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就是塑造医生的价值观，人内心的文化决定你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做与文化相适应的医生
文／袁 钟
DOI:10.15973/j.cnki.cn11-3708/d.2015.03.044
如果医生只看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
经常有学生问我人文医学有什么用处？我想从两个层面来说，第一个层面是价值观，第二个层面是人文智慧。价值观是道，人文智慧是术。
首先，我想说一下“道”的问题。我们几乎把医院当成一个企业，我们的院长在一块开会最喜欢说的是“我们医院今年5亿元，我们医院8亿元，我们医院20亿元”。很多医院在开总结大会时，院长说：过去的一年，经过全院职工的不懈努力，我们医院的住院患者增加了20%，我们的门诊患者增加了30%，我们的收入增加了10%。那么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可能大多数主任和医生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其实这不应该是院长说的话，应该是企业家说的话。医院院长该怎么说？院长应该说的是“我们治愈了多少人，我们帮助了多少人。”
如果我们已经忘了什么叫医院，这就是价值观出了问题。也有医生告诉我说，自己当医生就是为了赚钱。这本身没错，但我想告诉你，只想赚钱，千万别当医生。这个社会上比当医生赚钱的工
作还有很多，卖房子、开矿、做金融、做IT ……但是，只有两个行业又有钱又有尊严，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师。在日本，只有两个职业能被称为“先生”，同样是医生和教师。
我有一个朋友是维吾尔族人。他曾经告诉我，维吾尔族人认为人去世了可以升天，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升天，要经过集体讨论，像贪官、坏警察、坏城管要被打入地狱，但只有两个职业可以不经过讨论集体升天，那就是医生和教师。
什么叫尊严？我也是一名医生，我非常有体会。一个人找你看病，把所有隐私告诉你，把衣服脱光了让你检查，把所有痛苦告诉你，把生命都交给你，这种人是仅次于神的人，而不是一般人。如果医生不好好看病而是看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
医生是一群优秀的人。中国医师协会会长张雁灵告诉我，他上世纪90年代去日本，日本当时有人专门来拜访这些中国医生，这让中国医生很奇怪，“我们不是政治代表团，不是经济代表团，也不是外交代表团，只是医生代表。”最后“我一辈子想当医那位拜访者说了一句
生，可是考不上，我尊敬医生！”
北京和睦家医院董事长李碧菁是个犹太人，她曾告诉我犹太人聪明、成功的人比较多，其实就是因为犹太人的神圣观念——认为他们是上帝的子民，所以他们比其他人更努力、更勤奋，也就更易成功。
医生应该有神圣观念，他们都是最优秀的一群人，不管在哪个层面，即使村医也是当地最优秀的人。不久前台湾有个优秀的医生柯文哲当选了台北市市长，可见医生在当地不仅是医生，也是领袖，一个好医生不仅是技术，他的人品也要得到大家的认可。
前不久，中华书局刚刚出版了两本台湾中华传统文化基础教材。我所有的台湾朋友告诉我，他们从小读《论语》，而我们的思想品德课在教什么？有北大教授说我们这几年培养了很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什么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精致”就是聪明，“利己”就是以自我为中心。
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反省，有一次我和央视主持人撒贝宁在武汉对话时，他问我“医疗行业怎么样？”，我则回应：“整条河流都已被污染，没有哪条鱼能摆脱被污染的水域，治理污染的办法就是治理上游。习近平总书记现在正在治理
80 | 2015年3期
中国卫生
Chinese Health
上游，河流也许很快就能干净。”
这其实就是价值观。现在我们的大医院里不乏掌握了各种先进技术的大专家，有了满身功夫可以干两件事情，一是见义勇为，二是拦路抢劫。干好干坏，人内心的文化决定你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有位医生告诉我，他在消化科上班的第一天，他们科室要完成的指标还没完成，快要下班时来了一位患心血管病的农民因为挂错号找到了他，但他当天有位病人没来就诊，因此当时就违背良心给这位农民看病开了药，病人抓药再回来问他时，他觉得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就告诉这位农民再去挂一个心血管的号，那个农民突然哭道“我钱都用光了”。这位医生后来说道，他当时有一种坐台的感觉，从此告别了医院，不再做医生。
所以，我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医生去牺牲善良才能获得正当权益。他本来该有1万元的工资却只拿到2000元，另外8000元让他自己去赚，这是邪恶的。
我们的医生应该学会和人打交道，我们不能只会和疾病打交道。
“有时去治愈，经常去帮助，却总是抚慰”。总是抚慰，但我们有抚慰能力吗？这恰恰是医学人文要弥补的。中国医生和美国医生的区别在哪？中国医生现在临床经验非常丰富，我们做了那么多手术。但是中美医生比较下来，我们的差别在于爱。美国医生让病人感到爱，中国很多医生却没有。
世界上大多数民族认为人死了可以升天轮回，有下辈子，但我们这个民族想追求的却是长生不死。我们发明了很多长生不老的办法，却是一个没有死亡准备的民族。所以我们常常见到，中国人什么都能忍受，家庭矛盾、工作矛盾、社会矛盾能忍，但是在死亡面前却忍受不了——这是我们没有准备，面对死亡的第一个心理反映就是愤怒和震惊。因此，我们的传统文化亟须医学人文精神的滋养。
锋，学白求恩，我只需要给老专家和当老师的讲，你们一定要想到自己老了会落到什么样的医生手里。你先做好医生，你的学生才能是好医生，等你老的时候，这位老医生就会照顾你，你现在不好好做医生，等你老了你的学生就会按你的方法收拾你。我们不能让学生学雷锋而自己在学和绅。
第二，为孩子做个好人。很多事情，中国人只有为了孩子才会做，才会改变。我经常讲戒烟的问题，如果我们学国外在烟盒上印上骷髅和黑肺，那么就有很多人不会戒烟。我们什么情况下才会戒烟？只要在香烟包装上写下“抽烟会让你的孙子变为畸形”，我想他一定戒烟。
第三，人这一辈子干嘛来了？如果有机会去新疆的沙漠看看，如果有一摊水，就一定有草，有草就有牛羊，有牛羊就有人。草的价值就是让牛羊活的好，牛羊的价值就是让人活的好，人的价值就是让其他生物活的好，这个社会有了你多一份美好，千万不要让这个社会因为有了我而多
一定要想到自己老了会落到什么样的医生手里
怎么当个好医生？
第一，我不想讲让大家如何去学雷
泯灭了爱的精神就不再叫医疗，那叫交易，不可能有尊严
什么叫医疗？医疗起源于同情心，人贵在有同情心。最初人们因为看到有这才叫做医疗。人受苦受难，就去帮他，什么叫医院？中世纪时，基督教派的社会有很多流浪的、无人管的乞丐穷人。因此，他们设了一个场所让他们缓解苦难，最后慢慢形成了医院。因为爱才有了医疗和医院，如果这个精神泯灭了就不再叫医疗，那叫交易，它不可能有尊严。
我想医学人文就是塑造医生的价值观。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郎景和院士告诉他的科室医务人员，每周必须读一本专业以外的书，就是为了扩大知识面。
（作者系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社长）
编辑 姜天一
2015年3期 | 81
医学人文就是塑造医生的价值观，人内心的文化决定你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做与文化相适应的医生
文／袁 钟
DOI:10.15973/j.cnki.cn11-3708/d.2015.03.044
如果医生只看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
经常有学生问我人文医学有什么用处？我想从两个层面来说，第一个层面是价值观，第二个层面是人文智慧。价值观是道，人文智慧是术。
首先，我想说一下“道”的问题。我们几乎把医院当成一个企业，我们的院长在一块开会最喜欢说的是“我们医院今年5亿元，我们医院8亿元，我们医院20亿元”。很多医院在开总结大会时，院长说：过去的一年，经过全院职工的不懈努力，我们医院的住院患者增加了20%，我们的门诊患者增加了30%，我们的收入增加了10%。那么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可能大多数主任和医生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其实这不应该是院长说的话，应该是企业家说的话。医院院长该怎么说？院长应该说的是“我们治愈了多少人，我们帮助了多少人。”
如果我们已经忘了什么叫医院，这就是价值观出了问题。也有医生告诉我说，自己当医生就是为了赚钱。这本身没错，但我想告诉你，只想赚钱，千万别当医生。这个社会上比当医生赚钱的工
作还有很多，卖房子、开矿、做金融、做IT ……但是，只有两个行业又有钱又有尊严，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师。在日本，只有两个职业能被称为“先生”，同样是医生和教师。
我有一个朋友是维吾尔族人。他曾经告诉我，维吾尔族人认为人去世了可以升天，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升天，要经过集体讨论，像贪官、坏警察、坏城管要被打入地狱，但只有两个职业可以不经过讨论集体升天，那就是医生和教师。
什么叫尊严？我也是一名医生，我非常有体会。一个人找你看病，把所有隐私告诉你，把衣服脱光了让你检查，把所有痛苦告诉你，把生命都交给你，这种人是仅次于神的人，而不是一般人。如果医生不好好看病而是看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
医生是一群优秀的人。中国医师协会会长张雁灵告诉我，他上世纪90年代去日本，日本当时有人专门来拜访这些中国医生，这让中国医生很奇怪，“我们不是政治代表团，不是经济代表团，也不是外交代表团，只是医生代表。”最后“我一辈子想当医那位拜访者说了一句
生，可是考不上，我尊敬医生！”
北京和睦家医院董事长李碧菁是个犹太人，她曾告诉我犹太人聪明、成功的人比较多，其实就是因为犹太人的神圣观念——认为他们是上帝的子民，所以他们比其他人更努力、更勤奋，也就更易成功。
医生应该有神圣观念，他们都是最优秀的一群人，不管在哪个层面，即使村医也是当地最优秀的人。不久前台湾有个优秀的医生柯文哲当选了台北市市长，可见医生在当地不仅是医生，也是领袖，一个好医生不仅是技术，他的人品也要得到大家的认可。
前不久，中华书局刚刚出版了两本台湾中华传统文化基础教材。我所有的台湾朋友告诉我，他们从小读《论语》，而我们的思想品德课在教什么？有北大教授说我们这几年培养了很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什么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精致”就是聪明，“利己”就是以自我为中心。
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反省，有一次我和央视主持人撒贝宁在武汉对话时，他问我“医疗行业怎么样？”，我则回应：“整条河流都已被污染，没有哪条鱼能摆脱被污染的水域，治理污染的办法就是治理上游。习近平总书记现在正在治理
80 | 2015年3期
中国卫生
Chinese Health
上游，河流也许很快就能干净。”
这其实就是价值观。现在我们的大医院里不乏掌握了各种先进技术的大专家，有了满身功夫可以干两件事情，一是见义勇为，二是拦路抢劫。干好干坏，人内心的文化决定你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有位医生告诉我，他在消化科上班的第一天，他们科室要完成的指标还没完成，快要下班时来了一位患心血管病的农民因为挂错号找到了他，但他当天有位病人没来就诊，因此当时就违背良心给这位农民看病开了药，病人抓药再回来问他时，他觉得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就告诉这位农民再去挂一个心血管的号，那个农民突然哭道“我钱都用光了”。这位医生后来说道，他当时有一种坐台的感觉，从此告别了医院，不再做医生。
所以，我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医生去牺牲善良才能获得正当权益。他本来该有1万元的工资却只拿到2000元，另外8000元让他自己去赚，这是邪恶的。
我们的医生应该学会和人打交道，我们不能只会和疾病打交道。
“有时去治愈，经常去帮助，却总是抚慰”。总是抚慰，但我们有抚慰能力吗？这恰恰是医学人文要弥补的。中国医生和美国医生的区别在哪？中国医生现在临床经验非常丰富，我们做了那么多手术。但是中美医生比较下来，我们的差别在于爱。美国医生让病人感到爱，中国很多医生却没有。
世界上大多数民族认为人死了可以升天轮回，有下辈子，但我们这个民族想追求的却是长生不死。我们发明了很多长生不老的办法，却是一个没有死亡准备的民族。所以我们常常见到，中国人什么都能忍受，家庭矛盾、工作矛盾、社会矛盾能忍，但是在死亡面前却忍受不了——这是我们没有准备，面对死亡的第一个心理反映就是愤怒和震惊。因此，我们的传统文化亟须医学人文精神的滋养。
锋，学白求恩，我只需要给老专家和当老师的讲，你们一定要想到自己老了会落到什么样的医生手里。你先做好医生，你的学生才能是好医生，等你老的时候，这位老医生就会照顾你，你现在不好好做医生，等你老了你的学生就会按你的方法收拾你。我们不能让学生学雷锋而自己在学和绅。
第二，为孩子做个好人。很多事情，中国人只有为了孩子才会做，才会改变。我经常讲戒烟的问题，如果我们学国外在烟盒上印上骷髅和黑肺，那么就有很多人不会戒烟。我们什么情况下才会戒烟？只要在香烟包装上写下“抽烟会让你的孙子变为畸形”，我想他一定戒烟。
第三，人这一辈子干嘛来了？如果有机会去新疆的沙漠看看，如果有一摊水，就一定有草，有草就有牛羊，有牛羊就有人。草的价值就是让牛羊活的好，牛羊的价值就是让人活的好，人的价值就是让其他生物活的好，这个社会有了你多一份美好，千万不要让这个社会因为有了我而多
一定要想到自己老了会落到什么样的医生手里
怎么当个好医生？
第一，我不想讲让大家如何去学雷
泯灭了爱的精神就不再叫医疗，那叫交易，不可能有尊严
什么叫医疗？医疗起源于同情心，人贵在有同情心。最初人们因为看到有这才叫做医疗。人受苦受难，就去帮他，什么叫医院？中世纪时，基督教派的社会有很多流浪的、无人管的乞丐穷人。因此，他们设了一个场所让他们缓解苦难，最后慢慢形成了医院。因为爱才有了医疗和医院，如果这个精神泯灭了就不再叫医疗，那叫交易，它不可能有尊严。
我想医学人文就是塑造医生的价值观。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郎景和院士告诉他的科室医务人员，每周必须读一本专业以外的书，就是为了扩大知识面。
（作者系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社长）
编辑 姜天一
2015年3期 | 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