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小说叙述之道的通信

  通信时间:2003年5月4日到2003年6月1日    万之,本名陈迈平,1952年生。1985年北京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欧美戏剧专业硕士毕业后赴挪威奥斯陆大学留学,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长期任教,并担任《今天》文学杂志编辑。著有短篇小说、剧本和翻译文学作品等数种。小说集《十三岁的足球》由百花文艺出版社于2004年1月出版。为“今天”派重要小说家和评论家。    吴晨骏,1966年5月出生。1989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动力系。著有小说集《明朝书生》(海天出版社1999年版)、《我的妹妹》(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柔软的心》(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诗集《棉花小球》(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长篇小说《筋疲力尽》(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版)。为上世纪90年代后重要小说家和诗人。      晨骏:    刚整理好第一篇旧作《寻找汉斯》,是从来没拿出来的,发给你看看,多提批评。    我写东西很吃力,总觉得不满意,所以长久放在那里,想等时间发酵。   迈 平      迈平,你好!    收到你的小说《寻找汉斯》,我正在看,看完再写信给你。我主要是学习,我会认真读。   晨 骏      晨骏:    希望不吝指教。我对自己的叙述方法不太有把握。从《穿风衣的女人》、《归路迢迢》开始,我曾经尝试一种对话体小说,好像有两个作者在不断叙述与反叙述,从而保持对创作本身的注意。这应该是一种文学的文学,而不是故事本身。这种写法我在国内还没有看到。(其实我早年在《丑小鸭》上发过一篇通过和马原一段对话重写的小说,就想开始这种实验)。写这篇小说本来也这样。后来我把另一个作者抽掉了,觉得太做作。 我真想和你认真讨论这个问题,知道你的想法。    迈 平      迈平,你好!    《寻找汉斯》看完了,写得很生动,整个叙述上很有魅力。这小说中,对于人性的理解,也很深刻。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一直沉浸在小说的氛围里。那个“寻找”的过程,很吸引我,那个诗人他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找汉斯,这些都让我思考。在小说的结尾,他们最终没有能找到汉斯,这个情节,让我想到在生活中存在的那些难以逾越的障碍。同时,这几个黄皮肤的中国人在德国驾车奔驰,让我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深深的孤独感。他们想找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但现实却不能给他们满意的结果,甚至现实在不断抹去他们的记忆,改造着他们的记忆,使人怀疑诗人是否真的认识汉斯,或者汉斯是否真的存在。    我喜欢你这个小说。在你说到的作者(叙述者)的问题上,我觉得目前小说中那个叙述者“我”,是一个很奇特的形象。我在阅读中的感受是:    1、这个叙述者“我”似乎是安装在那旅行中的四个人身边的一个摄像头,时刻跟随着他们,时刻窥探着这四个人,听取着他们的谈话,分析着他们的心理。    2、同时“我”又与诗人认识,也就是说“我”不仅仅是一个叙述者,同时也处在整个故事的氛围里。    3、在这四人驾车旅行的过程中,“我”又并不在这“四个人”里,所以“我”是一个影子,一个参与了故事的发展、又不计算在这“四个人”人数里的第五个人,一个既在场又不在场的“影子”。    以上是我对你这个小说中的叙述者的看法。    另外,在我阅读中,我有个问题:    在小说第“三”小节的最后两段,从“那个晚上他妈的过得真过瘾,一辈子忘不了,”开始,到第“三”小节的结尾“大家都哈哈大笑。”,这两段中的那个“我”是指诗人吗?这两段是诗人对小说叙述者所说的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感觉这两段话最好加上“诗人说,”的字样,或者用其他方式,标明这两段是诗人说的一番话。以免这两段中的“我”与整个小说的那个叙述者“我”相冲突。    你来信中说的叙述和反叙述,和两个作者的“对话体”小说,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叙述方式,也很理解这种方式。我没有看过《穿风衣的女人》、《归路迢迢》,很想将来能读到这两个小说,以及你用两个作者的方式写出的小说。你目前的这个《寻找汉斯》所采用的“影子叙述者”的方式,对我的确很有启发。你在小说语言、小说意识、小说方法上,都很成熟了,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增强了我对小说写作的信心。总之,读这个《寻找汉斯》,我心中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问安娜好。再聊:)   晨 骏   晨骏:    谢谢你的评论,对我是相当的鼓励。当然我希望更多更直接的批评。我自己感觉这篇小说还大有可加工之处,因为我想加强的是对这些人物,包括对我自己的讽喻,但又不想太露骨。比如其中寻找田园似乎是这些人的愿望,但最终他们还是奔向了城市。德国知识分子的绿色和平运动也曾有汉斯这样的人物,想丢弃现代文明,但实际上还是离不开电话。    关于你的问题,其实这一段我是有意用诗人自己的口吻说话,看来不成功,引起了疑问。我把《归路迢迢》找出来了,请你看看。写于1990年。对于这种叙述方法,我希望你诚挚的批评。赵毅衡对这篇曾有很好评价,因为他也是很在乎形式的。    我仍然坐在电脑前对付另一篇旧作《光利的盒子》,很吃力。写完也请你批评。    此外,有一我新翻译小说,瑞典女作家玛拉的《孩子》,请你过目。    迈 平      迈平,你好!    你的小说《归路迢迢》和你翻译的玛拉的小说《孩子》,我看完了,都十分喜欢。    玛拉这篇小说奇特的故事,让我很着迷。    你的小说《归路迢迢》,有一种魔幻色彩,(从叙述方法到故事,都存在着魔幻的特征)。在读你这篇小说过程中,我体会到小说写作的乐趣。你这小说里,始终贯穿着一种很深刻的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那种无法回家的痛苦,以及小说人物对自身处境的反思,都很逼真。尤其那一个个场景,火车站、教堂、汽车站、旅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叙述方法上,我读的感受是:    1、在《归路迢迢》中有两个人物在叙述同一个故事,通过这两个人物的对话,把整个故事表现出来。就是像你说的,这个小说中有两个叙述者。    2、我感到在这两个叙述者中,有一个是主要的,他经历着故事中的所有事件,他是故事的“实现者”。而另一个叙述者,则像是故事的“旁观者”,不断分析和补充着故事的那个主要叙述者(即故事的“实现者”)的叙述。    3、由于这个“旁观者”的存在,由于他对故事进行全方位的补充,故事的真实性在表面上不断得到加强和完善,使人如临其境。    4、但是,由于“旁观者”本人身份的不确定,整个故事的真实性又不断遭到消解。这个“旁观者”介入得越深,故事的真实性被消解得越多。    5、在读的时候,有时我感到这个“旁观者”,是故事的“实现者”的一个精神幻像。但是这个精神幻像又是很独立的,至少他在精神的层面上参与了故事的发展。    《归路迢迢》这篇小说的这种“两个叙述者”的叙述方法,相比于传统的单个叙述者的小说,在加强小说的主题上有更强烈的效果。在这个意义上,这篇小说的处理方法(包括叙述、构思、主题的挖掘等等),的确很成功。我很喜欢这个小说。它让我想到了人在某些时候被“悬置”的难受又无奈的状况。我对此有很深的同感,从内心里喜欢你这篇小说所表达的东西。

   再提一下我个人对小说的两点疑问:    1、在小说中,小说的两个叙述者在谈话中,常提到一个“他”,――像“我就怕再上他的当”、“你就会看到他在每一张纸币后面微笑”、“这都是他干的”、“那就真落入他的圈套了”等等,这个“他”是谁?好像小说中,没有点明“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对故事的“实现者”(就是那个主要的叙述者)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或者“他”和故事的“实现者”(就是那个主要的叙述者)之间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是我对“他”的一点疑问。也许你是有意识地在小说中不交待“他”到底是谁,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感觉对这个“他”,似乎可以作更多的处理,让“他”真正成为一个活的东西,哪怕是像影子一样活动起来。我感觉这个“他”,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如果对“他”再多一点描述,也许“他”就可以在故事的进展中起更多的作用。    2、在小说的描述上,最后一小节,与前面的章节的描写相比,好像叙述速度快了一点。结尾的描写上似乎没有前面的章节充分。――我随便说说我读的时候的直觉。    以上是我对《归路迢迢》的感觉。在整个感觉上,这是一篇很有创造力的小说,我也深受它的感染(包括情绪上的、世界观上的、和由独特的叙述方法所带来的方法上的感染)。你这小说在1990年写成,你那时就很成熟了。对你在小说形式和叙述上的探索,我深表敬意,我从你这个小说中得到一种精神的力量。    先写这些,盼望你一切顺利,代问安娜好。   再聊:)   晨 骏   晨骏:    感谢你的来信。能和另一个作家这样交流,我感到难得。不知道你是否和很多同仁这样做。我觉得小说艺术,其实不是一个人自己的艺术,需要切磋讨论。这些年我在海外的一个失落之处,就是没有人交流,知音难觅,因此我的创作也大受影响。    另外自己拘泥于学术上的一些东西,还留恋大学那份工作。现在,一是我彻底放下了学术,觉得那比较虚假,二是还能通过电脑和你及其他朋友建立联系,我希望自己的创作有个新的开始。    关于《归路迢迢》,你提的意见,对我很宝贵。一是肯定我的两个叙述者的实验,我将继续努力,但不因形式而形式,方法而方法,我同意你的说法,看到这背后精神性的东西。其实还是要精神性的东西主导,其实还是对世界的,对叙述的,对感官的,对语言的真实性的怀疑。需要对叙述质疑,是我的出发点。有关“他”,你提的意见很好,应该更好地铺开在背景上,不过始终应该是虚的。另外关于结尾问题,其实因为不是发表时的成稿,我这个结尾是仓促了,我想成稿好得多,但我自己在电脑里怎么也找不到了。发表的东西我也没有留好底稿,这说明我的另一个看法,即小说创作其实和发表没有直接关系,一篇作品可以不断再写,改写,总是存在在不完整状态,可以不断批评,不断改进,不断变化。有一次北岛责备我,说我怎么不创作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我认为我一直在写作,只是没有发表罢了。    要去上班,暂时不多写。   迈 平      迈平,你好!    收到信,今天晚上有时间,就给你回信。    我和别的写小说的朋友,有时会当面谈话交流,谈一些比较深入的对文学的看法,通过这样的谈话,我能了解别人的想法。在南京和在福州,我都会遇到这样的朋友。但是能够这样交流的朋友,不是很多,也就是几个。我的这些可以深入交流的朋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虽然对名利有愿望,但是他们身上的悲观主义大过他们对名利的愿望,所以他们对写作都充满着一种纯洁的感情,他们都认为写作这件事情很纯洁、很有价值。    你来信说的放弃学术,我感觉,也许这样你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中去,这是很好的事情。你自身的生活经验以及你的艺术经验,完全可以使你承担起创作出充分和深刻的小说作品的任务。你这两个方面的经验,我在对你小说的阅读中都能真切地体会到。你说的“对叙述质疑”,这对我也很有启发,你说的“小说创作和发表没有直接关系”,我也很赞同。    另,我写了一组来福州之后的随笔,见附件。主要记录我在福州的生活。你看了玩玩。    你多多保重,工作和写作都别太累,一切顺利!   晨 骏      晨骏:    谢谢你来的信。等我抽出时间再回信。瑞典这几天的天气真好,春光明媚,人就不想待在家里。昨天星期天我和孩子们一天都在外面,骑自行车,到附近的森林里去。我家附近走出去几百米就是森林,不着边际,在里面弄不好就会迷路。我希望有一天你到这里来做客,我们就去迷路一下。今天就先不多写了,晚上下班回来再说。    迈 平      晨骏:    这几天一直在细看你的《柔软的心》。此书收到后,我曾草草翻看过,尤其头几篇,印象里是你能把现实平面突破了,有了鬼气,这是我喜欢的,但我没有好好消化过。此外人确实也懒了,看书一样,很多书放着没看完。现在是想和你交流小说之道,不知己知彼自然不行,所以要好好读。应该说,有些我还需要细细品味才能评论。当然,我不会像郑国庆那样评论,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纯粹是小说家私人交流,跟读者无关,一可以随便一些,二可以更专业一些。郑文应该说还不错,大概你也认可,所以放在你的书里。你的特点说得还接近。以柔克刚,所以厚实。    一次无法所有题目都谈,今天只想和你交流关于控制的体会和看法。换句话说,也是你前面的信中提到的“叙述速度”,是时间坐标问题。我们写小说的人大概都体会控制的必要,如果允许我用个粗鲁的比喻,就跟做爱一样,如果早泄,自然感觉不妙,需要有个过程,在我自己的体会中,这其实是写作最难的一方面。我读你的小说,觉得控制相当好,有些甚至极好,让我叫绝。该收的地方,你都收得住了。尤其是几篇结尾处。柔本来与慢相应,能把过程控制住,我觉得你确有长处。我看你的《山中一日》,和我的《寻找汉斯》比较,觉得你的叙述舒展得多。当然,也有的地方,以我的感觉来说稍慢了点。    我自己写作的困惑常在控制不住,就如一支箭直奔靶心,我自己有了不射中十环也射个八环九环的信心,相信看客最后会叫好,但我无法把叙述控制在箭飞驰中的每毫秒中,无法让过程完整起来。我的一些作品都是那样停下来的,结果想好了,却没有过程。最近在写一个像恐怖分子自杀炸弹的故事,炸弹最后自然爆炸了,可过程我还在苦苦思索中,很累。当然,我知道太慢也不行,那样箭头就要掉下来。一般看客注意的也就是最后结果,就如大多数俗人做爱就是为了最后释放一炮。有悬念的小说之所以引人入胜,往往靠的是最后的那个结果揭示。我想,你我大概都会同意,小说家手段之高低,其实就表现在这个控制过程上。在这点上,我读你的小说有快感,欣赏到你的好手段,也有启发。比如我过去不太敢,也不喜欢用闲笔,过去是讲究每个细节都要用到,借用戏剧界的说法,如果你在开场时的布景放置了一把枪,那么最后收场前一定要用得上,要让这把枪开火,否则在传统戏剧观念和手法中就属于无用的细节。其实,一把枪放在那里未必一定要用,能显示人物性格就够了。你的《乡村之家》中,父亲突然注意到一朵花,就是闲笔妙用的好例。    刚看表,我要有事赶紧出去,否则误火车了。急速收笔,请谅。   迈 平

  通信时间:2003年5月4日到2003年6月1日    万之,本名陈迈平,1952年生。1985年北京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欧美戏剧专业硕士毕业后赴挪威奥斯陆大学留学,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长期任教,并担任《今天》文学杂志编辑。著有短篇小说、剧本和翻译文学作品等数种。小说集《十三岁的足球》由百花文艺出版社于2004年1月出版。为“今天”派重要小说家和评论家。    吴晨骏,1966年5月出生。1989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动力系。著有小说集《明朝书生》(海天出版社1999年版)、《我的妹妹》(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柔软的心》(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诗集《棉花小球》(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长篇小说《筋疲力尽》(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版)。为上世纪90年代后重要小说家和诗人。      晨骏:    刚整理好第一篇旧作《寻找汉斯》,是从来没拿出来的,发给你看看,多提批评。    我写东西很吃力,总觉得不满意,所以长久放在那里,想等时间发酵。   迈 平      迈平,你好!    收到你的小说《寻找汉斯》,我正在看,看完再写信给你。我主要是学习,我会认真读。   晨 骏      晨骏:    希望不吝指教。我对自己的叙述方法不太有把握。从《穿风衣的女人》、《归路迢迢》开始,我曾经尝试一种对话体小说,好像有两个作者在不断叙述与反叙述,从而保持对创作本身的注意。这应该是一种文学的文学,而不是故事本身。这种写法我在国内还没有看到。(其实我早年在《丑小鸭》上发过一篇通过和马原一段对话重写的小说,就想开始这种实验)。写这篇小说本来也这样。后来我把另一个作者抽掉了,觉得太做作。 我真想和你认真讨论这个问题,知道你的想法。    迈 平      迈平,你好!    《寻找汉斯》看完了,写得很生动,整个叙述上很有魅力。这小说中,对于人性的理解,也很深刻。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一直沉浸在小说的氛围里。那个“寻找”的过程,很吸引我,那个诗人他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找汉斯,这些都让我思考。在小说的结尾,他们最终没有能找到汉斯,这个情节,让我想到在生活中存在的那些难以逾越的障碍。同时,这几个黄皮肤的中国人在德国驾车奔驰,让我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深深的孤独感。他们想找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但现实却不能给他们满意的结果,甚至现实在不断抹去他们的记忆,改造着他们的记忆,使人怀疑诗人是否真的认识汉斯,或者汉斯是否真的存在。    我喜欢你这个小说。在你说到的作者(叙述者)的问题上,我觉得目前小说中那个叙述者“我”,是一个很奇特的形象。我在阅读中的感受是:    1、这个叙述者“我”似乎是安装在那旅行中的四个人身边的一个摄像头,时刻跟随着他们,时刻窥探着这四个人,听取着他们的谈话,分析着他们的心理。    2、同时“我”又与诗人认识,也就是说“我”不仅仅是一个叙述者,同时也处在整个故事的氛围里。    3、在这四人驾车旅行的过程中,“我”又并不在这“四个人”里,所以“我”是一个影子,一个参与了故事的发展、又不计算在这“四个人”人数里的第五个人,一个既在场又不在场的“影子”。    以上是我对你这个小说中的叙述者的看法。    另外,在我阅读中,我有个问题:    在小说第“三”小节的最后两段,从“那个晚上他妈的过得真过瘾,一辈子忘不了,”开始,到第“三”小节的结尾“大家都哈哈大笑。”,这两段中的那个“我”是指诗人吗?这两段是诗人对小说叙述者所说的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感觉这两段话最好加上“诗人说,”的字样,或者用其他方式,标明这两段是诗人说的一番话。以免这两段中的“我”与整个小说的那个叙述者“我”相冲突。    你来信中说的叙述和反叙述,和两个作者的“对话体”小说,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叙述方式,也很理解这种方式。我没有看过《穿风衣的女人》、《归路迢迢》,很想将来能读到这两个小说,以及你用两个作者的方式写出的小说。你目前的这个《寻找汉斯》所采用的“影子叙述者”的方式,对我的确很有启发。你在小说语言、小说意识、小说方法上,都很成熟了,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增强了我对小说写作的信心。总之,读这个《寻找汉斯》,我心中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问安娜好。再聊:)   晨 骏   晨骏:    谢谢你的评论,对我是相当的鼓励。当然我希望更多更直接的批评。我自己感觉这篇小说还大有可加工之处,因为我想加强的是对这些人物,包括对我自己的讽喻,但又不想太露骨。比如其中寻找田园似乎是这些人的愿望,但最终他们还是奔向了城市。德国知识分子的绿色和平运动也曾有汉斯这样的人物,想丢弃现代文明,但实际上还是离不开电话。    关于你的问题,其实这一段我是有意用诗人自己的口吻说话,看来不成功,引起了疑问。我把《归路迢迢》找出来了,请你看看。写于1990年。对于这种叙述方法,我希望你诚挚的批评。赵毅衡对这篇曾有很好评价,因为他也是很在乎形式的。    我仍然坐在电脑前对付另一篇旧作《光利的盒子》,很吃力。写完也请你批评。    此外,有一我新翻译小说,瑞典女作家玛拉的《孩子》,请你过目。    迈 平      迈平,你好!    你的小说《归路迢迢》和你翻译的玛拉的小说《孩子》,我看完了,都十分喜欢。    玛拉这篇小说奇特的故事,让我很着迷。    你的小说《归路迢迢》,有一种魔幻色彩,(从叙述方法到故事,都存在着魔幻的特征)。在读你这篇小说过程中,我体会到小说写作的乐趣。你这小说里,始终贯穿着一种很深刻的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那种无法回家的痛苦,以及小说人物对自身处境的反思,都很逼真。尤其那一个个场景,火车站、教堂、汽车站、旅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叙述方法上,我读的感受是:    1、在《归路迢迢》中有两个人物在叙述同一个故事,通过这两个人物的对话,把整个故事表现出来。就是像你说的,这个小说中有两个叙述者。    2、我感到在这两个叙述者中,有一个是主要的,他经历着故事中的所有事件,他是故事的“实现者”。而另一个叙述者,则像是故事的“旁观者”,不断分析和补充着故事的那个主要叙述者(即故事的“实现者”)的叙述。    3、由于这个“旁观者”的存在,由于他对故事进行全方位的补充,故事的真实性在表面上不断得到加强和完善,使人如临其境。    4、但是,由于“旁观者”本人身份的不确定,整个故事的真实性又不断遭到消解。这个“旁观者”介入得越深,故事的真实性被消解得越多。    5、在读的时候,有时我感到这个“旁观者”,是故事的“实现者”的一个精神幻像。但是这个精神幻像又是很独立的,至少他在精神的层面上参与了故事的发展。    《归路迢迢》这篇小说的这种“两个叙述者”的叙述方法,相比于传统的单个叙述者的小说,在加强小说的主题上有更强烈的效果。在这个意义上,这篇小说的处理方法(包括叙述、构思、主题的挖掘等等),的确很成功。我很喜欢这个小说。它让我想到了人在某些时候被“悬置”的难受又无奈的状况。我对此有很深的同感,从内心里喜欢你这篇小说所表达的东西。

   再提一下我个人对小说的两点疑问:    1、在小说中,小说的两个叙述者在谈话中,常提到一个“他”,――像“我就怕再上他的当”、“你就会看到他在每一张纸币后面微笑”、“这都是他干的”、“那就真落入他的圈套了”等等,这个“他”是谁?好像小说中,没有点明“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对故事的“实现者”(就是那个主要的叙述者)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或者“他”和故事的“实现者”(就是那个主要的叙述者)之间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是我对“他”的一点疑问。也许你是有意识地在小说中不交待“他”到底是谁,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感觉对这个“他”,似乎可以作更多的处理,让“他”真正成为一个活的东西,哪怕是像影子一样活动起来。我感觉这个“他”,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如果对“他”再多一点描述,也许“他”就可以在故事的进展中起更多的作用。    2、在小说的描述上,最后一小节,与前面的章节的描写相比,好像叙述速度快了一点。结尾的描写上似乎没有前面的章节充分。――我随便说说我读的时候的直觉。    以上是我对《归路迢迢》的感觉。在整个感觉上,这是一篇很有创造力的小说,我也深受它的感染(包括情绪上的、世界观上的、和由独特的叙述方法所带来的方法上的感染)。你这小说在1990年写成,你那时就很成熟了。对你在小说形式和叙述上的探索,我深表敬意,我从你这个小说中得到一种精神的力量。    先写这些,盼望你一切顺利,代问安娜好。   再聊:)   晨 骏   晨骏:    感谢你的来信。能和另一个作家这样交流,我感到难得。不知道你是否和很多同仁这样做。我觉得小说艺术,其实不是一个人自己的艺术,需要切磋讨论。这些年我在海外的一个失落之处,就是没有人交流,知音难觅,因此我的创作也大受影响。    另外自己拘泥于学术上的一些东西,还留恋大学那份工作。现在,一是我彻底放下了学术,觉得那比较虚假,二是还能通过电脑和你及其他朋友建立联系,我希望自己的创作有个新的开始。    关于《归路迢迢》,你提的意见,对我很宝贵。一是肯定我的两个叙述者的实验,我将继续努力,但不因形式而形式,方法而方法,我同意你的说法,看到这背后精神性的东西。其实还是要精神性的东西主导,其实还是对世界的,对叙述的,对感官的,对语言的真实性的怀疑。需要对叙述质疑,是我的出发点。有关“他”,你提的意见很好,应该更好地铺开在背景上,不过始终应该是虚的。另外关于结尾问题,其实因为不是发表时的成稿,我这个结尾是仓促了,我想成稿好得多,但我自己在电脑里怎么也找不到了。发表的东西我也没有留好底稿,这说明我的另一个看法,即小说创作其实和发表没有直接关系,一篇作品可以不断再写,改写,总是存在在不完整状态,可以不断批评,不断改进,不断变化。有一次北岛责备我,说我怎么不创作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我认为我一直在写作,只是没有发表罢了。    要去上班,暂时不多写。   迈 平      迈平,你好!    收到信,今天晚上有时间,就给你回信。    我和别的写小说的朋友,有时会当面谈话交流,谈一些比较深入的对文学的看法,通过这样的谈话,我能了解别人的想法。在南京和在福州,我都会遇到这样的朋友。但是能够这样交流的朋友,不是很多,也就是几个。我的这些可以深入交流的朋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虽然对名利有愿望,但是他们身上的悲观主义大过他们对名利的愿望,所以他们对写作都充满着一种纯洁的感情,他们都认为写作这件事情很纯洁、很有价值。    你来信说的放弃学术,我感觉,也许这样你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中去,这是很好的事情。你自身的生活经验以及你的艺术经验,完全可以使你承担起创作出充分和深刻的小说作品的任务。你这两个方面的经验,我在对你小说的阅读中都能真切地体会到。你说的“对叙述质疑”,这对我也很有启发,你说的“小说创作和发表没有直接关系”,我也很赞同。    另,我写了一组来福州之后的随笔,见附件。主要记录我在福州的生活。你看了玩玩。    你多多保重,工作和写作都别太累,一切顺利!   晨 骏      晨骏:    谢谢你来的信。等我抽出时间再回信。瑞典这几天的天气真好,春光明媚,人就不想待在家里。昨天星期天我和孩子们一天都在外面,骑自行车,到附近的森林里去。我家附近走出去几百米就是森林,不着边际,在里面弄不好就会迷路。我希望有一天你到这里来做客,我们就去迷路一下。今天就先不多写了,晚上下班回来再说。    迈 平      晨骏:    这几天一直在细看你的《柔软的心》。此书收到后,我曾草草翻看过,尤其头几篇,印象里是你能把现实平面突破了,有了鬼气,这是我喜欢的,但我没有好好消化过。此外人确实也懒了,看书一样,很多书放着没看完。现在是想和你交流小说之道,不知己知彼自然不行,所以要好好读。应该说,有些我还需要细细品味才能评论。当然,我不会像郑国庆那样评论,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纯粹是小说家私人交流,跟读者无关,一可以随便一些,二可以更专业一些。郑文应该说还不错,大概你也认可,所以放在你的书里。你的特点说得还接近。以柔克刚,所以厚实。    一次无法所有题目都谈,今天只想和你交流关于控制的体会和看法。换句话说,也是你前面的信中提到的“叙述速度”,是时间坐标问题。我们写小说的人大概都体会控制的必要,如果允许我用个粗鲁的比喻,就跟做爱一样,如果早泄,自然感觉不妙,需要有个过程,在我自己的体会中,这其实是写作最难的一方面。我读你的小说,觉得控制相当好,有些甚至极好,让我叫绝。该收的地方,你都收得住了。尤其是几篇结尾处。柔本来与慢相应,能把过程控制住,我觉得你确有长处。我看你的《山中一日》,和我的《寻找汉斯》比较,觉得你的叙述舒展得多。当然,也有的地方,以我的感觉来说稍慢了点。    我自己写作的困惑常在控制不住,就如一支箭直奔靶心,我自己有了不射中十环也射个八环九环的信心,相信看客最后会叫好,但我无法把叙述控制在箭飞驰中的每毫秒中,无法让过程完整起来。我的一些作品都是那样停下来的,结果想好了,却没有过程。最近在写一个像恐怖分子自杀炸弹的故事,炸弹最后自然爆炸了,可过程我还在苦苦思索中,很累。当然,我知道太慢也不行,那样箭头就要掉下来。一般看客注意的也就是最后结果,就如大多数俗人做爱就是为了最后释放一炮。有悬念的小说之所以引人入胜,往往靠的是最后的那个结果揭示。我想,你我大概都会同意,小说家手段之高低,其实就表现在这个控制过程上。在这点上,我读你的小说有快感,欣赏到你的好手段,也有启发。比如我过去不太敢,也不喜欢用闲笔,过去是讲究每个细节都要用到,借用戏剧界的说法,如果你在开场时的布景放置了一把枪,那么最后收场前一定要用得上,要让这把枪开火,否则在传统戏剧观念和手法中就属于无用的细节。其实,一把枪放在那里未必一定要用,能显示人物性格就够了。你的《乡村之家》中,父亲突然注意到一朵花,就是闲笔妙用的好例。    刚看表,我要有事赶紧出去,否则误火车了。急速收笔,请谅。   迈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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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浅析孙犁的中篇小说<铁木前传> 论文 关键词:孙犁 主流话语 个人体验 生命体验 落后人物 先进人物 论文摘要:<铁木前传>是孙犁解读发生在 中国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 农村 合作化运动的作品.它似乎表现出对当时 论文关键词:孙犁 主流话语 个人体验 生命体验 落后人物 先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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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说研究的路径与方法
  • 文艺研究2013年第7期 小说研究的路径与方法 -商伟教授访谈录-- 杨彬 1962年1月生,吉林省延吉市人.曾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先后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后赴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留学并获得博商伟教授, 士学位.现执教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任杜氏中国文化讲席教授.主要从事明清小说.戏曲 ...

  • 辽宁人民出版社
  • 日本侵华战争 王辅 [1**********]54 2015-01 560.00 全书共四卷,260万字.以日本策动侵华战争的时间为主线,由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先后担任我军多项重要职务的王辅将军撰写.历时二十余年,查阅大量国内外战史资料及解密军事档案,以时间为脉络,详尽记录1931年9月至19 ...

  • 中国古典小说第一人称叙事缺席的文化思考
  • 作者:陈才训 天津社会科学 2005年11期 纵观中国古典小说史,第三人称叙事几乎处于垄断地位.就文言小说而言,只有唐传奇与<聊斋志异>中出现了为数不多的几篇第一人称叙事小说.就白话小说而言,第一人称叙事在宋元话本.明清章回小说中更是绝迹.直至近代,受西方小说技巧的影响,白话小说中才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