍粑我还要赶回家。”阿婆说着话，手脚不停地捡糍粑。
“她妈不在家。她家只有她一个人。”梅子说，“不过，我妈可以帮她缝。”
三宝看着乱糟糟的这一切，想起已经上了课的课堂，想起没能来赶集的妈妈，想起自己破了的裙子，眼泪一滴滴往外冒。泪水越冒越快，三宝也越哭越伤心。
人群慢慢散去，梅子叹了口气，今天迟到迟定了。三宝一般不哭，可是一旦开了哭，就得让她哭个够。
她看看三宝，又看看地上的糍粑，和阿伯一起帮着把糍粑捡起来。
“哎呀呀，哭管什么用啊。哭完了，糍粑能飞到背篓里，裙子破的能好起来？”阿婆一边捡糍粑，一边说，“不过，哭哭也好，小孩子，伤心憋着长不高。哭完了，帮我捡糍粑。”
“糍粑糍粑，就记得糍粑。”三宝一边哭，一边嘀咕着抱怨了一句。
“哎——你这丫头！”阿婆瞪了三宝一眼，“我的裙子又没破，我不记得糍粑，难道还去记得裙子？”
“裙子！”三宝一听，更伤心了，“我的裙子，还是——呜呜——我妈
——呜呜——呜呜——买、买的——新的——老贵了——呜呜——本来——本来她也舍不得——我知道——呜呜
——就是因为她——她要去县城——才——呜呜呜——才——给我买的——呜呜——我宁愿不要裙子，我——我
——呜呜——我要妈妈
——呜呜呜呜——”
阿婆呆住了，她看着三宝，又看看梅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梅子又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阿伯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糍粑捡进背篓：“我——我得走了，赶着呢。”他急急忙忙推着自行车，转个弯，不见了。
阿婆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三宝：“等我卖了糍粑，我帮你去找老师请假。”
“糍粑、糍粑——呜呜——还是糍粑——呜呜呜——等你的糍粑卖完——呜呜——都要放学啦——”三宝用袖子擦擦眼泪，委屈极了。好好的一天，穿着漂亮的裙子，笑着出门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好，保证在放学之前陪你去学校。”阿婆“噗嗤”一下笑出来，“别哭了，啊——”
真是的！
“我才不怕迟到，老师会帮我补课。”三宝急了，她才不是为这个哭的呢，“我不迟到的！”
阿婆笑得更厉害了。
“真的，三宝不迟到的。就连开家长会，她都能想办法不让她妈迟到。”说起这一点，梅子佩服极了。家里的家务活总是干不完，但三宝的妈妈不迟到，连着她妈也不好意思迟到了。
“好好好，不迟到不迟到。”阿婆背上背篓，“走，你们去上课吧，等我卖完糍粑，就来学校。”
“糍粑！哼——”三宝想了又想，半天冒出一句，“你这个糍粑阿婆！”
阿婆大笑起来，梅子也笑了。三宝擦擦眼泪，也笑了。
6
阿婆还是没有去学校，因为三宝说：“你去了学校，迟到就能不迟到了吗？”
阿婆笑着给了她一个糍粑。
到了学校，申老师要求三宝和梅子写了份保证书。
三宝不知道保证书怎么写，她还从没写过呢。
三宝想了半天，才在纸上写道：“我保证不再迟到了。”
梅子也依葫芦画瓢，写了一句：“我保证不再迟到了。”
申老师一看，不满意：“认认真真写，把为什么迟到写出来。”
为什么会迟到啊！
三宝想了想，重新写了封保证书：“因为妈妈说要笑，我早晨笑着出门。笑着果然心情好，别人也会笑。我很开心，就和梅子看赶集。集市很热闹。我们又去坐渡船，回来刮破了裙子，又要捡糍粑，就迟到了。”
这是哪里和哪里啊？申老师看不明白，要三宝仔仔细细写清楚整件事情，当成今天的作业，明天一早交。
从写保证书变成了写作文，三宝很郁闷。
中午放学回家，三宝不想做饭，就拿出了阿婆送的糍粑。
阿婆送的糍粑很糍实，又大又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并不是集市里常见的白糍粑，而是加了野菜的野菜糍粑。糍粑看上去有一种深山才有的沉甸甸的绿意，闻上去还有点香味。
不用煮饭，三宝也就懒得生火。她决定试试妈妈的“简单又方便”的气炉子。
先打开气罐子的阀门，然后扭开炉子的开关点火。“嗒嗒嗒——”气炉子点着了，果真简单又方便。
三宝把锅子放在气炉子上，倒了点油。这种野菜糍粑煎熟，把切碎的片糖插进去，吃起来最是香甜。
糍粑呢？咦，糍粑呢？
锅子在火上“吱吱”响，油烟从锅子里冒出来。
刚刚还在这里的呀，三宝急了，转过身到处瞧。 “哎——在这里！”她看到了，糍粑滚到炉灶边上去了。
“砰——”她还没来得及去捡糍粑，锅子里就已经冒出火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锅子着火不能用水浇，要用锅盖盖灭。这个妈妈说过，三宝知道。可是，锅盖呢？
妈妈出门前难得地把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可连带着把锅盖不知道藏在哪里了。
火在锅子里烧得“吱吱”响。
来不及了，三宝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就准备往锅子里淋。
“不行！”梅婶娘冲进来，伸手关掉炉子，跟着又关掉了气罐子的阀门。她把橱柜都打开，找出锅盖盖在锅子上。“吱吱”声很快就消失了。
“水一淋，油溅出来，容易被烫伤。要是火跟着油溅出来，点着了什么，可就更不得了了。”
山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建造的。对于木头而言，火是最可怕的了。
三宝吓得脸色煞白。
梅婶娘勉强笑着拍拍三宝：“下午还要上课，中午做饭哪来得及啊。走，到我们家吃饭去。”
三宝眼泪一滴跟着一滴往外冒，脚紧紧贴着地面，不说话，也不肯走。
“哎——”梅婶娘叹了口气，看见地上的糍粑，捡了起来，“你别做饭了，我让梅子等会儿送过来。”
三宝不做声。
梅婶娘拿着糍粑出去了。
三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哭起来。
等梅子提着篮子来的时候，她已经靠着门槛睡着了。
梅子突然觉得三宝是那么小，房子是那么大。看着三宝苍白的脸上的泪痕，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从她的眼睛了冒了出来。
“嗯——”三宝动了动脚。
梅子赶紧擦干净了眼泪，把篮子放在桌上。
“梅子——”
“快来吧。”梅子用一种特别欢快的声音说，“糍粑阿婆的糍粑看上去很不错呢！”
“糍粑阿婆！”三宝“噗嗤”一声笑出来。
梅子松了一口气，催促道：“快点，插在糍粑上的片糖已经化啦。”
糍粑煎出了一层薄薄的锅巴，更香了。片糖化了，在糍粑上窝出一汪又一汪的糖汁。
三宝吃了一口，满足地舒了口气：“真好吃啊！”
梅婶娘不但煎了糍粑，还准备了满满的一碟子腊肉。三宝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7
下午，申老师去镇上开会了，同学们在教室里自习。
学校老师不多，一个班一个老师。一个老师请假，就有一个班自习。
三宝拿出作文本，趴在教室里写作文。她拿起笔在纸上比划来比划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梅子也坐在一边咬笔头。
“呼——”一阵风吹来，把本子翻得哗哗响。
起风了，天边涌来乌云。很快天空就变得阴沉沉的了。
要下大雨了。三宝“腾地”站起来，不知道妈妈在地里干活，能不能找到躲雨的地方。
“三宝？”梅子喊她。
“哦——”三宝这才想起，妈妈已经去县城了。
这一刻，她突然很庆幸妈妈去了县城。爸爸出外打工，地里的活计就都堆到了妈妈身上。妈妈早出晚归，也忙不过来。很多力气活，妈妈都硬扛着。
遇上下雨，妈妈也不会往家里赶，顶多在哪棵大树下避一避。农活忙的时候，土地不等人。
妈妈常说：“人勤地不懒。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耽误不得。”
现在，地给叔叔种去了。妈妈看店子，应该雨淋不着了吧？
她慢慢地坐起来，在本子上写下了：“妈妈，你不在家，我一个人生活得挺好。今天早晨，我是笑着出门的。你说……”
等到放学的时候，她已经写了好几页。申老师还没回来，她把本子收好，和梅子的保证书一起，从门缝下边塞进老师的办公室里。
8
院子的门敞开了。满院子的栀子花香也欢快地跑出了院子。
看到三宝，一条大黄狗“蹭地”爬起来，“汪汪”叫着，绕着三宝的脚转圈圈。
“咯咯咯——唧唧唧——”一只芦花母鸡领着三只小鸡趾高气昂地从草地里走过来。
灶房那铺着稻草的屋顶上，冒出了缕缕炊烟。
这只大黄狗三宝认识，那只芦花母鸡三宝也认识。
“外婆——”三宝尖叫着冲进厨房。
果然，外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土砖垒起的灶里，生着火。锅子在火上“噗噗”冒着热气。
三宝的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傻丫头，哭什么？”外婆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着给三宝擦眼泪。
三宝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她抱着外婆，不肯松手。
“你妈给我打了电话，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外婆轻轻摸着她的背，说，“我收拾收拾，带着我的狗和鸡就过来了。”
“外婆，我能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和你妈一样能干，一样倔。”
“我比我妈能干。”
“好，好，你比你妈能干！”外婆笑起来。她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的栀子树，看到了那满树的繁花，叹息一声，说：“人家说女孩子像花，你呀，像树，像栀子树，随便插在哪里，都能开花，一天连着一天，一朵接着一朵，开出满树香喷喷的花。”
三宝笑了，站在这间重新热闹起来的厨房里，她觉得温暖踏实，满心都是香喷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