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说句话，饶了老余这一次。要不将这些战利品都交给旅部，由他们发落，或许能留点面子。”
作为老乡，曾国佐也动了恻隐之心，沉吟片刻说：“是我治军不严，你等不必惊慌。我行伍多年，从未害过自家兄弟。今虽出事，轰动营地，我为一团之长，难辞其咎。下午我去旅部负荆请罪。我部营级以下军官各司其职，有序训练队伍。马光达继续充任教官，练习格斗；余德文暂停营副职务，随军打杂。”
赵登禹不在，副旅长何基沣正在看书，见到曾国佐，急忙迎出门外，说：“近在咫尺，君面难谋。听说最近练兵太忙？”
看着曾国佐闷闷不乐的样子，何基沣又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为了余营副的事情？这个老余，动不动给你惹出点麻烦事情，如不是他打仗卖命，早该开了他。这样吧，先撤掉他的军职，再关他禁闭。”
“我看禁闭就免了吧，让他去铡草喂马，不能白吃饭。”曾国佐说，“是我对他管教不严，想来心中惭愧。再说他也不是光为了自己，还是有点公心的，从轻处理吧。”
“我看可以，赵旅长回来我跟他说说，估计不成问题。”
何基沣突然想起什么，将曾国佐拉进屋里：“昨日我看了马光达的训练，那刀法很适合实战。我军武器装备太差，战斗力太弱，如每人配备一把大刀，再进行严格训练，定会弥补一些先天不足，近敌交战，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也有这个想法。那套刀法叫‘破锋八刀’，接招打招，迅猛异常，特别是在对付敌人的刺刀时，能发挥出巨大威力。”
“那好吧，你回去后告诉马光达，让他做好准备，冯将军回来后，让他当面演练，最好在全军推广。”
营副余德文变成了马倌，在去马廐的路上他碰见了曾国佐，余德文说：“团长，我会把你的马喂得壮壮的，啥时候去杀鬼子，带上我。”
六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1932年的夏天。为了改变部队武器装备太差的宭境，宋哲元听从了冯治安等下属的建议，从京津地区购买了十几辆卡车的镔铁，又请了几十名打刀打锄打铲的工匠，不分昼夜赶制大刀。此时，三十七师许多下级军官已从马光达那里学熟了八式刀法，回去后便向自己的部下们传授。三十八师张自忠亦请来镖师李尧臣担任总教练，在其所部教习“无极刀法”。一时各个营盘里每日喊杀声震天，惹得附近百姓齐来观看，从此以后都称这路人马为“大刀军”。
镔铁大刀源源不断地被打造出来，军营里像似开了铁匠铺。营门外的几处操场上，每日有成千上万的士兵，走马灯似的轮流操练。四月里晴好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燥热，阵阵黄尘从士兵们的脚下升起来，在微风的带动下向远处飘去。
在一次军官会议上，宋哲元说：“我部在晋东南半死不活地困了一年多，使士兵们受了许多苦，作为最高长官，我心中实在不忍。虽然作了几次努力，其结果都是无功而返，杂牌军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军费没有增加一文。打刀的镔铁和匠人的工钱，还是我说服了北平那儿的商户捐的。大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还是那句话，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委员长不放心我们。”
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说：“华北地区的防务由张学良分管，何不到他那里疏通一下，将我军调往长城一线？只要我们一心抗战，就会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
那时老蒋纵然心存块垒，也不敢对我们贸然下手。”
军参谋长张维藩说：“如果我们采取这种方法移防，反倒有瓜田李下之嫌。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练兵，一边为抗战造势。等待时机方为上上之策，精兵强将才是制胜之根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张自忠急了，“等到日本人打到你脚跟里来，你才动手？”
张维藩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看这里，”张维藩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热河一带的防务，从开鲁、赤峰直至建平、承德，虽然嘴上说是固若金汤，但由于防线过长，只要日军在开鲁附近合力一击，就会打开缺口长驱东进，国军就会全线崩溃。再看看日军的兵力部署，明白了吗？这样一来，便切断了东北抗日武装与关内的联系，再分而击之，这就是他们的战略企图。”
赵登禹转身对曾国佐说：“奇怪，参谋长的见解怎么和你说的如出一辙？”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这时站起来说：“前者听说二二二团消灭了硝石崖一窝土匪，我认为此举顺应天理民心。见仁见智，曾团长谈谈看？”
曾国佐想了想说：“前者因我管教不严，致使营副余德文自作主张，私带队伍袭击匪窠，获得些许物资，均已充公。余得文因违反军纪，现停职反省。我认为，自从晋军北移，辽县周边几个县无兵驻守，山匪趁机作乱，前番千尺峨匪首辛八啸聚二百多人攻打和顺县衙，县长出逃，匪众大肆掳掠，百姓死伤者甚众。现阎锡山力求自保，不复与中原接触，致使这一带成为匪患多发之地，百姓怨声载道。目下我军据其地，就应为百姓谋福祉，肃清附近匪患。再者，我军虽经训练，尚未进入搏击实战，借此机会，也可一展大刀雄风。”
大家把目光一齐向这边移过来。曾国佐接着说：“现二十九军已纳入中央统一战斗序列，是正规军，因此不但要着眼大局，还要维护地方稳定。得民心者得天下，肃清匪乱有利国计民生，何乐不为？”
对于匪患，宋哲元可谓有切齿之恨，只是近来为自身出路计，无暇顾及地方治安。民国十七年他率部攻陷凤翔，将匪首党玉昆及五千俘虏一夜间悉数杀尽，中原众生为之胆寒。刚才曾国佐一席话，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他将手在桌子上一拍，高声道：“区区几个蟊贼，敢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一0九旅抽调两个营，明日即刻进剿。必要时敲敲锣，也让别人听听我的响声。”
从军部出来，何基沣走在后面，几步追上曾国佐说：“要不把余德文派去，他有经验。”
曾国佐想了想说：“这恐怕不行，刚刚处理了他，再行起用，今后不听号令者咋办？马光达训练士兵脱不开身，就让张子钧营上，我带队。。”
“伯勋，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何必鞍马劳顿？让年轻人去历练，你歇着吧。” “就当是一次实战演习，”曾国佐说，“我要看看部队的作战能力，如哪个环节上存在缺陷，日后训练也好对症下药。”
“那就这么定了，”何基沣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去部署吧。”
当晚分头准备。第二天一早，两营人马在营门外集结，人喊马嘶，嘈杂一派。曾国佐和王长海骑在马上，令各营清点队伍。
曾国佐与王长海商议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团从拐儿镇往东，至浆水以南，我团从粟城经芹泉再至峻极关，明日一早南北同时打响，捣毁外围土匪巢穴，进逼千尺峨山寨，然后在那里收网。”
临行，曾国佐嘱咐马光达和张华亭：“你们各自抓好队伍的训练，千万不能落在友邻之后，否则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张子钧和马光达连连点头。马光达说：“团长放心，从今天起我们加大训练强度，力争使每个人掌握要领。”
曾国佐又转头对张子钧说：“你带头先行，派人侦查匪情，倘若短兵相接，降服就行，不宜过多杀人。大刀片虽快，不斩乞饶之人，杀戮只能震慑一时，却不能长期奏效。还有，作战时要避其锋芒，击其要害，注意保护自身安全，穷寇莫追。”
张子钧笑了：“团长你是怎么了？老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曾国佐也笑了，说：“抛家离乡走这么远，得照顾好自己。等天下太平了，我的愿望就是把弟兄们完完整整带回家去。”
张子钧上马带着队伍渡清漳河向东进发，曾国佐自带一个连押粮草随后缓行。
七
峻极关在太行山东麓，是晋东南进入河北邢台一带的重要关口。因其地势险要，崎岖难行，加之时有响马打家劫舍，自古以来，商贾大多从浆水绕行，却费时费力。如走峻极关，捷径路近，出关后可直走邢台，再择南北大道，来去方便。所以，即使此路充满艰险，仍有许多商贾行客结伴同行，甚至雇请镖师护卫，但百密难免一疏，山匪劫道，神出鬼没，杀人越货至今不断。
曾国佐刚到峻极关扎营，就见张子钧气急败坏地带着队伍峡谷里撤出来。张子钧说：“没见着土匪的影子，倒吃了一顿石头。这山大沟深的，找不到一个土匪窝，白费了好多力气。”
曾国佐过去看时，见后面担架上躺着两个士兵，被飞石打成轻伤，一个头被打破，另一个伤了腰部。“那些滚石肯定是被人推下来的，两面山坡上碎石乱飞，把前面的路都堵住了，大家急忙后撤，那么多人挤在峡口，眼看着那块石头向我飞来了，却没有躲开。”伤兵说。
“这样打仗不行，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人家居高临下，我们在下面挨打。不知对方底细而贸然进兵，于战不利。去附近村子里找几个打柴的，我自有用处。”
打柴的被找来了，其中一个姓孙的老头说：“前两年我东家被辛八爷绑了票，传话要我们送去十石苞米才要放人。那次我也去了，进了峡口往北拐，沿路有几处洞穴，都住了人，还架着土炮。辛八爷就住在千尺峨，手低下有二百多罗啰，威风的很。我东家出来时，不知道尿了几泡，反正是棉裤结成了冰，被直直抬回来的，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愿意带路吗？”曾国佐问道，“为民除害是我们军人的本分，不必惊慌，耽误了打柴不会少了你的报酬。”
还是那个孙老头说：“大军到此征剿，岂敢怠慢，我们几个都去。”
曾国佐对张子钧说：“队伍分作三路，先拔除外围岗哨及几个洞穴，等王团长从山后迂回过来，再包抄千尺峨。”
于是各队由向导带路，不走峡谷，走山间小径，向匪窠摸进。
曾国佐自带两个排沿着山腰向东穿插。打柴放羊走出来的小道，崎岖难行，不时有悬崖峭壁，只能借助绳索。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悄悄摸到靠近千尺峨的最里边的一个土匪巢穴附近，埋伏下来。
“战斗一打响，机枪从山梁上封住沟口，别让千尺峨的土匪在这里溜走。张
营长从南面一打，外围的土匪势必经此逃往千尺峨，我们就在这里切断去路，大功可成。”
正说着，忽见对面的山头上挥动起一面小红旗，是王长海的人马进入了预定地点。
“现在可以行动了，”曾国佐抽出驳壳枪，“全体要各司其职，先解决外围，然后合兵一处往北推进。”
一声枪响，两头同时行动。张子钧等解决了峡谷两侧的暗哨，快速向北攻击，一时枪声大作。里面洞穴里的匪徒，听到枪声便纠集起来，数十人操了家伙向南面增援。
“追着他们的屁股打，两面合围，”曾国佐喊道，“炸掉他们的窝！”
奇兵突出，穷追猛打，山谷里刀光剑影，喊杀声连天。匪徒们乱作一团，多被大刀砍翻在地。几处巢穴被炸毁，浓烟冲天而起。
千尺峨那边派来增援的匪众，被机枪封锁，便抢占有利地形与我对射。 两面夹击，匪徒们支持不住，除几个侥幸逃脱外，其余都作了俘虏。
曾国佐和张子钧合兵一处，向北进击。匪徒毕竟武器简陋，经不住机枪扫射和手榴弹轰炸，纷纷逃往千尺峨，据住山寨负隅顽抗。
此时王长海已向千尺峨左侧发起攻击，因匪徒居高临下死死守住仅有的一条通道，几次强攻都没有成功，倒伤了一些弟兄。于是王长海索性把住下面的水源，一面令吉星文制作挠钩，以作攀爬之用。
曾国佐率部进至千尺峨右侧，见匪巢建在高高的悬崖上，易守难攻，虽然坡度较左侧稍缓，但辛八在上面构筑了工事，并配强火力和人数，如从正面进攻，其难度可想而知。
为试探对方的底细，曾国佐先杨麻子带一个排佯攻。下面刚近山脚，山上土炮、步枪、火铳、礌石一齐向下打来，无法近前。
面对这块难啃的骨头，曾国佐颇费踌躇。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面的地形，斟酌再三，忽生一计，便命杨麻子再佯攻一次。
还是和前面一样的结果，所不同的是，这次还伤了一个人。
张子钧急了，说：“团长，何不从军部运来山炮轰击？”
“杀鸡焉用牛刀，”曾国佐擦着头上的汗说，“连几百个土匪都对付不了，还怎么跟日本人打仗？再说山大沟深的，辎重运送耗时费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克敌制胜，贵在速战速决。现在全部人马返回营地，给山上一个退兵的假象。”
大队人马随即撤出，山上匪徒欢呼叫骂。曾国佐派人与王长海联系，定于明晚午夜偷袭。
于是王长海仍在左侧扰敌。辛八便将寨右部分匪徒调往寨左防守，当晚山寨内火把通明。
次日，曾国佐令部队休息，自己与张子钧商议道：“昨天我们故意撤出，辛八还以为我们对他无计可施，今天又不见我们的面，左侧防备必然松懈。今晚午夜王长海那边做大声势佯攻，我们从左面那个冲沟悄悄摸上去，杀他个防不胜防。”
当晚部队开进峡谷，趁着夜色绕行到寨右埋伏。午夜时分，寨左枪声骤起，喊杀声震天。曾国佐举起望远镜看时，寨右工事上果然防守薄弱，便命杨麻子带突击队沿冲沟向上进发。冲沟虽然不深，但能挡住火把照耀，正好藏身，又利于攀爬，因此突击队没用一袋烟功夫就摸了上去。一阵枪声响起，寨右防守的十多名匪徒登时毙命，寨内乱了套，头目叫人往右防守，不料左边王长海越发打得急。
这边曾国佐一挥手，大队人马沿陡坡一涌而上，冲破木栅进入山寨，与匪徒激烈厮杀，众匪不支，往寨左退去。此时吉星文等众搭着挠钩攻上山来，两面围剿，杀得匪徒抱头鼠窜，误入悬崖摔死者甚众。匪首辛八前去无路，后有追兵，自知在劫难逃，遂饮弹自尽。
这一仗毙匪近二百名，俘获数十名，千尺峨附近大小山寨尽皆烧毁。我士兵负伤十余名。
曾国佐和王长海回到辽县，刚到营门外，突然发现北边一片帐篷不见了，好多土房子也冷冷清清的不见人，问哨兵，说是军部和三十八师昨天开往阳泉了，喧闹了一晚上，天没亮就不见了人。
两人愣怔了一下，没进营房就直奔旅部。
赵登禹和何基沣都在，正爬在地图上讨论什么，见二人进来，随便问了下剿匪的情况，赵登禹便收了地图，背着手在屋子里转起来。
“知道怎么回事吗？”何基沣说，“总参议萧振瀛从南京回来了，他带来了中央的命令，宋将军被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委员兼察哈尔省主席，二十九军移防察哈尔，三十八师先头开拔，在阳泉暂住一段时间，让我们在此待命。”
“会不会是去打日本人？”曾国佐问。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赵登禹终于开口了，“但我认为有这种可能，因为这期间有张少帅的举荐和斡旋，才使得我们有立锥之地，因此不难断定，我军北移，其目的就是加强热河防线。现在我们的任务，除了练兵，还是练兵。”
此后，曾国佐每天带着大刀去和士兵们一同操练“破锋八刀”，赵登禹和何基沣则忙着开拔的事。转眼又是一月过去，1932年 8月 ，二十九军开往张家口，宋哲元到省府就任。
二十九军进驻张家口后，宋哲元整顿吏治，理清财政，创建学校，兴修水利，摒情弊，除恶习，令军民一体遵行。二十九军的到来，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 宋哲元遂在附近几个县招兵买马，组建为暂编第二师，师长刘汝明。
二十九军在此休整期间，由于地方财政的支持，加之社会各界的捐助，粮饷物资均得到补充，全体官兵统一装束，青一色灰布军服，佩方形徽章，三角块内有“29A”字样。在武器配备上，全军有野炮、山炮十余门，重机枪不过百挺，轻机枪每营两挺，步枪多为汉阳造和山西仿制的三八式，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人手一把镔铁大刀，在太阳下泛出青刺刺的光芒。
营副余德文官复原职，上任那天，他一边铡草一边对下任马倌说：“你要是喂不好团长的马，当心我抽你鞭子。只要你踏实干，啥时候我战死了，你就是营副。”
这话传进了曾国佐的耳朵，曾国佐笑道：“今后犯事的军官，都去喂马，马厩是培养营副的学堂，不能等闲视之。”
这样，随着一个养兵的地盘基本被固定下来，官兵们的生活有了保障，一些官长们便把家眷接来一起生活。曾国佐派人将妻子罗慧娥和女儿曾植楠从兰州接到北平，在武衣库附近买房居住，距宋哲元的住所不远。
第二章 血战喜峰口
一
1933年2月21日，日本关东军以四个师团的兵力，纠集伪军计十万多人向
热河进犯。当时的热河驻军为东北军汤玉麟部。汤玉麟平时不善于治兵，官兵中土匪习气严重，战斗力低下，还没跟日军交火，部下二十万官兵一哄而散。日军骑兵长驱直入，几乎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热河省会承德。承德失守后，形势一时急转直下。东北军在前线节节败退，越发滋长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数路人马快速推进，进逼长城一线。
宋哲元立即请示北平军分会，要求出战。这时华北军事统一由何应钦节制，何应钦便顺水推舟，任命宋哲元为第三军团总指挥，令其所部二十九军开往平东一带驻守。此时日寇第六师团已由奉天开出进攻朝阳，第八师团所属铃木旅团集结绥中，虎视凌南。敌机连日在赤峰、朝阳、凌南一线侦查轰炸，3月2日午后，赤峰失守，随后，日军突破凌南，长城各隘口全线震动。
北平军分会紧急召开会议，自冀热东境至平津察南一线划分作战地段，二十九军的任务是防守冷口至马兰峪长达三百余里的长城各口。不久，日军以坦克四十五辆冲破东北军万福麟平泉阵地，华北当局便令宋哲元调一部兵力出冷口御敌。宋哲元便让副军长佟麟阁留守张家口，并将任务下达到冯治安部，令全军骑兵统归三十七师指挥。冯治安便命赵登禹旅为前驱，冒着风雪火速赶往前线接战。
赵登禹和何基沣立即调拨部队，命王长海二一七团由建昌营向冷口推进，何基沣和曾国佐各率一营骑兵驰往喜峰口增援，大军随后跟进。
喜峰口在遵化东北一百余里，北距平泉近二百里，其东西有潘家口、董家口两隘，群峰峭立，险要天成，长城依山势而蜿蜒，实为华北屏障，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从地形上看，城墙两侧，北坡平缓而南坡陡急，敌如进攻有利，我如撤退多害。我如进攻，难以迎敌，必要绕攻，且东北有一高地，如被敌占领，则其居高临下，我阵地尽置于敌火力范围之内，因此敌寇一旦进攻长城，喜峰口将首当其冲，而东北高地的得失，是敌我双方谁胜谁输的关键所在。
站在喜峰口长城上，春寒料峭。曾国佐对左右说:“你们知道喜峰口的来历吗？明朝时徐达在此修筑长城，留士兵驻守。有一个士兵戌守边关多年不归，他的阿大不远千里来找他，相逢于这座山下，随后抱在一起大笑，竟然把两人笑死了。当时人们可怜这对父子，将他们埋葬在山下，可能也是为了纪念他们，便将这个隘口叫做‘喜逢口’，后来就讹作‘喜峰口’了。今天我们据守这个关隘，也是为了杀敌报国。现大敌当前，全体将士定要同仇敌忾，奋勇向前，誓死固守阵地，宁肯笑死，也不能被敌人吓死。”
正在阵地上巡视的何基沣这时也走过来，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说：“国家多难！民族多难！我辈受人民养育之军人，当以死报国，笑卧沙场，何惧马革裹尸？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
官兵们举起刀枪振臂齐呼：“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战死者光荣，偷生者可耻！”
当日下午，冯治安挥师以兴城三屯营为中心，担任由城子岭至潘家口一线防务，并欲派有生力量接替宽城万福麟部防地。王治邦一一0旅留守撒河桥师部作为机动，暂编第二师刘汝明部协助晋军商震部向冷口挺进，三十八师张自忠部集结遵化为预备队待命，骑兵部队归还各师建制。
赵登禹从指挥部来到喜峰口阵地，端起望远镜看了看东北方向那处高地，问道：“那边山头上是谁的部队？”
“是东北军万福麟的一个团，”曾国佐回答，“武器装备还算可以，但我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赵登禹用马鞭指着北面的宽城说：“那一带尤为紧要，偿若那里失守，喜峰
口要冲将失去依托，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的主要任务就是构筑坚固工事，在兵力配置上不留死角，这样才能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其次，战斗中要相机行事，与友军密切配合，齐心协力，才能距敌于长城之外。”
经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王长海在喜峰口和北边不远处的小喜峰口布防，曾国佐将阵地从喜峰口东移到铁门关一带，马光达第三营守白庙子，张子钧第二营守铁门关，曾国佐自带张华亭第一营在兴城居中指挥。正在阵地以北查看地形，忽然前方哨兵飞马来报，说是由宽城大道上开来日寇装甲车多辆及骑、步兵数百人，向宽城进击。正说着，忽闻宽城那边传来隆隆的炮声，烟尘冲天而起。曾国佐急忙爬上山头，举起望远镜看时，只见喜峰口以北那片较为开阔的田野上，万福麟溃兵如潮水般向南涌来，日寇骑兵追在后面尾击，枪声如同炒豆，刀光横空闪动，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眼见得溃兵向喜峰口那边涌去，曾国佐急忙上马返回阵地，对张华亭说：“敌骑如此嚣张，是因为未遇强硬对手，现其势头正猛，必予以迎头痛击。小喜峰口一旦吃紧，马光达那边也危险重重，不能不有所防范。你在这里严加防守，遇有意外情况，火速报我。”
说完便带了副官朱柏元，往西边马光达阵地跑去。
此时在喜峰口右翼白庙子阵地上的马光达正拿着望远镜向北瞭望，见万军溃兵先头已经小喜峰口挤入白庙子隘口，一部向喜峰口隘口涌去，敌兵又随后追至。小喜峰口在白庙子西北一里之遥，马光达恐吉星文营兵力太弱难以拒敌，便带一个连火速增援，一边让本部阵地官兵做好战斗准备。
马光达带领队伍向小喜峰口冲去，刚下坡地，溃兵已将隘口挤得水泄不通。人多，通道窄，你争我抢，乱作一派，打人的，骂人的，喊爹叫娘的，无所不用其极。马光达被拒，无法通过，一时情急，便喝道；“让开！你们这些草包，让日本人追着屁股打，不知羞耻！”
那内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喊道：“老子们就这能耐，你们二十九军行啊？那你们就上去，看看有几个脑袋！”
“少啰嗉，闪开！” 马光达用枪顶着那人的前额，“不然叫你脑袋开花！” 那人怵了，转身用马鞭子抽出一条细细的通道，让马光达他们挤出隘口，嘴里却喊道：“兄弟，年纪轻轻的别去送死，钢刀挺不过大炮。”
马光达率领队伍爬上小喜峰口，见到吉星文。吉星文说：“马营长，你那里任务也重，如有意外，吃罪不起。”
“没见过日本人长得啥样，先打一仗再说。一旦这边垮下来，唇亡齿寒，我那边也挡不住。”
于是马光达在东，吉星文居西，各令所部严阵以待。此时敌寇前锋已达小喜峰口外，炮兵已经放列，旋即向我开炮，骑步兵整队待发。敌寇重炮弹如雨发，阵地上弹片石块乱飞，部队伤亡严重。炮击刚刚停止，敌铁甲车复出，骑兵步兵发起冲锋。马光达抖落身上的尘土，俟敌靠近，命令所部集中轻重武器猛烈开火！
“别让鬼子靠近，用机枪打，用手榴弹炸，弟兄们拼命啊！”
鬼子一个个倒下去，后面的接着又扑上来，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狂奔。机关枪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像一把无形的镰刀将敌人一排排割倒。小喜峰口一线战况空前激烈，喊杀声震天动地，在我也付出较为惨重的代价之后，敌人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曾国佐和朱柏元来到白庙子，不见马光达，说是增援小喜峰口去了。曾国佐说：“这个马光达，那里热闹就往那里钻，跟吉星文一个鼻孔里出气。”
等到小喜峰口那边一打响，枪炮声传到白庙子隘口，曾国佐对朱柏元说：“凭武器对攻，我军实难抵敌，得讲策略。鬼子进攻前，必先炮击，这时我军要注意隐蔽，避其锋芒，待炮击一停，马上做好战斗准备，让鬼子步兵进入有效射程，然后拉开架势狠狠回击！”
士兵们磨刀擦枪，枪栓拉动的声音和“嚓嚓”的磨刀声不绝于耳。曾国佐看见，战壕拐弯处有一个老兵，盘腿坐在地上，将一柄磨好的大刀插在地上，然后从已花白的头上拔下一撮头发，去试那刀锋。
那个上等兵在行伍里从大清混到民国，爬山上树身轻如燕，有时候喜欢惹是生非，不知道名册里怎么写的，反正大家都叫他老鹞子。
二
狂妄已极的日寇服神旅团将喜峰口当作主要进攻目标，在猛烈攻击冷口的同时，把重点兵力配置到冷口以西，在第一次进攻小喜峰口以失败告终后，便调整战术，将炮兵和装甲车移到东北高地附近，山炮野炮齐发，轰鸣声震耳发聩，山头上硝烟弥漫，东北军伤亡惨重。随后，日军步兵一千多人往上冲击，短兵相接，白刃血战。东北军不支，纷纷败下阵来，伤亡数百人，元气大伤。东北高地旋被日军占领。
日军既占制高点，用轻重机枪居高临下俯射，东北军一团人马只逃回一半，翻过喜峰口阵地时，许多人又都带伤，狼狈不堪。日军遂分出部分兵力，配合山下骑兵复向小喜峰口进攻，东北高地上日军也将枪口调转过来，居高临下向小喜峰口阵地猛烈扫射，马光达和吉星文两面受敌，不得不放弃阵地，撤回喜峰口，各回本部坚守。
赵登禹此时正在潘家口指挥作战，接到报告不由大怒：“小日本欺人太甚！我这就带部队上去，把他们一个个剁成肉泥！”
说完翻身上马，往喜峰口急驰而去。
喜峰口阵地原本用麻袋装沙土筑成，经日寇轮番炮轰，又变成一堆沙土，无法当掩体使用。东北高地上敌人火力瞰射，正面又有敌兵进攻，城上官兵隐蔽困难，伤亡很大。王长海气得咬牙切齿，指挥部下官兵奋力将敌人打退，随后急调一营兵力向东北高地猛攻，与敌肉搏，战斗十分激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厮杀，终于将敌人赶下山头。顽敌不甘心失败，调集兵力又卷土重来，阵地复失。
赵登禹在阵地上找到王长海，说：“马上组织敢死队，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那段长城高地拿不下来，我军防守很受被动。当初就应该把东北军替下来。”
正在计议，传令兵来报，说是曾团长带着一连人马前来增援。
原来马光达从小喜峰口撤下来，怕白庙子阵地受到冲击，因此不敢恋战，急忙返防，见到曾国佐，说明原委。曾国佐随即调整对策，从所属三个营中各抽调出一个排组成一个机动连，由自己率领在喜峰口和铁门关之间往来指挥和打援。
王长海见到曾国佐，笑道：“老曾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你带了多少人来？”
“一个连，其余不敢擅离。”曾国佐说，“别嫌少，一个个都是健儿，你看这行头，看出门道来了吗？”
曾国佐所带一个连，都带着短枪或冲锋枪，背插一把大刀，别无长物。 赵登禹恍然大悟：“你是说，等天黑悄悄摸上去，近敌作战，使敌人猝不及防，又不能及时得到增援？”
“正是这个道理，一旦偷袭成功，可保全许多弟兄的性命。”
“高招！”王长海叫道，“现在我们吃晚饭，午夜里集合部队行动。吉星文，清点一下大刀，再把短枪都集中起来，配足子弹。”
早春的长城之夜，依然是寒气彻骨。从塞外吹来的风，在千山万壑间纵横肆虐。高天上闪烁着无数的星星，像一双双忧郁期盼的眼睛。
敢死队的二百名将士，挤在一个背风处，身披毛毯小睡几个小时。午夜时分，一声呼哨响起，大家急忙爬起来，装束停当。王长海令检查武器弹药，一边将曾国佐拉到一边：“老曾，你我兵分两路，两面夹攻，到山头上时，打呼哨为号。”
两拨人马离了隘口，各择路径趁着夜色悄悄向东北高地摸进。
“跟紧点，别弄出响声。”曾国佐低声说，“八式刀法要使出来，最好一刀封喉，就当作切大头菜一样。注意保护自己。”
敢死队员们顺着城墙根向东慢慢移动，走出不远，长城在那里向北拐了个弯，顺倾斜的山脊延伸到东北高地。高地上的城墙多处坍塌，有几个很大的缺口。曾国佐和士兵们匍匐着靠近最高处缺口，紧贴着墙体隐蔽，专等王长海那边信号。
他们听见了城墙上敌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从他们不时走动的情况分析，这可能是敌人的游动哨。
王长海那边终于给信号了，那一声呼哨响得太长，城墙上传来拉枪栓的声音。 埋伏在城墙下的官兵，抽出大刀迅速攀援直上，从缺口处鱼贯而入。
前锋老鹞子等人已经砍倒了几个哨兵，长城上背风处裹着被子睡觉的数百个鬼子，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就作了刀下之鬼，有的刚爬起来就被砍断了脖子。曾国佐带着队伍一路杀过去，王长海从西边冲杀过来，两下夹击，高地上大乱，被惊起的鬼子困兽犹斗，企图寻机突围。敢死队和鬼子展开殊死肉搏，刀枪碰击，血肉横飞，哀嚎声不断。此时赵登禹派特务营上来，堵住缺口奋力搏杀，几乎将鬼子杀尽，剩余十数人，见无路可逃，便从城墙上跳下去了，就那高度，下人肉饺子，非死即伤。
这一仗又将长城高地夺回，国军阵亡二十多人，其中下级军官数名。杀死鬼子三百余人，长城两侧死尸堆积如山，填满沟壑，血水从高处沿台阶向下流出数十米，几乎将这段城墙浸透！
赵登禹令特务营留守东北高地，曾国佐率所部返回白庙子阵地，王长海退至喜峰口加固工事。东方既白，冯治安在撒河桥闻知前方喜讯，信心倍加，急令一一0旅王治邦派一个团的兵力增援喜峰口两翼防务。
天还没亮，军团总指挥宋哲元电令张自忠和冯治安，着派赵登禹为喜峰口方面作战前敌总指挥，王治邦副之。同时颁布奖赏办法：
我前方官兵在阵地前生擒日本人一名，赏洋一百元。砍死日本人一名有据者，赏洋五十元。等因奉此，即希转饬前方将士，拼命杀敌为国努力为要。
奖赏令传达到前方阵地，有的部队开始准备麻袋，以便用其装鬼子的人头，作为战后领取奖赏的“据”。
3月10日早7时，日军又以猛烈炮火，掩护步兵三千余人向喜峰口阵地进攻。形势紧迫，赵登禹离开指挥部，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军参谋长张维藩前往三屯营，与冯治安一同修改作战方案。
何基沣来到铁门关阵地。曾国佐和张子钧正在战壕里指挥分发弹药，工事已加固完毕。
“都准备好了，”曾国佐指着前面的隘口，“这段长城虽然多处坍塌，但战壕修筑得比较牢固，足以抵挡敌人炮火。冷口一带布防严密，兵力也充足，难以攻
克，不怕敌人袭我之后。”
何基沣说：“刘汝明那边兵力虽多，但士兵多系新近招募，未经战场厮杀锤炼。况友邻晋军几无战斗力可言，不堪一击。如冷口失守，敌人趁势西进抄我之后，我将不战自乱，如此则华北岌岌可危。”
正说着，十多架敌机从头顶上飞过，向喜峰口方向而去，随后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士兵们在战壕里擦拭刀枪，负责检查的军官们不时大声呵斥。南边的村庄里派人送来饭菜，男女老少几乎说着同样的鼓励和安慰的话语。长城上飞舞着零星细碎的雪花，数处垛口在春初灰蒙蒙的天幕下迎风屹立。
喜峰口那边传来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师部的命令也一个接着一个。上午9时许，侦查回来的士兵刚刚报告说前方出现敌情，便见千余名鬼子绕过前面的山坡，快速向铁门关阵地进犯。
“准备迎敌！”曾国佐喊道，“靠近了再打 ，注意节约子弹。”
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飞起的弹片打伤了一个士兵的头皮，血流满面。 “全部隐蔽起来，炮击过后再把头伸出来！把卫生员叫过来。
密集的炮弹如暴风骤雨而至，长城阵地上砖石乱飞，硝烟弥漫，有一颗炮弹落到了战壕里，爆炸引起的巨大气浪将两个士兵抛到了外面。
一个士兵把头伸出掩体，想看看他的那两个同伴。
“趴下，快趴下！”张子钧气急败坏地骂道，“看球啥，死了。没见过死人啊？” 那个士兵趴下了，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哭皮袋，哭你先人也没有这么大的嗓门。再嚎，老子扇你瞎饼！”趴在跟前的韩排副威胁道。
“哭皮袋”终于止住了哭声，但阵地上的炮声并没有停止。一处垛口被炸塌了，上面的几个士兵和麻袋砖石一同滚下来。
猛烈的炮火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炮火一停，战壕里所有的人都爬起来，抄起武器严阵以待。看时，鬼子离阵地已不到二百米，马蜂一样黄黄的一片,气势汹汹向阵地扑来。
等等，再等等。所有的人都凝住了一口气，不把它吐出来，眼睛定定地瞅着前面。雪停下了，烟尘飘散了，空气好像被冻住了。
何基沣对曾国佐说：“敌人兵力数倍于我，如要胜敌，士气至为重要，全体官兵一齐上阵，以一当十，才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于是传令各级军官，不论职位高低，与士兵一视同仁奋勇杀敌，退后者送总指挥部发落。
鬼子越来越近，离阵地已经不足五十米了。冲在前面的鬼子，明显地加快了进攻速度，一边向阵地上射击，子弹雨点般打来。
“打！” 曾国佐命令道，“狠狠地打，别让鬼子靠近战壕！”
机关枪、轻机枪、汉阳造、仿三八、短枪、手榴弹一齐打向敌人，刚刚平静了片刻的战场霎时又喧嚣了起来。鬼子被打倒了数十人，后面的便原地卧倒与这边对射，十几挺重机枪形成强大火力压向国军阵地，头不能抬。
因火力配置上悬殊太大，无法与强敌硬拼，战斗进入胶着状态。曾国佐说：“这样不行，无法有效地消灭敌人，反倒使我方受损。调两个排，在左右侧翼实施绕攻，分散敌人兵力，敌人向我两翼进攻时，我们再从正面出击，或许还能奏效。”
何基沣同意他的看法，于是派人紧急从兴城张华亭防地上调来一个连增援铁
门关。两翼绕攻队打响，来犯之敌果然分出兵力前去对付，一打，都钻进山沟里去了，恐中了埋伏，便不敢去追，又合兵来攻正面，两翼再出扰敌，如此反复。敌人疲于奔命，退出一里路遥，两下歇战。
三
喜峰口来犯之敌被赵登禹指挥部队数次打退，又数次反扑，两下混战至午后，敌人被大刀砍死数百名，锐气顿挫，遂收兵向北退去。这次战斗中旅长赵登禹腿部受伤，连长以下军官阵亡八名，负伤十六名，士兵伤亡四百余名。长城之侧，尸横遍地，流血漂杵。
敌人在喜峰口吃了败仗，便将赌注又押到铁门关，增兵来攻。后晌时分，近两千名鬼子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我阵地发起进攻。两翼绕攻队又如法炮制，却被敌人识破，用重机枪封住两侧沟口，大队人马仍向正面进逼。
“准备手榴弹，听我号令一齐甩出去。”张子钧喊道。
待敌人迫近，张子钧一声令下，几十颗手榴弹齐刷刷甩出去，在敌群中炸开了花，鬼子倒下了一片，后面的紧接着又扑上来，又被炸翻一批。鬼子仗着势众，仍就不断向阵地冲来。
这边，曾国佐对副官朱柏元说：“你去通知张营长，这次一通手榴弹后，趁着烟雾尚未散尽，全体带大刀出击，动作一定要快。”
又是数十颗手榴弹冰雹一般砸向敌群，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犹在耳畔，阵地上的二百多名勇士早已挥起大刀箭一样冲进烟雾杀向敌群，喊杀声响彻隘口南北，刀枪撞击声嘈杂一派。曾国佐左手握驳壳枪，右手持镔铁大刀，见着远的就用枪打，碰到近的就拿刀砍。二百多健儿在战场上左冲右突，杀得鬼子丢盔卸甲。“破锋八刀”在这里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许多鬼子被砍了脖子。
近距离肉搏大大出乎敌人的意外，他们开始向后退去，但杀红了眼的我方官兵紧追不放，直顺着那段缓坡追杀下去，一路又杀死鬼子无数。敌人开始全线溃败，曾国佐急忙传令撤兵，火速返回阵地，一看少了许多人，问左右，说是一个排卷进敌群里去了，尚在那里酣战。举眼看时，果见坡下敌群里乱作一团。曾国佐急得大叫：“回来，快快撤回来！”
太远了，下面的人听不见，仍在那里肉搏。曾国佐跳起来，喊道：“二连跟我来，杀下去，救回那些弟兄！”
立马有数十人跑过来，跟着曾国佐跳出战壕往坡下冲去。对面的几挺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又压过来，几名士兵中弹阵亡。大家急忙卧倒，眼睁睁看着坡下那三十来人拼尽最后一人，然后敌人往宽城方向退去。
沉寂后的战场异常惨烈。枪械器杖满坡，尸体相互枕藉，阵地像被新翻，硝烟遮断望眼。是役毙敌三百余人，获枪百余支；国军阵亡七十余人，伤十多人。
打扫战场时，曾国佐对何基沣说：“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铁门关，鬼门关，折了我多少弟兄！我说好的要把他们带回家的，没料想却扔在这里。”
一时无语凝噎，泪如泉涌。
士兵们正在将阵亡者的遗体抬出隘口，战场上弥漫着肃穆悲凉的气氛。前面不远处，一个人浑身是血，跪在一具遗体旁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曾国佐认识那个韩排副，和张子钧是循化老乡。他径自向他们走过去。 “就早上那个哭皮袋，他死了。”韩排副哽咽着说，“他是我叔辈兄弟。” “他怎么战死的？”曾国佐俯身看着那个被血浸透的阵亡者。
“他砍死了三个鬼子，自己也被捅了几刺刀，肠子都流出来了。”
“他不是哭皮袋，他是个勇士。厚葬他。”
那个叫作尕六娃的末流的“花儿”把式此时坐在城垛上，扯开破嗓子开始让别人的耳朵受罪：
日本的飞机天上旋，
整整儿炸给了三天。
刀刀磨快着四下里看，
专砍他鬼子的脖板。
他的蹩脚的歌声果然招来了别人的臭骂：“上面哪个老鸹，滚下来！不然老子用石头砸了。”
上面的那位不买账，嘟囔道：“我唱我的，你忙你的，管球得宽，你又不是官长。”
下面说：“你还皮犟，下回飞来一发炮弹，专拣你的炕洞门，看你再嚎。” 山下大路拐弯处走出一小队鬼子，走在前面的摇晃着一面红十字旗，后面跟着十几辆大车，是来收尸的。
“通知弟兄们，不要开枪。”曾国佐喊道，“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则。” 那队鬼子起先在坡下收尸，见对方没有开枪，便渐渐向前移动，最后把隘口前的尸体都抬走了，然后装上车运往宽城。
在宽城的一块空地上，敌酋服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死尸，然后转身向一群官佐叽哩呜噜，意思是：诸位，自从我们踏进这片土地，在长城一线，在喜峰口，我们遇到了支那军人最顽强的抵抗，而且死伤严重，这是我帝国军人的耻辱。看看这些阵亡的皇军官兵，致命伤几乎都在颈部，我不相信铡刀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命工兵速速打造铁皮项圈，人人佩之，以防不测。
当晚，指挥部鉴于王长海和曾国佐两团伤亡过大，便从王治邦旅抽调董升堂团换防喜峰口，另派一营增援铁门关。
是夜无战事。翌日七时，敌人开始向我全线阵地炮击，喜峰口至铁门关几处隘口，几乎都被炮火翻了一遍。由于搞不清敌人向那个方向进攻，指挥部命令各隘口严加防守，无论谁的阵地遇敌进攻，两翼都要密切配合。后来，敌人集中兵力攻打喜峰口以西长城高地，我防守部队拼死抵抗，激战数小时，毙敌百余人，我亦伤亡严重，加之敌人火力太猛，不得不撤出战斗，该高地旋被敌人占领。赵登禹听说阵地丢失，不由大怒，严令其团长复将阵地夺回，否则提头来见。至下午六时，阵地又易我手，毙敌五百余人，我军伤亡三百余人。
前敌指挥部召开会议，商议如何扭转目前被动挨打局面、避免与敌人打消耗战、更好地调动有生力量去歼灭敌人的问题。赵登禹说：“几天来我们的防守纯粹是机械地死守，阵地多次被敌人打开缺口。这样消耗下去，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去填沟壑？要变被动为主动，就要采取以攻为守的方法，我的意见是成立两个绕攻队，王长海团为第一绕攻队，沿滦河西岸至白旗地，向东袭击蔡家峪、白台子敌炮兵阵地和指挥所；董升堂团为第二绕攻队，向东袭击北山、南北仗子以北之敌，然后在喜峰口与王团会齐；曾国佐团在铁门关向正面之敌佯攻，伺机歼敌，转移敌人注意力，配合绕攻队袭击敌后，如遇我败救援，如遇敌败合围。”
战斗计划拟定，急报三屯营冯治安师长转呈军团总指挥宋哲元批示。宋哲元同意并当即电告前方，定于当晚十一时开始行动。
曾国佐回到兴城阵地，急忙叫来马光达和张子钧，计议道：“今晚我们从三
路扰敌，不宜硬拼，如敌人来攻，我们就退守阵地，如敌人退去，我们就去追袭，反正不叫他消停。等到敌后打响，我们三路包抄过去，必有所获。”
凌晨时分，远处枪炮声隐隐传来。曾国佐急忙集合部队，趁夜色分路向宽城之南一小村庄敌据点摸进，约行三里路遥，已潜至敌宿营地。因小雪路滑，有士兵不慎弄出声来，被敌哨发现，一边乱叫，一边向这边放起枪来。情况紧急，曾国佐命令道：“消灭那几个岗哨，其余分头冲进敌营，用大刀砍杀！”
杨麻子立马带人冲过去，打倒几个鬼子哨兵。数百人紧随其后，抽出大刀向村头几处民房奔袭。官兵们踢开房门，砸破窗户，冲进屋里一阵猛砍，刚刚惊醒的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刀砍翻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扑鼻而来。有侥幸趁乱逃出门来的，也被等候在门外的大刀砍断了脖颈。整个战斗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歼敌一百多人，突击队只几名士兵受伤。
“马上撤出战斗，”曾国佐喊道，“各回阵地坚守！”
大队人马又顺原路返回，各营部署警戒。
这一战惊扰了附近几个据点的鬼子，纷纷亮起灯火，一边抽调兵力往小村里扑来，山炮和机关枪朝黑夜里乱打，以壮声势。有在外围侦查的老鹞子等人，派人报告说鬼子并没有出村，近千人只在村头收尸，且因道路泥泞，无法将尸体运走，估计今夜在村里死守。
当夜，王长海在蔡家峪向敌发起攻击，战斗异常惨烈，几经冒死冲锋，白刃拼杀，连克数处敌据点，并将敌炮兵阵地占领，随后消灭掩护部队，摧毁敌全部野炮、装甲车。营长过家芳手刃敌炮兵指挥官大佐，获其作战指挥详细地图等重要资料，星夜急送军团指挥部。董升堂团沿长城东进，以大刀近敌搏杀，扫平敌据点十余堡，然后与王长海合兵一处向南折返，奋力夹击喜峰口东北高地之敌。
喜峰口东北高地一打响，宽城方面之敌急来增援。曾国佐便令张子钧出铁门关，张华亭居中，声东击西，相机牵制敌人。自己和马光达来到白庙子，派人侦查喜峰口战况。白庙子与喜峰口毗邻，但与喜峰口相比，阵地条件对我较为有利，如敌人败退，必然向宽城方向而去，这时从斜刺里出击，可谓稳操胜券。
枪炮声一直响到天明，东北高地仍然久攻不下。赵登禹策杖来到前沿阵地，亲自督战。但因坡陡，加之雪融，难以攀爬，敌人居高临下向我猛烈射击，绕攻部队伤亡严重。直至下午3时，战况仍没有进展，从火线抬出的担架络绎不绝。赵登禹虽气得满口冒烟，但鉴于目前的严峻形势，不得已下令收兵，撤回阵地稍事休息。
至此，经过日夜连番血战，喜峰口以北蔡家峪、白台子等十多处敌据点被我占领，歼敌三千余人，毁坏敌炮十八门，辎重车及装甲车被悉数焚毁，缴获轻重机枪二十余挺；我营以下军官伤亡五十余名，士兵千名以上。宽城来援之敌被我阻断，喜峰口东北高地之敌死守待援。
四
曾国佐正在白庙子以北老婆山以西设伏，忽闻西边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正自纳闷，侦查兵来报，说是喜峰口以北偃旗息鼓，不打了，各绕攻部队都已返防。宽城方面之敌被炸塌的山石所阻，便丢弃辎重，轻装往援喜峰口东北高地。
打电话往指挥部，不通，说是线路员正在各处查线。战壕里休息的士兵，刚刚朦胧睡去，猛不丁一发炮弹打过来，便弹簧般地跳起，举枪看前面时，不见敌之动静，松一口气枕戈再睡，又一发炮弹打过来，如此反复。唉，这仗打的！
“牵马来！”曾国佐喊道，“我去指挥部看看。”
勤务兵从背风处牵出一匹枣红马，递给曾国佐。
曾国佐走下隘口阵地，翻身上马，往喜峰口方向急驰而去。
绕攻部队返防后，赵登禹和王治邦到三屯营向冯治安汇报战斗情况，曾国佐来到前敌指挥部时，两人刚刚离去。坑道内躺着王长海和过家芳，正在呼呼大睡，脸上的血迹尚未拭去。还有一些士兵，也横七竖八地在附近打盹。除了在山梁上不时走动的几个哨兵外，整个隘口上一派死寂。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分不清是云呢还是硝烟，一轮残阳挂在西边低垂的天空，像一张刚从锅里捞出的苍白无力的面饼。
正要打马回去，忽见南面大路上涌来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是几个军人，后面跟着的一些像百姓模样，一些像学生模样，肩挑背扛，箪食壶浆，一看就是来前线慰劳的。
走在前面的却是何基沣。何基沣说：“我去撒河桥布置预备队，路上碰见这些乡亲。”见曾国佐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什么事不开心？”
“我在东边已埋伏好了，这边却停下来。白忙活一阵。”
“知道东北高地上有多少鬼子吗？一千多人。他们除了死守那段城墙外，还在城墙下挖了坑道，部署了强大的火力。王团和董团打了一天都没有攻下来，倒损失了二百多弟兄。”
后方来人慰劳，阵地上便活跃起来。王长海被吵醒了，翻起身，也不看左右，踉踉跄跄撞进那堆好吃喝里乱翻，好半天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早抱着一个油纸包，右手顺着两瓶酒，往回走时，猛见何基沣和曾国佐在旁边看着他笑，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宵没睡，一天没吃东西。这不，先下手为强。”
“你这猴子，干啥事都抢在前头。不能独吞，见者有份。”
进了指挥部坐下，王长海一脚踢醒过家芳，然后打开那只油纸包，露出两只烤鸭，身边取过大刀，那上边还有鬼子血呢，擦都不擦，挥手剁成几截，一边拿来大碗看酒。
“衡水老白干，弟兄们一齐来，喝了解乏。”
“喝酒误事，只喝一瓶。”何基沣说。
慰劳的人群已经散去，阵地上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暮色从城墙上挂下来，山涧里已有了薄薄的岚气，墨笔在水池里点一下，就是那般模样。
当夜军团总指挥部来电：
我军此次受全国民众之称扬援助，为国军抗日以来所未有者也。望我前方将士，务本汉贼不两立之牺牲精神，沉着杀敌，坚持到底，殉国救亡，此正其时。幸勿辜负全国亲爱同胞之赞美与期望之热诚，是为至盼。仰各饬前方官兵知照为要。
敌人在喜峰口连吃败仗，遂调整部署，绕开喜峰口，重兵西进罗文峪和董家口，意图在那儿打开缺口，只留几千伪蒙、朝混合军在铁门关以北虚张声势，以为疑兵。夜半时分战斗打响，张自忠指挥部队沉着应战，大小十数次浴血奋战，终于将敌人打退，敌疲东还。
喜峰口前敌指挥部发出命令，为扩大战果，各隘口防守阵地在保证本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择机出击，截敌退路，给其沉重打击。
首先王长海迫不及待地向退却之敌发起冲锋，此时敌已退至喜峰口东北高地附近，上下遥相呼应，王长海无法冲过弹雨封锁，气得在地上跳着叫骂，终于无计可施，率众返回本部阵地。
知溃敌已过喜峰口以北，向宽城方向退却，曾国佐便令马光达营就近出击，
自己带张华亭随后接应。马光达带了二百名大刀队员，趁夜色潜至通往宽城的大路旁埋伏，一切准备停当，早见远处有汽车灯光向这边移来。
“放过前面敌人精锐，专打后面运送伤兵的骡马车， 除恶务尽。”马光达命令道。
先是十多辆汽车从眼前开过去，后面是两千多鬼子，再后面是辎重，最后有三十多辆骡马车，晃晃荡荡而来。一时尘埃蔽野。
先头去远，骡马车进入伏击圈。马光达见时机已到，便抬手一枪，打倒一个驾车的鬼子，埋伏在路边的士兵，将手榴弹冰雹一般砸向敌群，爆炸声中，鬼子纷纷倒地，骡马受惊，左冲右突，乱作一团。
“大刀上！”马光达喊道，“走路的和不能走路的，全部砍成肉泥！”
二百名勇士从路边草丛中跳出来，举起大刀冲向敌群，刀光闪动，喊杀连天。先杀赶车的，后杀坐车的，挑、撩、削、刺，八式刀法所向披靡。马光达只身杀入鬼子群中，一把大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刀枪撞击声纷纷乱乱，鬼子哀嚎声凄凄惨惨。骡马车相互挤碰，翻倒一片，车上的鬼子伤兵被抛下来，再被铁蹄践踏，被车辙砸压，战场上如同掀翻了天。
此时曾国佐已带一营绕至马光达以北侧翼，听见那边打响，接着又见鬼子前队急返向后增援，几辆装甲车也在掉转车头。曾国佐便令左右开火，轻重机枪在暗夜里吐着火舌响起来，打得鬼子晕头转向，撇下一堆尸体往回便逃，与正在掉头的辎重挤成一团，随后手榴弹又飞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而起。装甲车上机枪开始向这边扫射，几名士兵中弹身亡。鬼子重新集结兵力，气势汹汹向我反扑，弹如雨发。
料知马光达那边可能完成任务，曾国佐便下令撤兵。刚跑出几步，忽闻后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回头看时，敌群里又乱了套，一辆装甲车着火了，另几辆开始向北逃跑，往这边扑来的鬼子，马上停止了前进，乱成一窝蜂。
“吉星文，一定是吉星文。”曾国佐挥枪喊道，“弟兄们，再给我杀回去，把这些东洋兵赶尽杀绝！”
原来吉星文在喜峰口阵地，见敌人往东北方向退却，因手下兵力薄弱，未敢堵截。后见白庙子以北打响，料定是曾团有了动作，便带两个连前去策应。
当时曾国佐在东，吉星文在西，后面马光达带着大刀队又追上来，三面夹击，敌人首尾不能相顾，一路死伤狼籍。三路人马追杀出两三里，怕遭埋伏方回。沿途打扫战场，获枪支弹药无数，骡马十多匹，敌伤兵一名。
这一仗消灭鬼子五百余人，炸毁敌装甲车一辆。我官兵阵亡二十余人，营副余德文等十多人受伤。
当晚将战利品分发各营，随后登记战功，相安无事。唯敌俘一名，有两人在那里争功。一个是老鹞子，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只气急败坏的鹞鹰。另一个是机枪手，膀大腰圆怒目圆睁，恨不得一口平吞了对面这个老小子。
老鹞子说：“那狗日的是我打倒的，也是我捉住的。你哪里冒出来的，往老子碗里舀一瓢？”
机枪手不敢示弱：“明明是我打了一梭子把他弄翻的，我把他弄不到车上，你才帮了一把。现在却把臭嘴伸过来，别以为我就喂你饭吃！”
旁边灯影里闪过来杨麻子：“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狗咬烂羊皮扯球不清。三拳两胜定输赢，谁赢谁的球命大。”
虎视眈眈的两位便抡开巴掌划起拳来，没几个回合，老鹞子输了。老鹞子叹一口气说：“命里三升难求一斗，一百赏银喂狗了。”
平息了争端，大家又来看那个俘虏。那鬼子伤在腰部，爬在地上咬牙切齿乱叫，火光下，看他脖子上一个铁皮项圈。众人不解，围成一圈细细研究起来。
这个说，我小时候也戴过项圈，但不像这么难看。他姆妈的手艺实在太差。 那个说，这个瞎孙可能闪坏了脖子，所以用铁皮固定起来。他们的医生还有铁匠功夫？”
这时曾国佐和张华亭走过来。张华亭说：“知道这铁皮项圈是怎么回事吗？鬼子被我们用大刀砍怕了，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连睡觉都戴着它，结果倒妨碍了脖子的灵活。”
曾国佐说：“包扎一下，别让他死了。派几个人把他送到三屯营去，师座那里有大用处。”
五
3月13日晨，敌机十余架在喜峰口至铁门关一带阵地上狂轰滥炸。上午九时，敌千余名在炮火掩护下向我喜峰口以东老婆山东西之线高地发起进攻，王治邦亲率手枪队增援前线，几经激烈交战，终将来犯之敌击退，阵地安然无恙。
下午4时许，日伪军两千余人向我右翼铁门关进攻，来势异常凶猛，守军二二六团告急，指挥部急令曾国佐调马光达营驰援。
马光达接到命令，连忙集合部队，急行军赶到铁门关，会合张子钧，察看战场形势。
马光达说：“二二六团阵地一旦失守，这边必将受到严重威胁。你在这里坚守，我向东北侧击，减缓友邻压力。”
于是由张子钧守阵地，马光达带着部队向敌人发起冲锋。敌人分出一半兵力，向西对付马光达。东面阵地上，拉锯战仍在进行，枪炮轰鸣，喊杀连天。
马光达大声喊道：“弟兄们，杀上去，占领前面那个土梁。退后的，当心我手里大刀不留情面！”
土梁上敌人不多，只有一百多名伪军，一经冲击，便四散而逃。马光达占领了有利地形，便向坡下之敌猛烈开火。
敌人一片片倒下去，又不断地涌上来，山梁下尸体堆成了山。马光达料知弹药无多，便命准备大刀，俟敌人靠近，带领所部杀入敌群！
大刀在敌群里翻飞，敌人纷纷后退。杀到坡下，马光达便令撤兵，返回山梁。马光达说：“在平地上交战，势必被敌人包围。这段坡地是根本，不能丢。要是敌人来攻，我军借势顺坡而下，就像猛虎下山，谁能招架？”
敌人再次发起进攻，马光达首先用手榴弹炸，然后又以大刀出击，杀到坡下又急速返回，如此反复多次，敌人无可奈何。
时值黄昏，敌人疲惫，在坡下树林里休息。马光达见时机已到，率部向敌人猛烈反击。敌人猝不及防，又被树木羁绊，跑不及的，多被大刀砍倒。这时二二六团也向正面之敌发起进攻，两下夹击，敌群大乱，往北逃窜。
是役我兄弟部队配合作战，杀敌五百余名，我连长以下军官六员阵亡，伤十五员，士兵伤亡二百余名。
马光达率部返防。刘汝明部打退冷口方面来犯之敌后，将一部兵力西移，策应铁门关二二六团防地。
翌日拂晓，赵登禹亲自指挥作战，向喜峰口东北长城高地发起进攻。经过半日激战，将长城半部占领。后因敌机轮番轰炸，工事多被摧毁，且敌人大批援军
北来，开始向我全面反攻，遂撤回阵地待命。
军团总指挥部发出命令，要前线各部派出夜袭小队，对当面之敌进行袭扰。曾国佐从喜峰口开完会回来，与马光达计议道：“喜峰口东北高地往北不远，有个村子叫小街，村口有一个大庙，里面住着一百多鬼子。今晚月光明朗，我们从两翼摸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完就动手。子夜时分，曾国佐率领机动连，由向导带路，抄西路；马光达自带一个连抄东路，沿山谷直直往北。待分头到达 ，鸟叫为号。
曾国佐带着机动连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走出山沟，前面隐隐约约已看见小街村落。如果没有战事，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村落，静谧得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在眼下，你可要小心，一旦触动某根神经，危机四伏之下，定有一场夺命厮杀！
所以要拣阴暗处行走，还不得弄出动静，否则，麻烦就大了。
终于从低洼处摸到大庙南墙根下，庙门朝东，那里有两个鬼子岗哨。曾国佐便命杨麻子带着老鹞子等人，去拣无屋宇之处翻墙入内埋伏，等前门打响，里应外合袭击敌人。其余官兵潜至东南墙角附近，月夜里屏声静气专听那边动静。
庙北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这边立时也回了一声，霎时两边精兵齐出，砍翻两个鬼子岗哨，从庙门里一涌而入。里边杨麻子等众立马响应，先从角房里杀起，砧板上剁肉一般，一时喊杀声震天。当时黑影里，老鹞子进去拣便宜，一刀砍下去，那鬼子惨叫一声，抱着刀倒下去，分明是没有伤着要害。老鹞子抽不出刀，跳过去掐对方的脖子，不想对方力大，反揪着他滚出门外，正撞着尕六娃，一刀下去，“嚓”的一声响，那鬼子倒地死了。老鹞子从地上爬起来，骂道：“尕六娃，你这个瞎孙，你就不能轻点吗？差点把老子的头皮削掉！”
此时各个庙堂里都在厮杀，乱纷纷嘈杂一派，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几声枪响。当时曾国佐正在在院子里往来指挥，忽见大殿的窗子被从里面砸开，随后有几个鬼子连滚带爬地跳出来，有的手里还掉着枪。曾国佐急忙追过去，抬手一枪，打倒一个鬼子，其余几个拐过墙角，往西边旮旯里跑了。
后面跑过来几个士兵。曾国佐喊道：“两边跟进，把他们堵在墙角里，然后用手榴弹。注意安全，他们手里有枪。”
大殿后面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几个鬼子就藏在那里，这边一露头，那边枪就响了。甬道直直的，无法正面冲锋，两边用枪对射。经确定方位之后，这边把手榴弹扔过去了。
一声巨响，那边没了动静，再用枪打，无还击，过去看时，几个鬼子横七竖八死在杂物堆里，其中有两个还戴着铁皮项圈。
大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士兵们照着马灯在庙堂里收拾战利品。这一战全歼驻守小街的一百多名鬼子，我官兵伤十多人，无一阵亡。
老鹞子正在死人堆里寻找他的那把大刀，刀找着了，还发了一笔小财。他无意中摸到了一只怀表，黑影里看不清是何物件，但凭感觉知道是个宝贝，他把它揣在怀里，若无其事地走出门来。
队伍正在集合，月光下站了一地，曾国佐说：“现在我们原路撤回，否则老婆山的敌人一但出动，必然断我归路。伤兵先行，马光达殿后。”
杨麻子临出门时对着大殿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神灵面前动刀兵，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些东洋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死有余辜，请神灵明鉴。等打完鬼子，我来庙里烧香。”
当晚，敌酋服部获知小街守军全军覆没，便从宽城抽调八百兵力急赴小街驻防。该队日军路过大屯附近时，遭到该屯民团袭击，两下激烈交火。因民团武器
装备落后，人数较少，战斗力低下，旋被敌人击败。敌人恼羞成怒，攻入该屯，将男女老少居民悉数杀尽，随后放火，将该屯变作焦土。
驻守老婆山的敌人和小街方面互为犄角，随着兵力的增加，更加有恃无恐。自我实施绕攻以来，敌人的大规模进攻明显减少了，但在策略上采取死守各据点和加强空中打击的方法，意图破坏我方工事，瓦解我军斗志，作长期据守的打算。
张华亭配合张子钧打退铁门关正面小股来犯之敌后，见敌人再没有发起进攻，遂派人往老婆山、孩儿岭一带侦查，得知曾国佐和马光达已在小街拔除敌人据点，现已率部返回白庙子，于是和余德文计议准备攻打老婆山。
“也立个功看看，别让马光达小看我们。”余德文说。
老婆山在喜峰口右翼，兴城以北，往西北方向即为小街。当时天刚拂晓，余德文因伤未痊愈留守阵地，张华亭自带一连勇士，刚刚出了隘口，忽然发现口外小道上驰来一群鬼子骑兵，料情况有变，急忙率部返回阵地防守。
那队鬼子骑兵有一百多人，只是象征性地往这边冲击了一下，等这边一放枪，勒马便回，走出不远，又回马冲击，如此反复，后来在射程之外驻足观望。
大家搞不清对方意图，遂不敢妄动。正在此时，有几架敌机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向着罗文峪方向。
“机枪准备，”张华亭说，“如鬼子骑兵再次冲锋，轻重火力一齐射击，狠狠打！遛马似的真叫人心烦。”
果然，敌骑见这边没有大的动作，马上集中起来，挥舞着马刀向着隘口发起猛烈进攻，这一次不是佯攻，从气势上就能看得出来，意在快速冲击隘口，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
张华亭一声令下，阵地上猛烈开火，前面的鬼子被打倒了，连人带马翻下沟壑，后面的又冲上来，由于速度快，加之地形上的限制，有十多骑竟然冲破火力封锁，直直冲上隘口阵地，那里防守的士兵猝不及防，抽出大刀仓促应战，无奈八式刀法对付骑兵难以奏效，反被对方砍倒数名，一时阵地上大乱。张华亭见状大喊：“用枪打!打人，打马。拿刀的砍马腿！机枪压住鬼子后队。”
部署在隘口两侧的几名狙击手，见我方士兵与鬼子骑兵搅在一块混战，端着枪无计可施。这时余德文不顾左肩伤痛，带着几个士兵冲下隘口，短枪齐发，鬼子骑兵纷纷毙命。有被砍了马腿的，从马上栽下来，立时被大刀砍断脖子。十多个鬼子，连同十多匹战马均被消灭在阵地上。
鬼子后队蠢蠢欲动想再次发起进攻，踌躇再三。张华亭将火力前移，轻重机枪向敌骑扫射，敌骑不能靠前。正在两相对峙，突然从敌后冲出一队人马，拉开散兵线封住沟口，随后向敌骑猛烈进攻，弹如雨发，打倒鬼子骑兵无数。
原来是曾国佐率领机动连赶来。前面张华亭见增援部队到来，便令出击。鬼子腹背受敌，挤作一团，道路狭窄，人马滚下沟壑。下面冰雪融化，一片泥泞，人和马就在那泥浆里打滚挣扎，哀嚎声不绝于耳。
上面的枪弹携带着刻骨的仇恨，一枪一个，几乎是弹无虚发，将一百多鬼子杀得净光。有人不解恨，开始射杀那些马匹。
后面跑过来曾国佐，喝道：“打马干什么？犯罪的是日本鬼子，他们没有人性，还不如这些牲口。下去几个人把它们牵上来！”
打扫完战场，部队在兴城隘口集结。在掩体里，张华亭问：“团长，刚才这队鬼子骑兵，既无炮火支援，又无后续援军，不知用意何在？”
曾国佐说：“没见鬼子的飞机过去吗？今早敌人重兵攻打罗文峪，被张师长数次挫败。敌人怕喜峰口方面增援，便派出几股骑兵进行袭扰牵制，同时探查各
隘口虚实。王团长那边也击退了一队敌骑的进攻，目前正在休整。”
那个末流的“花儿”把式在阵地上又开始了他的即兴表演。老鹞子躺在麻袋上打瞌睡，坐在身边的一个士兵问：“老鹞子，你怀里‘嚓嚓’的啥在响？”
老鹞子转了一下身，不耐烦道：“是你耳朵里响，炮震的。滚到一边去。” 那人越发产生了好奇，索性把头伸进了老鹞子怀里：“老不死的，你这里藏着啥宝贝，老实交待？”
这回老鹞子真急了，一张嘴就咬住了那只伸过来的耳朵，对方疼得杀猪般嚎叫起来。老鹞子松开那只可怜的耳朵，骂道：“再来纠缠老子，连你的脖子一并咬断！”
旁边的人们笑起来。老鹞子心怀鬼胎地解释道：“这两天吃冷饭，闹肚子，老是‘咕噜噜’响，吃了点药，却不济事。”
“不是‘咕噜噜’响，是‘嚓嚓’的响。”那个好事者还想纠正，见老鹞子跳起来，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午饭后以连为单位换防休整。
六
日军服部旅团在罗文峪至马兰峪一线连遭败绩，遂将大部兵力东移，企图在在冷口一带寻找突破口，因刘汝明等部拼死抵御，未能得逞。喜峰口一线守军不时发动夜袭，连创顽敌，敌士气已馁。各据点日军坚守不出，已处于被动挨打之境地。服部于是暗自调整对策，暂时按兵不动，一俟时机成熟而作困兽斗。
老婆山守敌深沟高垒，以防我军夜袭。几经侦查，曾国佐发现，老婆山西南坡较为平缓，但山上日军防御工事坚固，如从此地突破，必然会付出巨大牺牲。其东北坡虽利于进攻，但因靠近小街，有受夹击之虞。两侧较为陡峭，可以攀援，但倘若被敌发现，难以及时退却。反复斟酌之后，曾国佐决定还是采用去年剿匪时的办法。
他将自己的作战方案向前敌指挥部作了汇报，赵登禹同意他的意见，同时指派何基沣带几门山炮前往督战。
考虑到日军人数较多且晚上防范严密，决定于次日拂晓发起攻击，由马光达带两个连在西南坡佯攻正面，杨麻子带一个排在东南坡埋伏待命，张华亭营为预备队负责接应。
第二天一早战斗打响，先是几门山炮向着老婆山顶轰击，山上烟雾弥漫，沙石乱飞。炮火刚停，山下马光达便向上仰攻，山上立时以密集火力回应，马光达未至半路便率部撤回，如此者三。
何基沣对曾国佐说：“伯勋，何不一鼓作气攻上山去？这样费时费力，什么时候才能拿下主峰？”
曾国佐笑笑：“兵家曰虚虚实实。倘我硬攻，就目前战场形势，敌人必然背水一战，纵然取得胜利，我必付出昂贵代价。现我数出诱敌，又不正面交锋，以此麻痹敌人，长此以往，敌人防守必然松懈，那时再见机行事，必定稳操胜券。”
稍休片刻，马光达再次发起冲锋，被对方一打，就又折回，如此者四。马光达急了，跑过来问道：“团长，你这是演的那出戏？没照鬼子的面，倒把我们累得半死。”
几番折腾下来，天已近午。曾国佐喊道：“都听好了，原地休息，吃过午饭再说。”旋又小声传话：“吃午饭是假，打仗是真，作好战斗准备，听我号令一齐
行动。”
三百号人在草滩上或卧或坐，就像是劳动期间的一顿简易的午餐，拿出干粮和冷水一饱口腹之欲，整个场面与个人状态显得和谐而又自然。
曾国佐知道，此时此刻，对面的山头上，可能不止一只望远镜在向这边窥视。克敌在勇，全胜在谋，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婆山东南坡下埋伏的杨麻子一个排，见时机已到，马上从隐蔽处爬出来，背插大刀，腰束手榴弹，腋下夹着炸药包，沿陡峭的山坡快速向上爬行。此时山上的鬼子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面的疲惫之师，没想到从斜刺里冒出那么一拨人，一顿手榴弹甩过来，炸得鬼子晕头转向，紧接着炸药包就丢到工事里去了，爆炸声惊天动地，烟雾随风而起。
山下官兵看见动静，立时弹簧一般跳起来。曾国佐慨然道:“此次战斗，关系喜峰口安危，关系国家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军人守土有责，只能进，不能退！”
一声令下，全体官兵齐心向前，向山头上展开猛烈进攻。上面的机枪打过来，几个士兵中弹倒地，后面的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冲锋。山头上杨麻子等众手挥大刀与鬼子杀作一团，血肉相搏，喊杀声此起彼伏。马光达率先冲入敌阵，正遇敌指挥官少佐，未过两招便一刀封喉，将对方砍到在地。所部将士奋勇而上，与敌展开激烈肉搏，战斗异常惨烈，山头上尸横遍地。此时张华亭营杀上山来，将残敌团团包围，大刀起处，血肉横飞，二百多名鬼子，顿是身首异处。防守东北坡的十多个鬼子见势不妙，慌忙沿坡蜂涌而下，往小街方向逃窜。马光达见状，带人去追，刚下山坡，溃敌乱枪打来，马光达身中数弹，摔倒在地。
“马营长！”
“马营长！”
机枪手和几个士兵跑过来，扶起马光达，见鲜血已将胸腹部染透，人已经昏迷不醒。机枪手将重伤的长官背起来，大家簇拥着来到西南坡，见到何基沣和曾国佐，哭诉经过。
马光达身负重伤，这使曾国佐心急如焚，急忙叫来担架，令十多个士兵火速送往撒河桥战地医院救治。
老婆山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士兵们从战场上陆续撤下来。此役歼灭日军近三百名，缴获轻重武器颇多。我官兵伤十多名，阵亡者三十余名。
从战场上抬下去的担架，是要经过师部来的人的查验和登记的。年轻的文书站在隘口，拿着一个本子，翻着生死簿，嘴里念道：“这是谁啊？死了没？没死的话报上名来，死了的话也报上名来。”
这是个从师部派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当时杨麻子走在后面，见那人在那里指手划脚，便问：“你看我呢，死的还是活的？”
文书走过去，白净的手在杨麻子脸上一抹，抹出一层灰泥，欣喜道：“哇，开啥玩笑！你这张脸皮，就是对付日本人的。过去吧。”
杨麻子走过去几步，却又折回来，说道：“泼蛋，你目无尊长，我教你一招如何尊敬人。”
话刚出口，一拳已奔脑门顶，只听“咚”的一下，那个年轻人直挺挺倒在地下，围观的人齐声说你打死人了，要顶命的，老小子！
杨麻子可不那么认为。杨麻子说：“叫他起来，我打个蹦蹦脚再让他看看。”见四下里都是怪异的眼神，便心虚道：“那小伙子，吓你的，不要当回事情。”
那人瞪了半天眼，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偏偏让我碰上了这个老兵痞。”
一拧三拐的走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说：“这个老孙不是人敬的，叫你不
得好死。”
甘肃人？
那边城垛上，老鹞子躺在战壕里闭目养神。旁边那人又将头伸过来，狐疑道：
“爷爷吔，我咋听咋听你怀里有声音。见面分一半，你好我好。”
老鹞子当然不干。这个蹬不脱撂不开如影随形的家伙，让老鹞子毫无办法。
老鹞子立时觉得一世的英名马上就要败坏在这个小人物身上了，于是就说：“你
看看，下面那是啥？”
那人也不是人敬的，厚脑壳，没领会老鹞子----确切一点说就是没领会这个
老狐狸的精神指示，所以被倒挂在长城上，一个劲地大喊救命。
这一恶作剧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的。当时曾国佐和何基沣正在隘口上
商量事情，打算将部队带往口南村子里休整。那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到了隘口，
马上的人几乎是从鞍子上滚下来的，然后跑到曾国佐跟前，还没来得及报告就放
声大哭起来。曾国佐认得，这是马光达的部下，心头不由一紧，霎时脸色大变。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曾国佐叹一口气说，“朱副官，跟我去一趟撒河桥。”
曾国佐和朱柏元来到撒河桥时，马光达的遗体已从治疗室里抬出来。曾国佐
看见，挥泪如雨。随行的那个士兵从窗台上取过一把大刀，递给曾国佐说：“马
营长中间醒来时，嘱咐我将这把刀交给你，让我们多杀鬼子。”
曾国佐接过那把刀，像接过一副千斤重担。这把刀曾经在晋东南呼风唤雨，
带领成千上万健儿练就“破锋八刀”，成为三十七师的看家本领；这把刀在喜峰
口长城鏖战中所向无敌，曾砍下多少鬼子的头颅，令敌寇望之胆寒。而现在，这
把刀离开了它的主人，斯人已逝，其物犹存！
回民英雄马光达为长城抗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英雄的遗体被就近送往当地
清真寺，按穆斯林礼仪安葬。
七
1933年3月15日，服部联队出动日军和伪满、蒙、朝联军5000余，趁二
十九军一部军驰援罗文峪之虚，盘踞在喜峰口至铁门关以北，对国军阵地虎视眈
眈。
当时刘汝明暂编第二师调往罗文峪增援，冷口方面交由中央军防守。喜峰口
方面，王治邦旅调三屯营以北城子岭警戒，赵登禹旅布防潘家口至龙井关之线，
其中曾国佐团仍在老婆山至孩儿岭一带构筑据点式工事，张子均营再出铁门关，
着韩排副往北侦察敌情。曾团、两师骑兵、附近边防团及义勇军，统归副旅长何
基沣指挥，以段家岭东侧高地皇太子山前黄花峪至白草洼为基线，向阵地右侧进
窥之敌游击，并相机封锁当面各口。
马光达重伤不治殉国，曾国佐遂将机动连遣散到各营，自带第三营在老婆山
防守。此时敌小股骑兵在白昼出没侦察国军阵地情况，战事有一触即发之势。三
营官兵急于为马光达报仇，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请求出击。
曾国佐找到何基沣，建议道:“现日军小股部队四出滋扰，刺探我方军情，
如不坚决予以打击，必以为我方怯阵。北面日军重兵集结，气焰嚣张，不定还会
增兵。我认为，白天以骑兵驱散窥视之敌骑，晚上派小分队扰敌，使其不敢安枕，
从心理上拖垮他们。”
何基沣颔首道：“这样也好。这场恶战是不可避免的，与其坐等敌人增兵，不如早日开战。现我士气正旺，官兵上下一心，正好迎敌。否则拖延时日，倒对我方不利。”
于是决定，何基沣安排骑兵于白天拦截敌骑，并组织便衣队策应。各阵地分别派出小分队，夜袭日军营地，以爆破为宜。
曾国佐回到阵地，急忙叫来杨麻子，叮嘱道：“你排马上赶制炸药包，今晚子时行动，潜至小街，躲过鬼子岗哨，将炸药包安在敌营房后墙爆破，再趁乱扔几颗手榴弹火速返回。记住不宜硬拼。”
杨麻子当日便准备炸药和工具，并派人找来老鹞子，说：“老家伙你的运气来了，今晚跟老子再去小街那边闹腾闹腾，顺便挣口棺材钱，意下如何？”
老鹞子听着这话不顺耳，转身要走，被杨麻子拉住了。杨麻子殷勤道：“你老汉是有本事的人，上墙扒瓦一身好功夫，活像评书里的一个啥啥人。我就瞅得上。”
“像谁啊你说？”老鹞子对这话倒产生了兴趣，“肯定是一位老将，杀番邦的。”
“高抬了。实际上是水泊梁山的一个贼，叫啥名字我也忘了。”
“我不干了！”老鹞子气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给你当了几年长工，就受了你几年的气。你一个麻子一个心眼儿，净思谋着整人。”
“不干算球，等我们发了财可别眼红。团长那里你自己去说。”
说完杨麻子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一切准备就绪，午夜时分，杨麻子杨排长集合小分队，早瞭见老鹞子挤在人堆里，便装作没看见，故意没点他的名。老鹞子也不声张，扛着炸药包跟在队伍后面，往小街进发。
以前走过一遭，因此路熟。大家以为目标还是那个大庙，谁知杨麻子说：“绕开大庙，往村东头，那里每天汽车进进出出，如果是仓库，必有赚头。”
一拨人避开村头的鬼子岗哨，摸进巷子左拐右拐，向鬼子仓库靠近。那里原本是一富户家的高墙大院，被鬼子占了，用来存放弹药和其它物资器械。
终于摸到仓库后墙边，杨麻子将几个炸药包集中起来，打发十人去巷外警戒，随后在黑影里叹一口气，低声说：“这么高的墙，谁上得去？搭人梯吧。”
立时从后面挤过来一个人，气咻咻地说：“我能上得去，不过你得叫我一声爷儿，不然不上。”
“哟，救神来了，”杨麻子将嘴贴在老鹞子耳朵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爷儿，你就走一趟吧，今晚回去我请你吃香喝辣。”
老鹞子一个剪步，人已在半墙，然后四脚蛇一样往上爬，转眼翻上墙头。墙下杨麻子将麻绳一头扔上去，另一头拴起炸药包，由老鹞子吊到院内。
那边拉紧绳子，这边老鹞子就顺下墙去。老鹞子转过屋角，见北屋里亮着灯光，传来呜哩哇啦的说话声。院子里停着两辆汽车，爬上去一看，空的。老鹞子藏在汽车下面，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车辙印正是从车后的仓库里延伸出来的，于是眼前一亮，爬过去将几个炸药包抬到风窗上，先点燃导火索，然后一拳打断窗格，将炸药包推到里面！
砸窗子的声音惊动了北屋里的鬼子，立马打着手电追出来，院子里胡乱照了一圈，后来照到墙头上，照见一个老头，双脚刚好收到墙外，便一阵乱枪打过去。
枪声一响，老鹞子就慌了，收脚不住就从墙头上掉下来，下面的人没接住，摔了一个狗吃屎。此时院子里鬼子大呼小叫，手电光柱在夜空里乱闪。杨麻子等
人便将几颗手榴弹扔进院内，架起老鹞子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村庄都在震颤，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那此起彼伏的滚雷般的轰鸣声，传到了小街两边的各个敌据点，也传到了喜峰口一线国军的长城阵地。
杨麻子在巷口外会合了警戒人员，火速撤离。由他们制造出的巨大爆炸声和冲天火光，反把自己吓得瞠目结舌，以致在离开村口时慌不择路，几乎撞进敌人哨口，直到那边喊口令再而开枪，才折返原路望老婆山而来。
曾国佐听到从北面传来的爆炸声，料知杨麻子得手，不由喜出望外。正端起望远镜瞭望，朱柏元过来说：“王团长打来电话，让你亲自去接。”
是王长海那个大嗓门：“老曾啊，你那边搞啥动作，把天都炸塌了。你那里好热闹，却搅了我的瞌睡，这深更半夜的，我找谁说话去？”
曾国佐笑道：“我放鞭炮你过年三十，还提出意见来了。过两天我请你喝酒。” 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些乱，曾国佐便说：“他们回来了，我先去看看。你回被窝躺着，现在没人吵你。”
曾国佐撂下电话走出掩体，见杨麻子等人一个不少地回来了，很是高兴，先把老鹞子扶进掩体，拿灯一照，见满嘴血泥，肿得老高，曾国佐便叫用药水擦洗。
杨麻子看见老鹞子那模样就乐了：“我说爷儿，我是说话算数的人，任务完成后请你喝酒。现在你这嘴简直就像个河马，我拿几瓶喂你才得个饱？”
老鹞子气得在那里哼哼。曾国佐止住杨麻子，说：“大家先去休息，倘若明天没有任务，我给弟兄们庆功。”
当晚龙井关、潘家口、铁门关一带守军亦对敌发起夜袭，除造成数十名鬼子伤亡外，无大的动静。
翌日，敌侦察骑兵被我驱赶，退回营地。以义勇军为主体的便衣队数次与敌发生遭遇战，实力不支无功而返。
3月19日，长城阵地上阳光明媚。指挥部何基沣打来电话，说是喜峰口正面之敌，有向孩儿岭方向集结之动向，令各阵地严加防守。
曾国佐接到命令，遂与张华亭在阵地上分头检查。防空坑道、散兵战壕、隐蔽掩体一应俱全，火力配备、弹药分发、战场救护、伙食供给亦都到位。
曾国佐激励官兵道：“日寇在北边集结兵力，意在孤注一掷。看看前面，是我们的敌人，看看后面，是我们的百姓。军人是干啥的？保卫国家的，保卫老百姓的。如敌人来犯，全体官兵定要同仇敌忾，奋力向前，杀敌报国，把喜峰口变成鬼子的坟墓！”
午后2时，敌忽以飞机三十余架飞至喜峰口上空狂轰滥炸，旋又在孩儿岭以北放列野炮二十余门，向国军阵地猛烈轰击。阵地上官兵进坑道内躲避，故此伤亡甚微，但山头上工事破坏严重。空袭炮击持续近半个小时，敌步兵分路向孩儿岭、老婆山、铁门关、董家口发起进攻。来犯老婆山之敌，在炮火掩护下，从东北坡乘势直进。掩体里瞭望哨接连通报着敌人的距离。敌步兵离国军阵地的距离越近，山头上的炮火就越来越稀，最后飞机隐去，炮击也停止了。
“不到一百米了！”瞭望哨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了。
坑道内的官兵火速跃入已变了模样的战壕，架好机枪准备好弹药。曾国佐看清了，从坡下冲来的敌人为蒙、朝伪军，只一小部日军在后督战。
向山头上冲来的敌人见我阵地毫无动静，便加快了进攻速度，枪弹如飞蝗而来。看看双方距离不足五十米了，曾国佐下令猛烈开火！
轻重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手榴弹一个个甩过去，战场上枪声阵阵，爆
炸声声，敌人撇下几十具尸体，往后便退。这边也不追击，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敌人不甘心失败，稍事休息后再次发动攻击。
“还是老办法，全体用手榴弹。”曾国佐喊道，“大刀准备！”
等敌人靠近阵地，这边一通手榴弹齐刷刷甩出去，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战场上烟尘蔽日。阵地上官兵抽出大刀，跳出战壕，借着硝烟杀向敌群，大刀在敌群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得敌人尸枕狼藉，望风而逃。我官兵拼命追击，一路砍杀溃敌，直将敌人追到孩儿岭附近，沿途砍倒敌人近百名，仅剩三十多人，仓惶逃入孩儿岭北面敌人群中。
当时孩儿岭敌我双方交战甚为激烈。据守该阵地的陈富义勇军、王作林边防团与两千多敌人拼死搏斗，何基沣亲自压阵，双方在孩儿岭北坡白刃肉搏，杀得难解难分。此时曾国佐追击穷寇从侧翼赶到，马上加入战斗。敌人猝不及防，被大刀砍倒无数，阵式大乱。数百大刀片在敌群里切瓜似的挥舞，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敌人招架不住，豕突狼奔，溃兵如同蚁涌。两翼防守之友邻部队，亦派出人马开始向正面之敌出击，战场规模猛然扩大，并引起连锁反应，效果延伸到铁门关直至冷口一带，形势一时陡然明朗。
喜峰口一线及两翼发起全面反击，通往宽城的大道及两边的田地里、村庄的巷子里，到处都是敌人的尸首。驻守喜峰口东北高地和小街的鬼子弃守，亦向平泉方向运动。铁门关、冷口一带日军退守凌源。
曾国佐和何基沣合兵一处，返回阵地，登记战果与伤亡情况。是役杀敌七百多人，生俘一百余。国军伤亡五百余人，其中曾团伤亡四十余人。
那边城墙上，尕六娃又开始展示他沙哑的歌喉：
飞机大炮连天儿响，
长城上开了个战场。
叫一声尕日本别猖狂，
杨排长，
朝天儿打给了三枪。
四下里人都听见了，往外抬担架的说：“把那个狗孙从城墙上拉下来！死了这么多人，他还逍遥自在。”
听话听音，杨麻子说：“跟那个泼蛋娃计较啥，他也是心里难受啊！” 杨麻子说完，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呜呜地哭了。
喜峰口至铁门关一线国军大获全胜，罗文峪方面也捷报再传。日军在二十九军防线前连遭败绩，退至宽城、平泉一带休整。连日厮杀的前方阵地终于沉寂了下来，虽日寇不时有小股部队刺探我方动静，然一触即溃，无大的战事发生。
这段时间，曾国佐率部在滦河岸边构筑工事。有时候，他也过河与王长海见见面，听那个大嗓门吹牛发牢骚，偶尔也喝点小酒。
4月11日，日军突然以重兵进攻古北口，防守古北口的中央军第十七军的三个师支持不住败阵南逃，致使长城防线缺口打开，日军乘势攻占迁安，进而往西迂回，以致使二十九军腹背受敌，战况一时急转直下，二十九军被迫战略转移。
打了胜仗为何退却，妈的怎么回事啊？
你听清了吗？军座的命令，撤退！
面说句话，饶了老余这一次。要不将这些战利品都交给旅部，由他们发落，或许能留点面子。”
作为老乡，曾国佐也动了恻隐之心，沉吟片刻说：“是我治军不严，你等不必惊慌。我行伍多年，从未害过自家兄弟。今虽出事，轰动营地，我为一团之长，难辞其咎。下午我去旅部负荆请罪。我部营级以下军官各司其职，有序训练队伍。马光达继续充任教官，练习格斗；余德文暂停营副职务，随军打杂。”
赵登禹不在，副旅长何基沣正在看书，见到曾国佐，急忙迎出门外，说：“近在咫尺，君面难谋。听说最近练兵太忙？”
看着曾国佐闷闷不乐的样子，何基沣又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为了余营副的事情？这个老余，动不动给你惹出点麻烦事情，如不是他打仗卖命，早该开了他。这样吧，先撤掉他的军职，再关他禁闭。”
“我看禁闭就免了吧，让他去铡草喂马，不能白吃饭。”曾国佐说，“是我对他管教不严，想来心中惭愧。再说他也不是光为了自己，还是有点公心的，从轻处理吧。”
“我看可以，赵旅长回来我跟他说说，估计不成问题。”
何基沣突然想起什么，将曾国佐拉进屋里：“昨日我看了马光达的训练，那刀法很适合实战。我军武器装备太差，战斗力太弱，如每人配备一把大刀，再进行严格训练，定会弥补一些先天不足，近敌交战，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也有这个想法。那套刀法叫‘破锋八刀’，接招打招，迅猛异常，特别是在对付敌人的刺刀时，能发挥出巨大威力。”
“那好吧，你回去后告诉马光达，让他做好准备，冯将军回来后，让他当面演练，最好在全军推广。”
营副余德文变成了马倌，在去马廐的路上他碰见了曾国佐，余德文说：“团长，我会把你的马喂得壮壮的，啥时候去杀鬼子，带上我。”
六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1932年的夏天。为了改变部队武器装备太差的宭境，宋哲元听从了冯治安等下属的建议，从京津地区购买了十几辆卡车的镔铁，又请了几十名打刀打锄打铲的工匠，不分昼夜赶制大刀。此时，三十七师许多下级军官已从马光达那里学熟了八式刀法，回去后便向自己的部下们传授。三十八师张自忠亦请来镖师李尧臣担任总教练，在其所部教习“无极刀法”。一时各个营盘里每日喊杀声震天，惹得附近百姓齐来观看，从此以后都称这路人马为“大刀军”。
镔铁大刀源源不断地被打造出来，军营里像似开了铁匠铺。营门外的几处操场上，每日有成千上万的士兵，走马灯似的轮流操练。四月里晴好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燥热，阵阵黄尘从士兵们的脚下升起来，在微风的带动下向远处飘去。
在一次军官会议上，宋哲元说：“我部在晋东南半死不活地困了一年多，使士兵们受了许多苦，作为最高长官，我心中实在不忍。虽然作了几次努力，其结果都是无功而返，杂牌军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军费没有增加一文。打刀的镔铁和匠人的工钱，还是我说服了北平那儿的商户捐的。大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还是那句话，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委员长不放心我们。”
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说：“华北地区的防务由张学良分管，何不到他那里疏通一下，将我军调往长城一线？只要我们一心抗战，就会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
那时老蒋纵然心存块垒，也不敢对我们贸然下手。”
军参谋长张维藩说：“如果我们采取这种方法移防，反倒有瓜田李下之嫌。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练兵，一边为抗战造势。等待时机方为上上之策，精兵强将才是制胜之根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张自忠急了，“等到日本人打到你脚跟里来，你才动手？”
张维藩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看这里，”张维藩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热河一带的防务，从开鲁、赤峰直至建平、承德，虽然嘴上说是固若金汤，但由于防线过长，只要日军在开鲁附近合力一击，就会打开缺口长驱东进，国军就会全线崩溃。再看看日军的兵力部署，明白了吗？这样一来，便切断了东北抗日武装与关内的联系，再分而击之，这就是他们的战略企图。”
赵登禹转身对曾国佐说：“奇怪，参谋长的见解怎么和你说的如出一辙？” 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这时站起来说：“前者听说二二二团消灭了硝石崖一窝土匪，我认为此举顺应天理民心。见仁见智，曾团长谈谈看？”
曾国佐想了想说：“前者因我管教不严，致使营副余德文自作主张，私带队伍袭击匪窠，获得些许物资，均已充公。余得文因违反军纪，现停职反省。我认为，自从晋军北移，辽县周边几个县无兵驻守，山匪趁机作乱，前番千尺峨匪首辛八啸聚二百多人攻打和顺县衙，县长出逃，匪众大肆掳掠，百姓死伤者甚众。现阎锡山力求自保，不复与中原接触，致使这一带成为匪患多发之地，百姓怨声载道。目下我军据其地，就应为百姓谋福祉，肃清附近匪患。再者，我军虽经训练，尚未进入搏击实战，借此机会，也可一展大刀雄风。”
大家把目光一齐向这边移过来。曾国佐接着说：“现二十九军已纳入中央统一战斗序列，是正规军，因此不但要着眼大局，还要维护地方稳定。得民心者得天下，肃清匪乱有利国计民生，何乐不为？”
对于匪患，宋哲元可谓有切齿之恨，只是近来为自身出路计，无暇顾及地方治安。民国十七年他率部攻陷凤翔，将匪首党玉昆及五千俘虏一夜间悉数杀尽，中原众生为之胆寒。刚才曾国佐一席话，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他将手在桌子上一拍，高声道：“区区几个蟊贼，敢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一0九旅抽调两个营，明日即刻进剿。必要时敲敲锣，也让别人听听我的响声。”
从军部出来，何基沣走在后面，几步追上曾国佐说：“要不把余德文派去，他有经验。”
曾国佐想了想说：“这恐怕不行，刚刚处理了他，再行起用，今后不听号令者咋办？马光达训练士兵脱不开身，就让张子钧营上，我带队。。”
“伯勋，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何必鞍马劳顿？让年轻人去历练，你歇着吧。” “就当是一次实战演习，”曾国佐说，“我要看看部队的作战能力，如哪个环节上存在缺陷，日后训练也好对症下药。”
“那就这么定了，”何基沣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去部署吧。”
当晚分头准备。第二天一早，两营人马在营门外集结，人喊马嘶，嘈杂一派。曾国佐和王长海骑在马上，令各营清点队伍。
曾国佐与王长海商议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团从拐儿镇往东，至浆水以南，我团从粟城经芹泉再至峻极关，明日一早南北同时打响，捣毁外围土匪巢穴，进逼千尺峨山寨，然后在那里收网。”
临行，曾国佐嘱咐马光达和张华亭：“你们各自抓好队伍的训练，千万不能落在友邻之后，否则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张子钧和马光达连连点头。马光达说：“团长放心，从今天起我们加大训练强度，力争使每个人掌握要领。”
曾国佐又转头对张子钧说：“你带头先行，派人侦查匪情，倘若短兵相接，降服就行，不宜过多杀人。大刀片虽快，不斩乞饶之人，杀戮只能震慑一时，却不能长期奏效。还有，作战时要避其锋芒，击其要害，注意保护自身安全，穷寇莫追。”
张子钧笑了：“团长你是怎么了？老担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曾国佐也笑了，说：“抛家离乡走这么远，得照顾好自己。等天下太平了，我的愿望就是把弟兄们完完整整带回家去。”
张子钧上马带着队伍渡清漳河向东进发，曾国佐自带一个连押粮草随后缓行。
七
峻极关在太行山东麓，是晋东南进入河北邢台一带的重要关口。因其地势险要，崎岖难行，加之时有响马打家劫舍，自古以来，商贾大多从浆水绕行，却费时费力。如走峻极关，捷径路近，出关后可直走邢台，再择南北大道，来去方便。所以，即使此路充满艰险，仍有许多商贾行客结伴同行，甚至雇请镖师护卫，但百密难免一疏，山匪劫道，神出鬼没，杀人越货至今不断。
曾国佐刚到峻极关扎营，就见张子钧气急败坏地带着队伍峡谷里撤出来。张子钧说：“没见着土匪的影子，倒吃了一顿石头。这山大沟深的，找不到一个土匪窝，白费了好多力气。”
曾国佐过去看时，见后面担架上躺着两个士兵，被飞石打成轻伤，一个头被打破，另一个伤了腰部。“那些滚石肯定是被人推下来的，两面山坡上碎石乱飞，把前面的路都堵住了，大家急忙后撤，那么多人挤在峡口，眼看着那块石头向我飞来了，却没有躲开。”伤兵说。
“这样打仗不行，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人家居高临下，我们在下面挨打。不知对方底细而贸然进兵，于战不利。去附近村子里找几个打柴的，我自有用处。”
打柴的被找来了，其中一个姓孙的老头说：“前两年我东家被辛八爷绑了票，传话要我们送去十石苞米才要放人。那次我也去了，进了峡口往北拐，沿路有几处洞穴，都住了人，还架着土炮。辛八爷就住在千尺峨，手低下有二百多罗啰，威风的很。我东家出来时，不知道尿了几泡，反正是棉裤结成了冰，被直直抬回来的，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愿意带路吗？”曾国佐问道，“为民除害是我们军人的本分，不必惊慌，耽误了打柴不会少了你的报酬。”
还是那个孙老头说：“大军到此征剿，岂敢怠慢，我们几个都去。”
曾国佐对张子钧说：“队伍分作三路，先拔除外围岗哨及几个洞穴，等王团长从山后迂回过来，再包抄千尺峨。”
于是各队由向导带路，不走峡谷，走山间小径，向匪窠摸进。
曾国佐自带两个排沿着山腰向东穿插。打柴放羊走出来的小道，崎岖难行，不时有悬崖峭壁，只能借助绳索。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悄悄摸到靠近千尺峨的最里边的一个土匪巢穴附近，埋伏下来。
“战斗一打响，机枪从山梁上封住沟口，别让千尺峨的土匪在这里溜走。张
营长从南面一打，外围的土匪势必经此逃往千尺峨，我们就在这里切断去路，大功可成。”
正说着，忽见对面的山头上挥动起一面小红旗，是王长海的人马进入了预定地点。
“现在可以行动了，”曾国佐抽出驳壳枪，“全体要各司其职，先解决外围，然后合兵一处往北推进。”
一声枪响，两头同时行动。张子钧等解决了峡谷两侧的暗哨，快速向北攻击，一时枪声大作。里面洞穴里的匪徒，听到枪声便纠集起来，数十人操了家伙向南面增援。
“追着他们的屁股打，两面合围，”曾国佐喊道，“炸掉他们的窝！”
奇兵突出，穷追猛打，山谷里刀光剑影，喊杀声连天。匪徒们乱作一团，多被大刀砍翻在地。几处巢穴被炸毁，浓烟冲天而起。
千尺峨那边派来增援的匪众，被机枪封锁，便抢占有利地形与我对射。 两面夹击，匪徒们支持不住，除几个侥幸逃脱外，其余都作了俘虏。
曾国佐和张子钧合兵一处，向北进击。匪徒毕竟武器简陋，经不住机枪扫射和手榴弹轰炸，纷纷逃往千尺峨，据住山寨负隅顽抗。
此时王长海已向千尺峨左侧发起攻击，因匪徒居高临下死死守住仅有的一条通道，几次强攻都没有成功，倒伤了一些弟兄。于是王长海索性把住下面的水源，一面令吉星文制作挠钩，以作攀爬之用。
曾国佐率部进至千尺峨右侧，见匪巢建在高高的悬崖上，易守难攻，虽然坡度较左侧稍缓，但辛八在上面构筑了工事，并配强火力和人数，如从正面进攻，其难度可想而知。
为试探对方的底细，曾国佐先杨麻子带一个排佯攻。下面刚近山脚，山上土炮、步枪、火铳、礌石一齐向下打来，无法近前。
面对这块难啃的骨头，曾国佐颇费踌躇。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面的地形，斟酌再三，忽生一计，便命杨麻子再佯攻一次。
还是和前面一样的结果，所不同的是，这次还伤了一个人。
张子钧急了，说：“团长，何不从军部运来山炮轰击？”
“杀鸡焉用牛刀，”曾国佐擦着头上的汗说，“连几百个土匪都对付不了，还怎么跟日本人打仗？再说山大沟深的，辎重运送耗时费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克敌制胜，贵在速战速决。现在全部人马返回营地，给山上一个退兵的假象。”
大队人马随即撤出，山上匪徒欢呼叫骂。曾国佐派人与王长海联系，定于明晚午夜偷袭。
于是王长海仍在左侧扰敌。辛八便将寨右部分匪徒调往寨左防守，当晚山寨内火把通明。
次日，曾国佐令部队休息，自己与张子钧商议道：“昨天我们故意撤出，辛八还以为我们对他无计可施，今天又不见我们的面，左侧防备必然松懈。今晚午夜王长海那边做大声势佯攻，我们从左面那个冲沟悄悄摸上去，杀他个防不胜防。”
当晚部队开进峡谷，趁着夜色绕行到寨右埋伏。午夜时分，寨左枪声骤起，喊杀声震天。曾国佐举起望远镜看时，寨右工事上果然防守薄弱，便命杨麻子带突击队沿冲沟向上进发。冲沟虽然不深，但能挡住火把照耀，正好藏身，又利于攀爬，因此突击队没用一袋烟功夫就摸了上去。一阵枪声响起，寨右防守的十多名匪徒登时毙命，寨内乱了套，头目叫人往右防守，不料左边王长海越发打得急。
这边曾国佐一挥手，大队人马沿陡坡一涌而上，冲破木栅进入山寨，与匪徒激烈厮杀，众匪不支，往寨左退去。此时吉星文等众搭着挠钩攻上山来，两面围剿，杀得匪徒抱头鼠窜，误入悬崖摔死者甚众。匪首辛八前去无路，后有追兵，自知在劫难逃，遂饮弹自尽。
这一仗毙匪近二百名，俘获数十名，千尺峨附近大小山寨尽皆烧毁。我士兵负伤十余名。
曾国佐和王长海回到辽县，刚到营门外，突然发现北边一片帐篷不见了，好多土房子也冷冷清清的不见人，问哨兵，说是军部和三十八师昨天开往阳泉了，喧闹了一晚上，天没亮就不见了人。
两人愣怔了一下，没进营房就直奔旅部。
赵登禹和何基沣都在，正爬在地图上讨论什么，见二人进来，随便问了下剿匪的情况，赵登禹便收了地图，背着手在屋子里转起来。
“知道怎么回事吗？”何基沣说，“总参议萧振瀛从南京回来了，他带来了中央的命令，宋将军被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委员兼察哈尔省主席，二十九军移防察哈尔，三十八师先头开拔，在阳泉暂住一段时间，让我们在此待命。”
“会不会是去打日本人？”曾国佐问。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赵登禹终于开口了，“但我认为有这种可能，因为这期间有张少帅的举荐和斡旋，才使得我们有立锥之地，因此不难断定，我军北移，其目的就是加强热河防线。现在我们的任务，除了练兵，还是练兵。”
此后，曾国佐每天带着大刀去和士兵们一同操练“破锋八刀”，赵登禹和何基沣则忙着开拔的事。转眼又是一月过去，1932年 8月 ，二十九军开往张家口，宋哲元到省府就任。
二十九军进驻张家口后，宋哲元整顿吏治，理清财政，创建学校，兴修水利，摒情弊，除恶习，令军民一体遵行。二十九军的到来，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 宋哲元遂在附近几个县招兵买马，组建为暂编第二师，师长刘汝明。
二十九军在此休整期间，由于地方财政的支持，加之社会各界的捐助，粮饷物资均得到补充，全体官兵统一装束，青一色灰布军服，佩方形徽章，三角块内有“29A”字样。在武器配备上，全军有野炮、山炮十余门，重机枪不过百挺，轻机枪每营两挺，步枪多为汉阳造和山西仿制的三八式，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人手一把镔铁大刀，在太阳下泛出青刺刺的光芒。
营副余德文官复原职，上任那天，他一边铡草一边对下任马倌说：“你要是喂不好团长的马，当心我抽你鞭子。只要你踏实干，啥时候我战死了，你就是营副。”
这话传进了曾国佐的耳朵，曾国佐笑道：“今后犯事的军官，都去喂马，马厩是培养营副的学堂，不能等闲视之。”
这样，随着一个养兵的地盘基本被固定下来，官兵们的生活有了保障，一些官长们便把家眷接来一起生活。曾国佐派人将妻子罗慧娥和女儿曾植楠从兰州接到北平，在武衣库附近买房居住，距宋哲元的住所不远。
第二章 血战喜峰口
一
1933年2月21日，日本关东军以四个师团的兵力，纠集伪军计十万多人向
热河进犯。当时的热河驻军为东北军汤玉麟部。汤玉麟平时不善于治兵，官兵中土匪习气严重，战斗力低下，还没跟日军交火，部下二十万官兵一哄而散。日军骑兵长驱直入，几乎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热河省会承德。承德失守后，形势一时急转直下。东北军在前线节节败退，越发滋长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数路人马快速推进，进逼长城一线。
宋哲元立即请示北平军分会，要求出战。这时华北军事统一由何应钦节制，何应钦便顺水推舟，任命宋哲元为第三军团总指挥，令其所部二十九军开往平东一带驻守。此时日寇第六师团已由奉天开出进攻朝阳，第八师团所属铃木旅团集结绥中，虎视凌南。敌机连日在赤峰、朝阳、凌南一线侦查轰炸，3月2日午后，赤峰失守，随后，日军突破凌南，长城各隘口全线震动。
北平军分会紧急召开会议，自冀热东境至平津察南一线划分作战地段，二十九军的任务是防守冷口至马兰峪长达三百余里的长城各口。不久，日军以坦克四十五辆冲破东北军万福麟平泉阵地，华北当局便令宋哲元调一部兵力出冷口御敌。宋哲元便让副军长佟麟阁留守张家口，并将任务下达到冯治安部，令全军骑兵统归三十七师指挥。冯治安便命赵登禹旅为前驱，冒着风雪火速赶往前线接战。
赵登禹和何基沣立即调拨部队，命王长海二一七团由建昌营向冷口推进，何基沣和曾国佐各率一营骑兵驰往喜峰口增援，大军随后跟进。
喜峰口在遵化东北一百余里，北距平泉近二百里，其东西有潘家口、董家口两隘，群峰峭立，险要天成，长城依山势而蜿蜒，实为华北屏障，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从地形上看，城墙两侧，北坡平缓而南坡陡急，敌如进攻有利，我如撤退多害。我如进攻，难以迎敌，必要绕攻，且东北有一高地，如被敌占领，则其居高临下，我阵地尽置于敌火力范围之内，因此敌寇一旦进攻长城，喜峰口将首当其冲，而东北高地的得失，是敌我双方谁胜谁输的关键所在。
站在喜峰口长城上，春寒料峭。曾国佐对左右说:“你们知道喜峰口的来历吗？明朝时徐达在此修筑长城，留士兵驻守。有一个士兵戌守边关多年不归，他的阿大不远千里来找他，相逢于这座山下，随后抱在一起大笑，竟然把两人笑死了。当时人们可怜这对父子，将他们埋葬在山下，可能也是为了纪念他们，便将这个隘口叫做‘喜逢口’，后来就讹作‘喜峰口’了。今天我们据守这个关隘，也是为了杀敌报国。现大敌当前，全体将士定要同仇敌忾，奋勇向前，誓死固守阵地，宁肯笑死，也不能被敌人吓死。”
正在阵地上巡视的何基沣这时也走过来，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说：“国家多难！民族多难！我辈受人民养育之军人，当以死报国，笑卧沙场，何惧马革裹尸？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
官兵们举起刀枪振臂齐呼：“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战死者光荣，偷生者可耻！”
当日下午，冯治安挥师以兴城三屯营为中心，担任由城子岭至潘家口一线防务，并欲派有生力量接替宽城万福麟部防地。王治邦一一0旅留守撒河桥师部作为机动，暂编第二师刘汝明部协助晋军商震部向冷口挺进，三十八师张自忠部集结遵化为预备队待命，骑兵部队归还各师建制。
赵登禹从指挥部来到喜峰口阵地，端起望远镜看了看东北方向那处高地，问道：“那边山头上是谁的部队？”
“是东北军万福麟的一个团，”曾国佐回答，“武器装备还算可以，但我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赵登禹用马鞭指着北面的宽城说：“那一带尤为紧要，偿若那里失守，喜峰
口要冲将失去依托，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的主要任务就是构筑坚固工事，在兵力配置上不留死角，这样才能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其次，战斗中要相机行事，与友军密切配合，齐心协力，才能距敌于长城之外。”
经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王长海在喜峰口和北边不远处的小喜峰口布防，曾国佐将阵地从喜峰口东移到铁门关一带，马光达第三营守白庙子，张子钧第二营守铁门关，曾国佐自带张华亭第一营在兴城居中指挥。正在阵地以北查看地形，忽然前方哨兵飞马来报，说是由宽城大道上开来日寇装甲车多辆及骑、步兵数百人，向宽城进击。正说着，忽闻宽城那边传来隆隆的炮声，烟尘冲天而起。曾国佐急忙爬上山头，举起望远镜看时，只见喜峰口以北那片较为开阔的田野上，万福麟溃兵如潮水般向南涌来，日寇骑兵追在后面尾击，枪声如同炒豆，刀光横空闪动，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眼见得溃兵向喜峰口那边涌去，曾国佐急忙上马返回阵地，对张华亭说：“敌骑如此嚣张，是因为未遇强硬对手，现其势头正猛，必予以迎头痛击。小喜峰口一旦吃紧，马光达那边也危险重重，不能不有所防范。你在这里严加防守，遇有意外情况，火速报我。”
说完便带了副官朱柏元，往西边马光达阵地跑去。
此时在喜峰口右翼白庙子阵地上的马光达正拿着望远镜向北瞭望，见万军溃兵先头已经小喜峰口挤入白庙子隘口，一部向喜峰口隘口涌去，敌兵又随后追至。小喜峰口在白庙子西北一里之遥，马光达恐吉星文营兵力太弱难以拒敌，便带一个连火速增援，一边让本部阵地官兵做好战斗准备。
马光达带领队伍向小喜峰口冲去，刚下坡地，溃兵已将隘口挤得水泄不通。人多，通道窄，你争我抢，乱作一派，打人的，骂人的，喊爹叫娘的，无所不用其极。马光达被拒，无法通过，一时情急，便喝道；“让开！你们这些草包，让日本人追着屁股打，不知羞耻！”
那内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喊道：“老子们就这能耐，你们二十九军行啊？那你们就上去，看看有几个脑袋！”
“少啰嗉，闪开！” 马光达用枪顶着那人的前额，“不然叫你脑袋开花！” 那人怵了，转身用马鞭子抽出一条细细的通道，让马光达他们挤出隘口，嘴里却喊道：“兄弟，年纪轻轻的别去送死，钢刀挺不过大炮。”
马光达率领队伍爬上小喜峰口，见到吉星文。吉星文说：“马营长，你那里任务也重，如有意外，吃罪不起。”
“没见过日本人长得啥样，先打一仗再说。一旦这边垮下来，唇亡齿寒，我那边也挡不住。”
于是马光达在东，吉星文居西，各令所部严阵以待。此时敌寇前锋已达小喜峰口外，炮兵已经放列，旋即向我开炮，骑步兵整队待发。敌寇重炮弹如雨发，阵地上弹片石块乱飞，部队伤亡严重。炮击刚刚停止，敌铁甲车复出，骑兵步兵发起冲锋。马光达抖落身上的尘土，俟敌靠近，命令所部集中轻重武器猛烈开火！
“别让鬼子靠近，用机枪打，用手榴弹炸，弟兄们拼命啊！”
鬼子一个个倒下去，后面的接着又扑上来，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狂奔。机关枪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像一把无形的镰刀将敌人一排排割倒。小喜峰口一线战况空前激烈，喊杀声震天动地，在我也付出较为惨重的代价之后，敌人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曾国佐和朱柏元来到白庙子，不见马光达，说是增援小喜峰口去了。曾国佐说：“这个马光达，那里热闹就往那里钻，跟吉星文一个鼻孔里出气。”
等到小喜峰口那边一打响，枪炮声传到白庙子隘口，曾国佐对朱柏元说：“凭武器对攻，我军实难抵敌，得讲策略。鬼子进攻前，必先炮击，这时我军要注意隐蔽，避其锋芒，待炮击一停，马上做好战斗准备，让鬼子步兵进入有效射程，然后拉开架势狠狠回击！”
士兵们磨刀擦枪，枪栓拉动的声音和“嚓嚓”的磨刀声不绝于耳。曾国佐看见，战壕拐弯处有一个老兵，盘腿坐在地上，将一柄磨好的大刀插在地上，然后从已花白的头上拔下一撮头发，去试那刀锋。
那个上等兵在行伍里从大清混到民国，爬山上树身轻如燕，有时候喜欢惹是生非，不知道名册里怎么写的，反正大家都叫他老鹞子。
二
狂妄已极的日寇服神旅团将喜峰口当作主要进攻目标，在猛烈攻击冷口的同时，把重点兵力配置到冷口以西，在第一次进攻小喜峰口以失败告终后，便调整战术，将炮兵和装甲车移到东北高地附近，山炮野炮齐发，轰鸣声震耳发聩，山头上硝烟弥漫，东北军伤亡惨重。随后，日军步兵一千多人往上冲击，短兵相接，白刃血战。东北军不支，纷纷败下阵来，伤亡数百人，元气大伤。东北高地旋被日军占领。
日军既占制高点，用轻重机枪居高临下俯射，东北军一团人马只逃回一半，翻过喜峰口阵地时，许多人又都带伤，狼狈不堪。日军遂分出部分兵力，配合山下骑兵复向小喜峰口进攻，东北高地上日军也将枪口调转过来，居高临下向小喜峰口阵地猛烈扫射，马光达和吉星文两面受敌，不得不放弃阵地，撤回喜峰口，各回本部坚守。
赵登禹此时正在潘家口指挥作战，接到报告不由大怒：“小日本欺人太甚！我这就带部队上去，把他们一个个剁成肉泥！”
说完翻身上马，往喜峰口急驰而去。
喜峰口阵地原本用麻袋装沙土筑成，经日寇轮番炮轰，又变成一堆沙土，无法当掩体使用。东北高地上敌人火力瞰射，正面又有敌兵进攻，城上官兵隐蔽困难，伤亡很大。王长海气得咬牙切齿，指挥部下官兵奋力将敌人打退，随后急调一营兵力向东北高地猛攻，与敌肉搏，战斗十分激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厮杀，终于将敌人赶下山头。顽敌不甘心失败，调集兵力又卷土重来，阵地复失。
赵登禹在阵地上找到王长海，说：“马上组织敢死队，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那段长城高地拿不下来，我军防守很受被动。当初就应该把东北军替下来。”
正在计议，传令兵来报，说是曾团长带着一连人马前来增援。
原来马光达从小喜峰口撤下来，怕白庙子阵地受到冲击，因此不敢恋战，急忙返防，见到曾国佐，说明原委。曾国佐随即调整对策，从所属三个营中各抽调出一个排组成一个机动连，由自己率领在喜峰口和铁门关之间往来指挥和打援。
王长海见到曾国佐，笑道：“老曾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你带了多少人来？”
“一个连，其余不敢擅离。”曾国佐说，“别嫌少，一个个都是健儿，你看这行头，看出门道来了吗？”
曾国佐所带一个连，都带着短枪或冲锋枪，背插一把大刀，别无长物。 赵登禹恍然大悟：“你是说，等天黑悄悄摸上去，近敌作战，使敌人猝不及防，又不能及时得到增援？”
“正是这个道理，一旦偷袭成功，可保全许多弟兄的性命。”
“高招！”王长海叫道，“现在我们吃晚饭，午夜里集合部队行动。吉星文，清点一下大刀，再把短枪都集中起来，配足子弹。”
早春的长城之夜，依然是寒气彻骨。从塞外吹来的风，在千山万壑间纵横肆虐。高天上闪烁着无数的星星，像一双双忧郁期盼的眼睛。
敢死队的二百名将士，挤在一个背风处，身披毛毯小睡几个小时。午夜时分，一声呼哨响起，大家急忙爬起来，装束停当。王长海令检查武器弹药，一边将曾国佐拉到一边：“老曾，你我兵分两路，两面夹攻，到山头上时，打呼哨为号。”
两拨人马离了隘口，各择路径趁着夜色悄悄向东北高地摸进。
“跟紧点，别弄出响声。”曾国佐低声说，“八式刀法要使出来，最好一刀封喉，就当作切大头菜一样。注意保护自己。”
敢死队员们顺着城墙根向东慢慢移动，走出不远，长城在那里向北拐了个弯，顺倾斜的山脊延伸到东北高地。高地上的城墙多处坍塌，有几个很大的缺口。曾国佐和士兵们匍匐着靠近最高处缺口，紧贴着墙体隐蔽，专等王长海那边信号。
他们听见了城墙上敌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从他们不时走动的情况分析，这可能是敌人的游动哨。
王长海那边终于给信号了，那一声呼哨响得太长，城墙上传来拉枪栓的声音。 埋伏在城墙下的官兵，抽出大刀迅速攀援直上，从缺口处鱼贯而入。
前锋老鹞子等人已经砍倒了几个哨兵，长城上背风处裹着被子睡觉的数百个鬼子，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就作了刀下之鬼，有的刚爬起来就被砍断了脖子。曾国佐带着队伍一路杀过去，王长海从西边冲杀过来，两下夹击，高地上大乱，被惊起的鬼子困兽犹斗，企图寻机突围。敢死队和鬼子展开殊死肉搏，刀枪碰击，血肉横飞，哀嚎声不断。此时赵登禹派特务营上来，堵住缺口奋力搏杀，几乎将鬼子杀尽，剩余十数人，见无路可逃，便从城墙上跳下去了，就那高度，下人肉饺子，非死即伤。
这一仗又将长城高地夺回，国军阵亡二十多人，其中下级军官数名。杀死鬼子三百余人，长城两侧死尸堆积如山，填满沟壑，血水从高处沿台阶向下流出数十米，几乎将这段城墙浸透！
赵登禹令特务营留守东北高地，曾国佐率所部返回白庙子阵地，王长海退至喜峰口加固工事。东方既白，冯治安在撒河桥闻知前方喜讯，信心倍加，急令一一0旅王治邦派一个团的兵力增援喜峰口两翼防务。
天还没亮，军团总指挥宋哲元电令张自忠和冯治安，着派赵登禹为喜峰口方面作战前敌总指挥，王治邦副之。同时颁布奖赏办法：
我前方官兵在阵地前生擒日本人一名，赏洋一百元。砍死日本人一名有据者，赏洋五十元。等因奉此，即希转饬前方将士，拼命杀敌为国努力为要。
奖赏令传达到前方阵地，有的部队开始准备麻袋，以便用其装鬼子的人头，作为战后领取奖赏的“据”。
3月10日早7时，日军又以猛烈炮火，掩护步兵三千余人向喜峰口阵地进攻。形势紧迫，赵登禹离开指挥部，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军参谋长张维藩前往三屯营，与冯治安一同修改作战方案。
何基沣来到铁门关阵地。曾国佐和张子钧正在战壕里指挥分发弹药，工事已加固完毕。
“都准备好了，”曾国佐指着前面的隘口，“这段长城虽然多处坍塌，但战壕修筑得比较牢固，足以抵挡敌人炮火。冷口一带布防严密，兵力也充足，难以攻
克，不怕敌人袭我之后。”
何基沣说：“刘汝明那边兵力虽多，但士兵多系新近招募，未经战场厮杀锤炼。况友邻晋军几无战斗力可言，不堪一击。如冷口失守，敌人趁势西进抄我之后，我将不战自乱，如此则华北岌岌可危。”
正说着，十多架敌机从头顶上飞过，向喜峰口方向而去，随后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士兵们在战壕里擦拭刀枪，负责检查的军官们不时大声呵斥。南边的村庄里派人送来饭菜，男女老少几乎说着同样的鼓励和安慰的话语。长城上飞舞着零星细碎的雪花，数处垛口在春初灰蒙蒙的天幕下迎风屹立。
喜峰口那边传来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师部的命令也一个接着一个。上午9时许，侦查回来的士兵刚刚报告说前方出现敌情，便见千余名鬼子绕过前面的山坡，快速向铁门关阵地进犯。
“准备迎敌！”曾国佐喊道，“靠近了再打 ，注意节约子弹。”
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飞起的弹片打伤了一个士兵的头皮，血流满面。 “全部隐蔽起来，炮击过后再把头伸出来！把卫生员叫过来。
密集的炮弹如暴风骤雨而至，长城阵地上砖石乱飞，硝烟弥漫，有一颗炮弹落到了战壕里，爆炸引起的巨大气浪将两个士兵抛到了外面。
一个士兵把头伸出掩体，想看看他的那两个同伴。
“趴下，快趴下！”张子钧气急败坏地骂道，“看球啥，死了。没见过死人啊？” 那个士兵趴下了，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哭皮袋，哭你先人也没有这么大的嗓门。再嚎，老子扇你瞎饼！”趴在跟前的韩排副威胁道。
“哭皮袋”终于止住了哭声，但阵地上的炮声并没有停止。一处垛口被炸塌了，上面的几个士兵和麻袋砖石一同滚下来。
猛烈的炮火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炮火一停，战壕里所有的人都爬起来，抄起武器严阵以待。看时，鬼子离阵地已不到二百米，马蜂一样黄黄的一片,气势汹汹向阵地扑来。
等等，再等等。所有的人都凝住了一口气，不把它吐出来，眼睛定定地瞅着前面。雪停下了，烟尘飘散了，空气好像被冻住了。
何基沣对曾国佐说：“敌人兵力数倍于我，如要胜敌，士气至为重要，全体官兵一齐上阵，以一当十，才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于是传令各级军官，不论职位高低，与士兵一视同仁奋勇杀敌，退后者送总指挥部发落。
鬼子越来越近，离阵地已经不足五十米了。冲在前面的鬼子，明显地加快了进攻速度，一边向阵地上射击，子弹雨点般打来。
“打！” 曾国佐命令道，“狠狠地打，别让鬼子靠近战壕！”
机关枪、轻机枪、汉阳造、仿三八、短枪、手榴弹一齐打向敌人，刚刚平静了片刻的战场霎时又喧嚣了起来。鬼子被打倒了数十人，后面的便原地卧倒与这边对射，十几挺重机枪形成强大火力压向国军阵地，头不能抬。
因火力配置上悬殊太大，无法与强敌硬拼，战斗进入胶着状态。曾国佐说：“这样不行，无法有效地消灭敌人，反倒使我方受损。调两个排，在左右侧翼实施绕攻，分散敌人兵力，敌人向我两翼进攻时，我们再从正面出击，或许还能奏效。”
何基沣同意他的看法，于是派人紧急从兴城张华亭防地上调来一个连增援铁
门关。两翼绕攻队打响，来犯之敌果然分出兵力前去对付，一打，都钻进山沟里去了，恐中了埋伏，便不敢去追，又合兵来攻正面，两翼再出扰敌，如此反复。敌人疲于奔命，退出一里路遥，两下歇战。
三
喜峰口来犯之敌被赵登禹指挥部队数次打退，又数次反扑，两下混战至午后，敌人被大刀砍死数百名，锐气顿挫，遂收兵向北退去。这次战斗中旅长赵登禹腿部受伤，连长以下军官阵亡八名，负伤十六名，士兵伤亡四百余名。长城之侧，尸横遍地，流血漂杵。
敌人在喜峰口吃了败仗，便将赌注又押到铁门关，增兵来攻。后晌时分，近两千名鬼子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我阵地发起进攻。两翼绕攻队又如法炮制，却被敌人识破，用重机枪封住两侧沟口，大队人马仍向正面进逼。
“准备手榴弹，听我号令一齐甩出去。”张子钧喊道。
待敌人迫近，张子钧一声令下，几十颗手榴弹齐刷刷甩出去，在敌群中炸开了花，鬼子倒下了一片，后面的紧接着又扑上来，又被炸翻一批。鬼子仗着势众，仍就不断向阵地冲来。
这边，曾国佐对副官朱柏元说：“你去通知张营长，这次一通手榴弹后，趁着烟雾尚未散尽，全体带大刀出击，动作一定要快。”
又是数十颗手榴弹冰雹一般砸向敌群，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犹在耳畔，阵地上的二百多名勇士早已挥起大刀箭一样冲进烟雾杀向敌群，喊杀声响彻隘口南北，刀枪撞击声嘈杂一派。曾国佐左手握驳壳枪，右手持镔铁大刀，见着远的就用枪打，碰到近的就拿刀砍。二百多健儿在战场上左冲右突，杀得鬼子丢盔卸甲。“破锋八刀”在这里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威力，许多鬼子被砍了脖子。
近距离肉搏大大出乎敌人的意外，他们开始向后退去，但杀红了眼的我方官兵紧追不放，直顺着那段缓坡追杀下去，一路又杀死鬼子无数。敌人开始全线溃败，曾国佐急忙传令撤兵，火速返回阵地，一看少了许多人，问左右，说是一个排卷进敌群里去了，尚在那里酣战。举眼看时，果见坡下敌群里乱作一团。曾国佐急得大叫：“回来，快快撤回来！”
太远了，下面的人听不见，仍在那里肉搏。曾国佐跳起来，喊道：“二连跟我来，杀下去，救回那些弟兄！”
立马有数十人跑过来，跟着曾国佐跳出战壕往坡下冲去。对面的几挺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又压过来，几名士兵中弹阵亡。大家急忙卧倒，眼睁睁看着坡下那三十来人拼尽最后一人，然后敌人往宽城方向退去。
沉寂后的战场异常惨烈。枪械器杖满坡，尸体相互枕藉，阵地像被新翻，硝烟遮断望眼。是役毙敌三百余人，获枪百余支；国军阵亡七十余人，伤十多人。
打扫战场时，曾国佐对何基沣说：“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铁门关，鬼门关，折了我多少弟兄！我说好的要把他们带回家的，没料想却扔在这里。”
一时无语凝噎，泪如泉涌。
士兵们正在将阵亡者的遗体抬出隘口，战场上弥漫着肃穆悲凉的气氛。前面不远处，一个人浑身是血，跪在一具遗体旁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曾国佐认识那个韩排副，和张子钧是循化老乡。他径自向他们走过去。 “就早上那个哭皮袋，他死了。”韩排副哽咽着说，“他是我叔辈兄弟。” “他怎么战死的？”曾国佐俯身看着那个被血浸透的阵亡者。
“他砍死了三个鬼子，自己也被捅了几刺刀，肠子都流出来了。”
“他不是哭皮袋，他是个勇士。厚葬他。”
那个叫作尕六娃的末流的“花儿”把式此时坐在城垛上，扯开破嗓子开始让别人的耳朵受罪：
日本的飞机天上旋，
整整儿炸给了三天。
刀刀磨快着四下里看，
专砍他鬼子的脖板。
他的蹩脚的歌声果然招来了别人的臭骂：“上面哪个老鸹，滚下来！不然老子用石头砸了。”
上面的那位不买账，嘟囔道：“我唱我的，你忙你的，管球得宽，你又不是官长。”
下面说：“你还皮犟，下回飞来一发炮弹，专拣你的炕洞门，看你再嚎。” 山下大路拐弯处走出一小队鬼子，走在前面的摇晃着一面红十字旗，后面跟着十几辆大车，是来收尸的。
“通知弟兄们，不要开枪。”曾国佐喊道，“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则。” 那队鬼子起先在坡下收尸，见对方没有开枪，便渐渐向前移动，最后把隘口前的尸体都抬走了，然后装上车运往宽城。
在宽城的一块空地上，敌酋服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死尸，然后转身向一群官佐叽哩呜噜，意思是：诸位，自从我们踏进这片土地，在长城一线，在喜峰口，我们遇到了支那军人最顽强的抵抗，而且死伤严重，这是我帝国军人的耻辱。看看这些阵亡的皇军官兵，致命伤几乎都在颈部，我不相信铡刀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命工兵速速打造铁皮项圈，人人佩之，以防不测。
当晚，指挥部鉴于王长海和曾国佐两团伤亡过大，便从王治邦旅抽调董升堂团换防喜峰口，另派一营增援铁门关。
是夜无战事。翌日七时，敌人开始向我全线阵地炮击，喜峰口至铁门关几处隘口，几乎都被炮火翻了一遍。由于搞不清敌人向那个方向进攻，指挥部命令各隘口严加防守，无论谁的阵地遇敌进攻，两翼都要密切配合。后来，敌人集中兵力攻打喜峰口以西长城高地，我防守部队拼死抵抗，激战数小时，毙敌百余人，我亦伤亡严重，加之敌人火力太猛，不得不撤出战斗，该高地旋被敌人占领。赵登禹听说阵地丢失，不由大怒，严令其团长复将阵地夺回，否则提头来见。至下午六时，阵地又易我手，毙敌五百余人，我军伤亡三百余人。
前敌指挥部召开会议，商议如何扭转目前被动挨打局面、避免与敌人打消耗战、更好地调动有生力量去歼灭敌人的问题。赵登禹说：“几天来我们的防守纯粹是机械地死守，阵地多次被敌人打开缺口。这样消耗下去，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去填沟壑？要变被动为主动，就要采取以攻为守的方法，我的意见是成立两个绕攻队，王长海团为第一绕攻队，沿滦河西岸至白旗地，向东袭击蔡家峪、白台子敌炮兵阵地和指挥所；董升堂团为第二绕攻队，向东袭击北山、南北仗子以北之敌，然后在喜峰口与王团会齐；曾国佐团在铁门关向正面之敌佯攻，伺机歼敌，转移敌人注意力，配合绕攻队袭击敌后，如遇我败救援，如遇敌败合围。”
战斗计划拟定，急报三屯营冯治安师长转呈军团总指挥宋哲元批示。宋哲元同意并当即电告前方，定于当晚十一时开始行动。
曾国佐回到兴城阵地，急忙叫来马光达和张子钧，计议道：“今晚我们从三
路扰敌，不宜硬拼，如敌人来攻，我们就退守阵地，如敌人退去，我们就去追袭，反正不叫他消停。等到敌后打响，我们三路包抄过去，必有所获。”
凌晨时分，远处枪炮声隐隐传来。曾国佐急忙集合部队，趁夜色分路向宽城之南一小村庄敌据点摸进，约行三里路遥，已潜至敌宿营地。因小雪路滑，有士兵不慎弄出声来，被敌哨发现，一边乱叫，一边向这边放起枪来。情况紧急，曾国佐命令道：“消灭那几个岗哨，其余分头冲进敌营，用大刀砍杀！”
杨麻子立马带人冲过去，打倒几个鬼子哨兵。数百人紧随其后，抽出大刀向村头几处民房奔袭。官兵们踢开房门，砸破窗户，冲进屋里一阵猛砍，刚刚惊醒的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刀砍翻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扑鼻而来。有侥幸趁乱逃出门来的，也被等候在门外的大刀砍断了脖颈。整个战斗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歼敌一百多人，突击队只几名士兵受伤。
“马上撤出战斗，”曾国佐喊道，“各回阵地坚守！”
大队人马又顺原路返回，各营部署警戒。
这一战惊扰了附近几个据点的鬼子，纷纷亮起灯火，一边抽调兵力往小村里扑来，山炮和机关枪朝黑夜里乱打，以壮声势。有在外围侦查的老鹞子等人，派人报告说鬼子并没有出村，近千人只在村头收尸，且因道路泥泞，无法将尸体运走，估计今夜在村里死守。
当夜，王长海在蔡家峪向敌发起攻击，战斗异常惨烈，几经冒死冲锋，白刃拼杀，连克数处敌据点，并将敌炮兵阵地占领，随后消灭掩护部队，摧毁敌全部野炮、装甲车。营长过家芳手刃敌炮兵指挥官大佐，获其作战指挥详细地图等重要资料，星夜急送军团指挥部。董升堂团沿长城东进，以大刀近敌搏杀，扫平敌据点十余堡，然后与王长海合兵一处向南折返，奋力夹击喜峰口东北高地之敌。
喜峰口东北高地一打响，宽城方面之敌急来增援。曾国佐便令张子钧出铁门关，张华亭居中，声东击西，相机牵制敌人。自己和马光达来到白庙子，派人侦查喜峰口战况。白庙子与喜峰口毗邻，但与喜峰口相比，阵地条件对我较为有利，如敌人败退，必然向宽城方向而去，这时从斜刺里出击，可谓稳操胜券。
枪炮声一直响到天明，东北高地仍然久攻不下。赵登禹策杖来到前沿阵地，亲自督战。但因坡陡，加之雪融，难以攀爬，敌人居高临下向我猛烈射击，绕攻部队伤亡严重。直至下午3时，战况仍没有进展，从火线抬出的担架络绎不绝。赵登禹虽气得满口冒烟，但鉴于目前的严峻形势，不得已下令收兵，撤回阵地稍事休息。
至此，经过日夜连番血战，喜峰口以北蔡家峪、白台子等十多处敌据点被我占领，歼敌三千余人，毁坏敌炮十八门，辎重车及装甲车被悉数焚毁，缴获轻重机枪二十余挺；我营以下军官伤亡五十余名，士兵千名以上。宽城来援之敌被我阻断，喜峰口东北高地之敌死守待援。
四
曾国佐正在白庙子以北老婆山以西设伏，忽闻西边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正自纳闷，侦查兵来报，说是喜峰口以北偃旗息鼓，不打了，各绕攻部队都已返防。宽城方面之敌被炸塌的山石所阻，便丢弃辎重，轻装往援喜峰口东北高地。
打电话往指挥部，不通，说是线路员正在各处查线。战壕里休息的士兵，刚刚朦胧睡去，猛不丁一发炮弹打过来，便弹簧般地跳起，举枪看前面时，不见敌之动静，松一口气枕戈再睡，又一发炮弹打过来，如此反复。唉，这仗打的！
“牵马来！”曾国佐喊道，“我去指挥部看看。”
勤务兵从背风处牵出一匹枣红马，递给曾国佐。
曾国佐走下隘口阵地，翻身上马，往喜峰口方向急驰而去。
绕攻部队返防后，赵登禹和王治邦到三屯营向冯治安汇报战斗情况，曾国佐来到前敌指挥部时，两人刚刚离去。坑道内躺着王长海和过家芳，正在呼呼大睡，脸上的血迹尚未拭去。还有一些士兵，也横七竖八地在附近打盹。除了在山梁上不时走动的几个哨兵外，整个隘口上一派死寂。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分不清是云呢还是硝烟，一轮残阳挂在西边低垂的天空，像一张刚从锅里捞出的苍白无力的面饼。
正要打马回去，忽见南面大路上涌来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是几个军人，后面跟着的一些像百姓模样，一些像学生模样，肩挑背扛，箪食壶浆，一看就是来前线慰劳的。
走在前面的却是何基沣。何基沣说：“我去撒河桥布置预备队，路上碰见这些乡亲。”见曾国佐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什么事不开心？”
“我在东边已埋伏好了，这边却停下来。白忙活一阵。”
“知道东北高地上有多少鬼子吗？一千多人。他们除了死守那段城墙外，还在城墙下挖了坑道，部署了强大的火力。王团和董团打了一天都没有攻下来，倒损失了二百多弟兄。”
后方来人慰劳，阵地上便活跃起来。王长海被吵醒了，翻起身，也不看左右，踉踉跄跄撞进那堆好吃喝里乱翻，好半天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早抱着一个油纸包，右手顺着两瓶酒，往回走时，猛见何基沣和曾国佐在旁边看着他笑，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宵没睡，一天没吃东西。这不，先下手为强。”
“你这猴子，干啥事都抢在前头。不能独吞，见者有份。”
进了指挥部坐下，王长海一脚踢醒过家芳，然后打开那只油纸包，露出两只烤鸭，身边取过大刀，那上边还有鬼子血呢，擦都不擦，挥手剁成几截，一边拿来大碗看酒。
“衡水老白干，弟兄们一齐来，喝了解乏。”
“喝酒误事，只喝一瓶。”何基沣说。
慰劳的人群已经散去，阵地上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暮色从城墙上挂下来，山涧里已有了薄薄的岚气，墨笔在水池里点一下，就是那般模样。
当夜军团总指挥部来电：
我军此次受全国民众之称扬援助，为国军抗日以来所未有者也。望我前方将士，务本汉贼不两立之牺牲精神，沉着杀敌，坚持到底，殉国救亡，此正其时。幸勿辜负全国亲爱同胞之赞美与期望之热诚，是为至盼。仰各饬前方官兵知照为要。
敌人在喜峰口连吃败仗，遂调整部署，绕开喜峰口，重兵西进罗文峪和董家口，意图在那儿打开缺口，只留几千伪蒙、朝混合军在铁门关以北虚张声势，以为疑兵。夜半时分战斗打响，张自忠指挥部队沉着应战，大小十数次浴血奋战，终于将敌人打退，敌疲东还。
喜峰口前敌指挥部发出命令，为扩大战果，各隘口防守阵地在保证本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择机出击，截敌退路，给其沉重打击。
首先王长海迫不及待地向退却之敌发起冲锋，此时敌已退至喜峰口东北高地附近，上下遥相呼应，王长海无法冲过弹雨封锁，气得在地上跳着叫骂，终于无计可施，率众返回本部阵地。
知溃敌已过喜峰口以北，向宽城方向退却，曾国佐便令马光达营就近出击，
自己带张华亭随后接应。马光达带了二百名大刀队员，趁夜色潜至通往宽城的大路旁埋伏，一切准备停当，早见远处有汽车灯光向这边移来。
“放过前面敌人精锐，专打后面运送伤兵的骡马车， 除恶务尽。”马光达命令道。
先是十多辆汽车从眼前开过去，后面是两千多鬼子，再后面是辎重，最后有三十多辆骡马车，晃晃荡荡而来。一时尘埃蔽野。
先头去远，骡马车进入伏击圈。马光达见时机已到，便抬手一枪，打倒一个驾车的鬼子，埋伏在路边的士兵，将手榴弹冰雹一般砸向敌群，爆炸声中，鬼子纷纷倒地，骡马受惊，左冲右突，乱作一团。
“大刀上！”马光达喊道，“走路的和不能走路的，全部砍成肉泥！”
二百名勇士从路边草丛中跳出来，举起大刀冲向敌群，刀光闪动，喊杀连天。先杀赶车的，后杀坐车的，挑、撩、削、刺，八式刀法所向披靡。马光达只身杀入鬼子群中，一把大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刀枪撞击声纷纷乱乱，鬼子哀嚎声凄凄惨惨。骡马车相互挤碰，翻倒一片，车上的鬼子伤兵被抛下来，再被铁蹄践踏，被车辙砸压，战场上如同掀翻了天。
此时曾国佐已带一营绕至马光达以北侧翼，听见那边打响，接着又见鬼子前队急返向后增援，几辆装甲车也在掉转车头。曾国佐便令左右开火，轻重机枪在暗夜里吐着火舌响起来，打得鬼子晕头转向，撇下一堆尸体往回便逃，与正在掉头的辎重挤成一团，随后手榴弹又飞过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而起。装甲车上机枪开始向这边扫射，几名士兵中弹身亡。鬼子重新集结兵力，气势汹汹向我反扑，弹如雨发。
料知马光达那边可能完成任务，曾国佐便下令撤兵。刚跑出几步，忽闻后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回头看时，敌群里又乱了套，一辆装甲车着火了，另几辆开始向北逃跑，往这边扑来的鬼子，马上停止了前进，乱成一窝蜂。
“吉星文，一定是吉星文。”曾国佐挥枪喊道，“弟兄们，再给我杀回去，把这些东洋兵赶尽杀绝！”
原来吉星文在喜峰口阵地，见敌人往东北方向退却，因手下兵力薄弱，未敢堵截。后见白庙子以北打响，料定是曾团有了动作，便带两个连前去策应。
当时曾国佐在东，吉星文在西，后面马光达带着大刀队又追上来，三面夹击，敌人首尾不能相顾，一路死伤狼籍。三路人马追杀出两三里，怕遭埋伏方回。沿途打扫战场，获枪支弹药无数，骡马十多匹，敌伤兵一名。
这一仗消灭鬼子五百余人，炸毁敌装甲车一辆。我官兵阵亡二十余人，营副余德文等十多人受伤。
当晚将战利品分发各营，随后登记战功，相安无事。唯敌俘一名，有两人在那里争功。一个是老鹞子，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只气急败坏的鹞鹰。另一个是机枪手，膀大腰圆怒目圆睁，恨不得一口平吞了对面这个老小子。
老鹞子说：“那狗日的是我打倒的，也是我捉住的。你哪里冒出来的，往老子碗里舀一瓢？”
机枪手不敢示弱：“明明是我打了一梭子把他弄翻的，我把他弄不到车上，你才帮了一把。现在却把臭嘴伸过来，别以为我就喂你饭吃！”
旁边灯影里闪过来杨麻子：“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狗咬烂羊皮扯球不清。三拳两胜定输赢，谁赢谁的球命大。”
虎视眈眈的两位便抡开巴掌划起拳来，没几个回合，老鹞子输了。老鹞子叹一口气说：“命里三升难求一斗，一百赏银喂狗了。”
平息了争端，大家又来看那个俘虏。那鬼子伤在腰部，爬在地上咬牙切齿乱叫，火光下，看他脖子上一个铁皮项圈。众人不解，围成一圈细细研究起来。
这个说，我小时候也戴过项圈，但不像这么难看。他姆妈的手艺实在太差。 那个说，这个瞎孙可能闪坏了脖子，所以用铁皮固定起来。他们的医生还有铁匠功夫？”
这时曾国佐和张华亭走过来。张华亭说：“知道这铁皮项圈是怎么回事吗？鬼子被我们用大刀砍怕了，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连睡觉都戴着它，结果倒妨碍了脖子的灵活。”
曾国佐说：“包扎一下，别让他死了。派几个人把他送到三屯营去，师座那里有大用处。”
五
3月13日晨，敌机十余架在喜峰口至铁门关一带阵地上狂轰滥炸。上午九时，敌千余名在炮火掩护下向我喜峰口以东老婆山东西之线高地发起进攻，王治邦亲率手枪队增援前线，几经激烈交战，终将来犯之敌击退，阵地安然无恙。
下午4时许，日伪军两千余人向我右翼铁门关进攻，来势异常凶猛，守军二二六团告急，指挥部急令曾国佐调马光达营驰援。
马光达接到命令，连忙集合部队，急行军赶到铁门关，会合张子钧，察看战场形势。
马光达说：“二二六团阵地一旦失守，这边必将受到严重威胁。你在这里坚守，我向东北侧击，减缓友邻压力。”
于是由张子钧守阵地，马光达带着部队向敌人发起冲锋。敌人分出一半兵力，向西对付马光达。东面阵地上，拉锯战仍在进行，枪炮轰鸣，喊杀连天。
马光达大声喊道：“弟兄们，杀上去，占领前面那个土梁。退后的，当心我手里大刀不留情面！”
土梁上敌人不多，只有一百多名伪军，一经冲击，便四散而逃。马光达占领了有利地形，便向坡下之敌猛烈开火。
敌人一片片倒下去，又不断地涌上来，山梁下尸体堆成了山。马光达料知弹药无多，便命准备大刀，俟敌人靠近，带领所部杀入敌群！
大刀在敌群里翻飞，敌人纷纷后退。杀到坡下，马光达便令撤兵，返回山梁。马光达说：“在平地上交战，势必被敌人包围。这段坡地是根本，不能丢。要是敌人来攻，我军借势顺坡而下，就像猛虎下山，谁能招架？”
敌人再次发起进攻，马光达首先用手榴弹炸，然后又以大刀出击，杀到坡下又急速返回，如此反复多次，敌人无可奈何。
时值黄昏，敌人疲惫，在坡下树林里休息。马光达见时机已到，率部向敌人猛烈反击。敌人猝不及防，又被树木羁绊，跑不及的，多被大刀砍倒。这时二二六团也向正面之敌发起进攻，两下夹击，敌群大乱，往北逃窜。
是役我兄弟部队配合作战，杀敌五百余名，我连长以下军官六员阵亡，伤十五员，士兵伤亡二百余名。
马光达率部返防。刘汝明部打退冷口方面来犯之敌后，将一部兵力西移，策应铁门关二二六团防地。
翌日拂晓，赵登禹亲自指挥作战，向喜峰口东北长城高地发起进攻。经过半日激战，将长城半部占领。后因敌机轮番轰炸，工事多被摧毁，且敌人大批援军
北来，开始向我全面反攻，遂撤回阵地待命。
军团总指挥部发出命令，要前线各部派出夜袭小队，对当面之敌进行袭扰。曾国佐从喜峰口开完会回来，与马光达计议道：“喜峰口东北高地往北不远，有个村子叫小街，村口有一个大庙，里面住着一百多鬼子。今晚月光明朗，我们从两翼摸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完就动手。子夜时分，曾国佐率领机动连，由向导带路，抄西路；马光达自带一个连抄东路，沿山谷直直往北。待分头到达 ，鸟叫为号。
曾国佐带着机动连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走出山沟，前面隐隐约约已看见小街村落。如果没有战事，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村落，静谧得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在眼下，你可要小心，一旦触动某根神经，危机四伏之下，定有一场夺命厮杀！
所以要拣阴暗处行走，还不得弄出动静，否则，麻烦就大了。
终于从低洼处摸到大庙南墙根下，庙门朝东，那里有两个鬼子岗哨。曾国佐便命杨麻子带着老鹞子等人，去拣无屋宇之处翻墙入内埋伏，等前门打响，里应外合袭击敌人。其余官兵潜至东南墙角附近，月夜里屏声静气专听那边动静。
庙北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这边立时也回了一声，霎时两边精兵齐出，砍翻两个鬼子岗哨，从庙门里一涌而入。里边杨麻子等众立马响应，先从角房里杀起，砧板上剁肉一般，一时喊杀声震天。当时黑影里，老鹞子进去拣便宜，一刀砍下去，那鬼子惨叫一声，抱着刀倒下去，分明是没有伤着要害。老鹞子抽不出刀，跳过去掐对方的脖子，不想对方力大，反揪着他滚出门外，正撞着尕六娃，一刀下去，“嚓”的一声响，那鬼子倒地死了。老鹞子从地上爬起来，骂道：“尕六娃，你这个瞎孙，你就不能轻点吗？差点把老子的头皮削掉！”
此时各个庙堂里都在厮杀，乱纷纷嘈杂一派，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几声枪响。当时曾国佐正在在院子里往来指挥，忽见大殿的窗子被从里面砸开，随后有几个鬼子连滚带爬地跳出来，有的手里还掉着枪。曾国佐急忙追过去，抬手一枪，打倒一个鬼子，其余几个拐过墙角，往西边旮旯里跑了。
后面跑过来几个士兵。曾国佐喊道：“两边跟进，把他们堵在墙角里，然后用手榴弹。注意安全，他们手里有枪。”
大殿后面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几个鬼子就藏在那里，这边一露头，那边枪就响了。甬道直直的，无法正面冲锋，两边用枪对射。经确定方位之后，这边把手榴弹扔过去了。
一声巨响，那边没了动静，再用枪打，无还击，过去看时，几个鬼子横七竖八死在杂物堆里，其中有两个还戴着铁皮项圈。
大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士兵们照着马灯在庙堂里收拾战利品。这一战全歼驻守小街的一百多名鬼子，我官兵伤十多人，无一阵亡。
老鹞子正在死人堆里寻找他的那把大刀，刀找着了，还发了一笔小财。他无意中摸到了一只怀表，黑影里看不清是何物件，但凭感觉知道是个宝贝，他把它揣在怀里，若无其事地走出门来。
队伍正在集合，月光下站了一地，曾国佐说：“现在我们原路撤回，否则老婆山的敌人一但出动，必然断我归路。伤兵先行，马光达殿后。”
杨麻子临出门时对着大殿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神灵面前动刀兵，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些东洋人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死有余辜，请神灵明鉴。等打完鬼子，我来庙里烧香。”
当晚，敌酋服部获知小街守军全军覆没，便从宽城抽调八百兵力急赴小街驻防。该队日军路过大屯附近时，遭到该屯民团袭击，两下激烈交火。因民团武器
装备落后，人数较少，战斗力低下，旋被敌人击败。敌人恼羞成怒，攻入该屯，将男女老少居民悉数杀尽，随后放火，将该屯变作焦土。
驻守老婆山的敌人和小街方面互为犄角，随着兵力的增加，更加有恃无恐。自我实施绕攻以来，敌人的大规模进攻明显减少了，但在策略上采取死守各据点和加强空中打击的方法，意图破坏我方工事，瓦解我军斗志，作长期据守的打算。
张华亭配合张子钧打退铁门关正面小股来犯之敌后，见敌人再没有发起进攻，遂派人往老婆山、孩儿岭一带侦查，得知曾国佐和马光达已在小街拔除敌人据点，现已率部返回白庙子，于是和余德文计议准备攻打老婆山。
“也立个功看看，别让马光达小看我们。”余德文说。
老婆山在喜峰口右翼，兴城以北，往西北方向即为小街。当时天刚拂晓，余德文因伤未痊愈留守阵地，张华亭自带一连勇士，刚刚出了隘口，忽然发现口外小道上驰来一群鬼子骑兵，料情况有变，急忙率部返回阵地防守。
那队鬼子骑兵有一百多人，只是象征性地往这边冲击了一下，等这边一放枪，勒马便回，走出不远，又回马冲击，如此反复，后来在射程之外驻足观望。
大家搞不清对方意图，遂不敢妄动。正在此时，有几架敌机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向着罗文峪方向。
“机枪准备，”张华亭说，“如鬼子骑兵再次冲锋，轻重火力一齐射击，狠狠打！遛马似的真叫人心烦。”
果然，敌骑见这边没有大的动作，马上集中起来，挥舞着马刀向着隘口发起猛烈进攻，这一次不是佯攻，从气势上就能看得出来，意在快速冲击隘口，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
张华亭一声令下，阵地上猛烈开火，前面的鬼子被打倒了，连人带马翻下沟壑，后面的又冲上来，由于速度快，加之地形上的限制，有十多骑竟然冲破火力封锁，直直冲上隘口阵地，那里防守的士兵猝不及防，抽出大刀仓促应战，无奈八式刀法对付骑兵难以奏效，反被对方砍倒数名，一时阵地上大乱。张华亭见状大喊：“用枪打!打人，打马。拿刀的砍马腿！机枪压住鬼子后队。”
部署在隘口两侧的几名狙击手，见我方士兵与鬼子骑兵搅在一块混战，端着枪无计可施。这时余德文不顾左肩伤痛，带着几个士兵冲下隘口，短枪齐发，鬼子骑兵纷纷毙命。有被砍了马腿的，从马上栽下来，立时被大刀砍断脖子。十多个鬼子，连同十多匹战马均被消灭在阵地上。
鬼子后队蠢蠢欲动想再次发起进攻，踌躇再三。张华亭将火力前移，轻重机枪向敌骑扫射，敌骑不能靠前。正在两相对峙，突然从敌后冲出一队人马，拉开散兵线封住沟口，随后向敌骑猛烈进攻，弹如雨发，打倒鬼子骑兵无数。
原来是曾国佐率领机动连赶来。前面张华亭见增援部队到来，便令出击。鬼子腹背受敌，挤作一团，道路狭窄，人马滚下沟壑。下面冰雪融化，一片泥泞，人和马就在那泥浆里打滚挣扎，哀嚎声不绝于耳。
上面的枪弹携带着刻骨的仇恨，一枪一个，几乎是弹无虚发，将一百多鬼子杀得净光。有人不解恨，开始射杀那些马匹。
后面跑过来曾国佐，喝道：“打马干什么？犯罪的是日本鬼子，他们没有人性，还不如这些牲口。下去几个人把它们牵上来！”
打扫完战场，部队在兴城隘口集结。在掩体里，张华亭问：“团长，刚才这队鬼子骑兵，既无炮火支援，又无后续援军，不知用意何在？”
曾国佐说：“没见鬼子的飞机过去吗？今早敌人重兵攻打罗文峪，被张师长数次挫败。敌人怕喜峰口方面增援，便派出几股骑兵进行袭扰牵制，同时探查各
隘口虚实。王团长那边也击退了一队敌骑的进攻，目前正在休整。”
那个末流的“花儿”把式在阵地上又开始了他的即兴表演。老鹞子躺在麻袋上打瞌睡，坐在身边的一个士兵问：“老鹞子，你怀里‘嚓嚓’的啥在响？”
老鹞子转了一下身，不耐烦道：“是你耳朵里响，炮震的。滚到一边去。” 那人越发产生了好奇，索性把头伸进了老鹞子怀里：“老不死的，你这里藏着啥宝贝，老实交待？”
这回老鹞子真急了，一张嘴就咬住了那只伸过来的耳朵，对方疼得杀猪般嚎叫起来。老鹞子松开那只可怜的耳朵，骂道：“再来纠缠老子，连你的脖子一并咬断！”
旁边的人们笑起来。老鹞子心怀鬼胎地解释道：“这两天吃冷饭，闹肚子，老是‘咕噜噜’响，吃了点药，却不济事。”
“不是‘咕噜噜’响，是‘嚓嚓’的响。”那个好事者还想纠正，见老鹞子跳起来，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午饭后以连为单位换防休整。
六
日军服部旅团在罗文峪至马兰峪一线连遭败绩，遂将大部兵力东移，企图在在冷口一带寻找突破口，因刘汝明等部拼死抵御，未能得逞。喜峰口一线守军不时发动夜袭，连创顽敌，敌士气已馁。各据点日军坚守不出，已处于被动挨打之境地。服部于是暗自调整对策，暂时按兵不动，一俟时机成熟而作困兽斗。
老婆山守敌深沟高垒，以防我军夜袭。几经侦查，曾国佐发现，老婆山西南坡较为平缓，但山上日军防御工事坚固，如从此地突破，必然会付出巨大牺牲。其东北坡虽利于进攻，但因靠近小街，有受夹击之虞。两侧较为陡峭，可以攀援，但倘若被敌发现，难以及时退却。反复斟酌之后，曾国佐决定还是采用去年剿匪时的办法。
他将自己的作战方案向前敌指挥部作了汇报，赵登禹同意他的意见，同时指派何基沣带几门山炮前往督战。
考虑到日军人数较多且晚上防范严密，决定于次日拂晓发起攻击，由马光达带两个连在西南坡佯攻正面，杨麻子带一个排在东南坡埋伏待命，张华亭营为预备队负责接应。
第二天一早战斗打响，先是几门山炮向着老婆山顶轰击，山上烟雾弥漫，沙石乱飞。炮火刚停，山下马光达便向上仰攻，山上立时以密集火力回应，马光达未至半路便率部撤回，如此者三。
何基沣对曾国佐说：“伯勋，何不一鼓作气攻上山去？这样费时费力，什么时候才能拿下主峰？”
曾国佐笑笑：“兵家曰虚虚实实。倘我硬攻，就目前战场形势，敌人必然背水一战，纵然取得胜利，我必付出昂贵代价。现我数出诱敌，又不正面交锋，以此麻痹敌人，长此以往，敌人防守必然松懈，那时再见机行事，必定稳操胜券。”
稍休片刻，马光达再次发起冲锋，被对方一打，就又折回，如此者四。马光达急了，跑过来问道：“团长，你这是演的那出戏？没照鬼子的面，倒把我们累得半死。”
几番折腾下来，天已近午。曾国佐喊道：“都听好了，原地休息，吃过午饭再说。”旋又小声传话：“吃午饭是假，打仗是真，作好战斗准备，听我号令一齐
行动。”
三百号人在草滩上或卧或坐，就像是劳动期间的一顿简易的午餐，拿出干粮和冷水一饱口腹之欲，整个场面与个人状态显得和谐而又自然。
曾国佐知道，此时此刻，对面的山头上，可能不止一只望远镜在向这边窥视。克敌在勇，全胜在谋，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婆山东南坡下埋伏的杨麻子一个排，见时机已到，马上从隐蔽处爬出来，背插大刀，腰束手榴弹，腋下夹着炸药包，沿陡峭的山坡快速向上爬行。此时山上的鬼子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面的疲惫之师，没想到从斜刺里冒出那么一拨人，一顿手榴弹甩过来，炸得鬼子晕头转向，紧接着炸药包就丢到工事里去了，爆炸声惊天动地，烟雾随风而起。
山下官兵看见动静，立时弹簧一般跳起来。曾国佐慨然道:“此次战斗，关系喜峰口安危，关系国家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军人守土有责，只能进，不能退！”
一声令下，全体官兵齐心向前，向山头上展开猛烈进攻。上面的机枪打过来，几个士兵中弹倒地，后面的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冲锋。山头上杨麻子等众手挥大刀与鬼子杀作一团，血肉相搏，喊杀声此起彼伏。马光达率先冲入敌阵，正遇敌指挥官少佐，未过两招便一刀封喉，将对方砍到在地。所部将士奋勇而上，与敌展开激烈肉搏，战斗异常惨烈，山头上尸横遍地。此时张华亭营杀上山来，将残敌团团包围，大刀起处，血肉横飞，二百多名鬼子，顿是身首异处。防守东北坡的十多个鬼子见势不妙，慌忙沿坡蜂涌而下，往小街方向逃窜。马光达见状，带人去追，刚下山坡，溃敌乱枪打来，马光达身中数弹，摔倒在地。
“马营长！”
“马营长！”
机枪手和几个士兵跑过来，扶起马光达，见鲜血已将胸腹部染透，人已经昏迷不醒。机枪手将重伤的长官背起来，大家簇拥着来到西南坡，见到何基沣和曾国佐，哭诉经过。
马光达身负重伤，这使曾国佐心急如焚，急忙叫来担架，令十多个士兵火速送往撒河桥战地医院救治。
老婆山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士兵们从战场上陆续撤下来。此役歼灭日军近三百名，缴获轻重武器颇多。我官兵伤十多名，阵亡者三十余名。
从战场上抬下去的担架，是要经过师部来的人的查验和登记的。年轻的文书站在隘口，拿着一个本子，翻着生死簿，嘴里念道：“这是谁啊？死了没？没死的话报上名来，死了的话也报上名来。”
这是个从师部派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当时杨麻子走在后面，见那人在那里指手划脚，便问：“你看我呢，死的还是活的？”
文书走过去，白净的手在杨麻子脸上一抹，抹出一层灰泥，欣喜道：“哇，开啥玩笑！你这张脸皮，就是对付日本人的。过去吧。”
杨麻子走过去几步，却又折回来，说道：“泼蛋，你目无尊长，我教你一招如何尊敬人。”
话刚出口，一拳已奔脑门顶，只听“咚”的一下，那个年轻人直挺挺倒在地下，围观的人齐声说你打死人了，要顶命的，老小子！
杨麻子可不那么认为。杨麻子说：“叫他起来，我打个蹦蹦脚再让他看看。”见四下里都是怪异的眼神，便心虚道：“那小伙子，吓你的，不要当回事情。”
那人瞪了半天眼，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偏偏让我碰上了这个老兵痞。”
一拧三拐的走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说：“这个老孙不是人敬的，叫你不
得好死。”
甘肃人？
那边城垛上，老鹞子躺在战壕里闭目养神。旁边那人又将头伸过来，狐疑道：
“爷爷吔，我咋听咋听你怀里有声音。见面分一半，你好我好。”
老鹞子当然不干。这个蹬不脱撂不开如影随形的家伙，让老鹞子毫无办法。
老鹞子立时觉得一世的英名马上就要败坏在这个小人物身上了，于是就说：“你
看看，下面那是啥？”
那人也不是人敬的，厚脑壳，没领会老鹞子----确切一点说就是没领会这个
老狐狸的精神指示，所以被倒挂在长城上，一个劲地大喊救命。
这一恶作剧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的。当时曾国佐和何基沣正在隘口上
商量事情，打算将部队带往口南村子里休整。那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到了隘口，
马上的人几乎是从鞍子上滚下来的，然后跑到曾国佐跟前，还没来得及报告就放
声大哭起来。曾国佐认得，这是马光达的部下，心头不由一紧，霎时脸色大变。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曾国佐叹一口气说，“朱副官，跟我去一趟撒河桥。”
曾国佐和朱柏元来到撒河桥时，马光达的遗体已从治疗室里抬出来。曾国佐
看见，挥泪如雨。随行的那个士兵从窗台上取过一把大刀，递给曾国佐说：“马
营长中间醒来时，嘱咐我将这把刀交给你，让我们多杀鬼子。”
曾国佐接过那把刀，像接过一副千斤重担。这把刀曾经在晋东南呼风唤雨，
带领成千上万健儿练就“破锋八刀”，成为三十七师的看家本领；这把刀在喜峰
口长城鏖战中所向无敌，曾砍下多少鬼子的头颅，令敌寇望之胆寒。而现在，这
把刀离开了它的主人，斯人已逝，其物犹存！
回民英雄马光达为长城抗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英雄的遗体被就近送往当地
清真寺，按穆斯林礼仪安葬。
七
1933年3月15日，服部联队出动日军和伪满、蒙、朝联军5000余，趁二
十九军一部军驰援罗文峪之虚，盘踞在喜峰口至铁门关以北，对国军阵地虎视眈
眈。
当时刘汝明暂编第二师调往罗文峪增援，冷口方面交由中央军防守。喜峰口
方面，王治邦旅调三屯营以北城子岭警戒，赵登禹旅布防潘家口至龙井关之线，
其中曾国佐团仍在老婆山至孩儿岭一带构筑据点式工事，张子均营再出铁门关，
着韩排副往北侦察敌情。曾团、两师骑兵、附近边防团及义勇军，统归副旅长何
基沣指挥，以段家岭东侧高地皇太子山前黄花峪至白草洼为基线，向阵地右侧进
窥之敌游击，并相机封锁当面各口。
马光达重伤不治殉国，曾国佐遂将机动连遣散到各营，自带第三营在老婆山
防守。此时敌小股骑兵在白昼出没侦察国军阵地情况，战事有一触即发之势。三
营官兵急于为马光达报仇，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请求出击。
曾国佐找到何基沣，建议道:“现日军小股部队四出滋扰，刺探我方军情，
如不坚决予以打击，必以为我方怯阵。北面日军重兵集结，气焰嚣张，不定还会
增兵。我认为，白天以骑兵驱散窥视之敌骑，晚上派小分队扰敌，使其不敢安枕，
从心理上拖垮他们。”
何基沣颔首道：“这样也好。这场恶战是不可避免的，与其坐等敌人增兵，不如早日开战。现我士气正旺，官兵上下一心，正好迎敌。否则拖延时日，倒对我方不利。”
于是决定，何基沣安排骑兵于白天拦截敌骑，并组织便衣队策应。各阵地分别派出小分队，夜袭日军营地，以爆破为宜。
曾国佐回到阵地，急忙叫来杨麻子，叮嘱道：“你排马上赶制炸药包，今晚子时行动，潜至小街，躲过鬼子岗哨，将炸药包安在敌营房后墙爆破，再趁乱扔几颗手榴弹火速返回。记住不宜硬拼。”
杨麻子当日便准备炸药和工具，并派人找来老鹞子，说：“老家伙你的运气来了，今晚跟老子再去小街那边闹腾闹腾，顺便挣口棺材钱，意下如何？”
老鹞子听着这话不顺耳，转身要走，被杨麻子拉住了。杨麻子殷勤道：“你老汉是有本事的人，上墙扒瓦一身好功夫，活像评书里的一个啥啥人。我就瞅得上。”
“像谁啊你说？”老鹞子对这话倒产生了兴趣，“肯定是一位老将，杀番邦的。”
“高抬了。实际上是水泊梁山的一个贼，叫啥名字我也忘了。”
“我不干了！”老鹞子气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给你当了几年长工，就受了你几年的气。你一个麻子一个心眼儿，净思谋着整人。”
“不干算球，等我们发了财可别眼红。团长那里你自己去说。”
说完杨麻子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一切准备就绪，午夜时分，杨麻子杨排长集合小分队，早瞭见老鹞子挤在人堆里，便装作没看见，故意没点他的名。老鹞子也不声张，扛着炸药包跟在队伍后面，往小街进发。
以前走过一遭，因此路熟。大家以为目标还是那个大庙，谁知杨麻子说：“绕开大庙，往村东头，那里每天汽车进进出出，如果是仓库，必有赚头。”
一拨人避开村头的鬼子岗哨，摸进巷子左拐右拐，向鬼子仓库靠近。那里原本是一富户家的高墙大院，被鬼子占了，用来存放弹药和其它物资器械。
终于摸到仓库后墙边，杨麻子将几个炸药包集中起来，打发十人去巷外警戒，随后在黑影里叹一口气，低声说：“这么高的墙，谁上得去？搭人梯吧。”
立时从后面挤过来一个人，气咻咻地说：“我能上得去，不过你得叫我一声爷儿，不然不上。”
“哟，救神来了，”杨麻子将嘴贴在老鹞子耳朵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爷儿，你就走一趟吧，今晚回去我请你吃香喝辣。”
老鹞子一个剪步，人已在半墙，然后四脚蛇一样往上爬，转眼翻上墙头。墙下杨麻子将麻绳一头扔上去，另一头拴起炸药包，由老鹞子吊到院内。
那边拉紧绳子，这边老鹞子就顺下墙去。老鹞子转过屋角，见北屋里亮着灯光，传来呜哩哇啦的说话声。院子里停着两辆汽车，爬上去一看，空的。老鹞子藏在汽车下面，就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车辙印正是从车后的仓库里延伸出来的，于是眼前一亮，爬过去将几个炸药包抬到风窗上，先点燃导火索，然后一拳打断窗格，将炸药包推到里面！
砸窗子的声音惊动了北屋里的鬼子，立马打着手电追出来，院子里胡乱照了一圈，后来照到墙头上，照见一个老头，双脚刚好收到墙外，便一阵乱枪打过去。
枪声一响，老鹞子就慌了，收脚不住就从墙头上掉下来，下面的人没接住，摔了一个狗吃屎。此时院子里鬼子大呼小叫，手电光柱在夜空里乱闪。杨麻子等
人便将几颗手榴弹扔进院内，架起老鹞子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村庄都在震颤，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那此起彼伏的滚雷般的轰鸣声，传到了小街两边的各个敌据点，也传到了喜峰口一线国军的长城阵地。
杨麻子在巷口外会合了警戒人员，火速撤离。由他们制造出的巨大爆炸声和冲天火光，反把自己吓得瞠目结舌，以致在离开村口时慌不择路，几乎撞进敌人哨口，直到那边喊口令再而开枪，才折返原路望老婆山而来。
曾国佐听到从北面传来的爆炸声，料知杨麻子得手，不由喜出望外。正端起望远镜瞭望，朱柏元过来说：“王团长打来电话，让你亲自去接。”
是王长海那个大嗓门：“老曾啊，你那边搞啥动作，把天都炸塌了。你那里好热闹，却搅了我的瞌睡，这深更半夜的，我找谁说话去？”
曾国佐笑道：“我放鞭炮你过年三十，还提出意见来了。过两天我请你喝酒。” 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些乱，曾国佐便说：“他们回来了，我先去看看。你回被窝躺着，现在没人吵你。”
曾国佐撂下电话走出掩体，见杨麻子等人一个不少地回来了，很是高兴，先把老鹞子扶进掩体，拿灯一照，见满嘴血泥，肿得老高，曾国佐便叫用药水擦洗。
杨麻子看见老鹞子那模样就乐了：“我说爷儿，我是说话算数的人，任务完成后请你喝酒。现在你这嘴简直就像个河马，我拿几瓶喂你才得个饱？”
老鹞子气得在那里哼哼。曾国佐止住杨麻子，说：“大家先去休息，倘若明天没有任务，我给弟兄们庆功。”
当晚龙井关、潘家口、铁门关一带守军亦对敌发起夜袭，除造成数十名鬼子伤亡外，无大的动静。
翌日，敌侦察骑兵被我驱赶，退回营地。以义勇军为主体的便衣队数次与敌发生遭遇战，实力不支无功而返。
3月19日，长城阵地上阳光明媚。指挥部何基沣打来电话，说是喜峰口正面之敌，有向孩儿岭方向集结之动向，令各阵地严加防守。
曾国佐接到命令，遂与张华亭在阵地上分头检查。防空坑道、散兵战壕、隐蔽掩体一应俱全，火力配备、弹药分发、战场救护、伙食供给亦都到位。
曾国佐激励官兵道：“日寇在北边集结兵力，意在孤注一掷。看看前面，是我们的敌人，看看后面，是我们的百姓。军人是干啥的？保卫国家的，保卫老百姓的。如敌人来犯，全体官兵定要同仇敌忾，奋力向前，杀敌报国，把喜峰口变成鬼子的坟墓！”
午后2时，敌忽以飞机三十余架飞至喜峰口上空狂轰滥炸，旋又在孩儿岭以北放列野炮二十余门，向国军阵地猛烈轰击。阵地上官兵进坑道内躲避，故此伤亡甚微，但山头上工事破坏严重。空袭炮击持续近半个小时，敌步兵分路向孩儿岭、老婆山、铁门关、董家口发起进攻。来犯老婆山之敌，在炮火掩护下，从东北坡乘势直进。掩体里瞭望哨接连通报着敌人的距离。敌步兵离国军阵地的距离越近，山头上的炮火就越来越稀，最后飞机隐去，炮击也停止了。
“不到一百米了！”瞭望哨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了。
坑道内的官兵火速跃入已变了模样的战壕，架好机枪准备好弹药。曾国佐看清了，从坡下冲来的敌人为蒙、朝伪军，只一小部日军在后督战。
向山头上冲来的敌人见我阵地毫无动静，便加快了进攻速度，枪弹如飞蝗而来。看看双方距离不足五十米了，曾国佐下令猛烈开火！
轻重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手榴弹一个个甩过去，战场上枪声阵阵，爆
炸声声，敌人撇下几十具尸体，往后便退。这边也不追击，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敌人不甘心失败，稍事休息后再次发动攻击。
“还是老办法，全体用手榴弹。”曾国佐喊道，“大刀准备！”
等敌人靠近阵地，这边一通手榴弹齐刷刷甩出去，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战场上烟尘蔽日。阵地上官兵抽出大刀，跳出战壕，借着硝烟杀向敌群，大刀在敌群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杀得敌人尸枕狼藉，望风而逃。我官兵拼命追击，一路砍杀溃敌，直将敌人追到孩儿岭附近，沿途砍倒敌人近百名，仅剩三十多人，仓惶逃入孩儿岭北面敌人群中。
当时孩儿岭敌我双方交战甚为激烈。据守该阵地的陈富义勇军、王作林边防团与两千多敌人拼死搏斗，何基沣亲自压阵，双方在孩儿岭北坡白刃肉搏，杀得难解难分。此时曾国佐追击穷寇从侧翼赶到，马上加入战斗。敌人猝不及防，被大刀砍倒无数，阵式大乱。数百大刀片在敌群里切瓜似的挥舞，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敌人招架不住，豕突狼奔，溃兵如同蚁涌。两翼防守之友邻部队，亦派出人马开始向正面之敌出击，战场规模猛然扩大，并引起连锁反应，效果延伸到铁门关直至冷口一带，形势一时陡然明朗。
喜峰口一线及两翼发起全面反击，通往宽城的大道及两边的田地里、村庄的巷子里，到处都是敌人的尸首。驻守喜峰口东北高地和小街的鬼子弃守，亦向平泉方向运动。铁门关、冷口一带日军退守凌源。
曾国佐和何基沣合兵一处，返回阵地，登记战果与伤亡情况。是役杀敌七百多人，生俘一百余。国军伤亡五百余人，其中曾团伤亡四十余人。
那边城墙上，尕六娃又开始展示他沙哑的歌喉：
飞机大炮连天儿响，
长城上开了个战场。
叫一声尕日本别猖狂，
杨排长，
朝天儿打给了三枪。
四下里人都听见了，往外抬担架的说：“把那个狗孙从城墙上拉下来！死了这么多人，他还逍遥自在。”
听话听音，杨麻子说：“跟那个泼蛋娃计较啥，他也是心里难受啊！” 杨麻子说完，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呜呜地哭了。
喜峰口至铁门关一线国军大获全胜，罗文峪方面也捷报再传。日军在二十九军防线前连遭败绩，退至宽城、平泉一带休整。连日厮杀的前方阵地终于沉寂了下来，虽日寇不时有小股部队刺探我方动静，然一触即溃，无大的战事发生。
这段时间，曾国佐率部在滦河岸边构筑工事。有时候，他也过河与王长海见见面，听那个大嗓门吹牛发牢骚，偶尔也喝点小酒。
4月11日，日军突然以重兵进攻古北口，防守古北口的中央军第十七军的三个师支持不住败阵南逃，致使长城防线缺口打开，日军乘势攻占迁安，进而往西迂回，以致使二十九军腹背受敌，战况一时急转直下，二十九军被迫战略转移。
打了胜仗为何退却，妈的怎么回事啊？
你听清了吗？军座的命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