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记忆
No.99我们结婚吧一念鲜空的回忆今日主笔一念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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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结婚吧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和周缅来到了东郊，沿着丘陵上一条凹凸的小路在走。时间已被冷冻在深秋的寒气里，但渐渐地，我们已经能看清四周的事物，并将夜晚的黑暗与黎明的黑暗分辨开来，因此手中的电筒光亮只是成为我们一种怯寒与怯黑的凭证。
周缅的深情显得很专注，坚定而渺远的专注，像她的美丽一样带着骄傲超然出众。这似曾相识或向往已久的神态在我的瞳仁里如此逼真。我也再次看清周缅苍白的嘴唇上的唇膏，它拒绝水和婴孩的浸润，拒绝爱情的忘我投入。
我一时无法理解带我来这个废弃的古代陵园的目的。那些雕刻精美的爬行动物或脊椎动物在几十年前的政治运动中被疯狂的青年们所毁坏，如今只呈现出废墟的沧桑与历史的巨痛。石头，雕刻出来的生命，是否怀着真正的仇恨或者孕育着真正的情感？这样的遐想使我察觉到一种近在咫尺的危险和恐慌。
到了山丘之顶，周缅的呼吸凝重起来，预示着某事的发生和记忆的重现。她那惊慌不定的眼神，在初恋的季节涉过我的慌张甜蜜，无处躲藏。我们在半块倒下的石碑面前停住步履。周缅蹲下去清理碑上的尘土，我辨认着那些久远而漫漶的文字，它们的含义如同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或者传说一样难以琢磨。突然，一个神秘的名字跳入我的眼帘，那么温柔，那么哀绝。
这个流传已久的名字改变了某个家族的历史或者产生了某个家族的历史。这个名字光荣与耻辱同在，犹如精神的永恒和肉体的死亡。在哪个黑暗即将褪去曙光即将从海那边到来的时候，山丘顶上的周缅俨然成为一位庄重的修史者。她迸发着奇异色彩的语言晶体感染着我，感动着我，并产生一种穿透骨肉的流连之心：
南国佳人，聪慧颖悟，性喜洁净。幼失双亲，无以治生，故托身乐集，少长风尘，婉挛倚门之笑。往来富贾，挥千金求红楼一醉。中有宦家公子，少年英俊，才智潇洒，是为知己。公子仗义疏财，救女子于胭脂巷，纳为妾，养于金陵，花前月下，歌曲未休。不想欢爱三年，公子恩绝情断，竟悄然北上。女子日日以泪洗面，后，生一子，苟难活命，凄然重入胭脂巷。其子于弱冠之年中状元，赐进士，点翰林，名噪京华。花甲，告老还乡，迁其母周氏之冢于东陵，购田置地，添丁收奴，遂为大户。
最大的地主，数代的进士，唯一的民族资本家，最早被专政的对象，现在最庞大的企业……这个家族浮沉左右着这个地区的变迁历程。我不知道为什么千百年过去，这个家族的人可以代代相传着那艳丽而至高的女子一种近似母系氏族的热爱与虔诚的态度，抑或信仰。
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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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是舞蹈。周缅肯定了叙述的语气。那个绝对的女子为后代留下一段凄厉而绝美的舞蹈，成为贯穿整个家族的精神的脊梁，像那女子的气息，神秘、诗化、永不消泯并难以破译。它被女子的后人所认同、理解、关爱以及敬畏。然而它不能转述，不能概括，不能引申，也不能修饰。它彻底拒绝文字中任何富有暗示性的形象。那孤独无匹的舞蹈，除了家族的女子，还有谁能够深刻领悟？因此，周缅脱掉了靴子，她将以释义者的身份来分析、化解、突破那段舞蹈。周缅娇小的双脚很柔润，散发着凝脂的光泽，仿佛一双轻盈的手，缓缓接触绿草如茵的地面。那是一双为舞蹈而再生的魔幻之物，一旦接触地面，便生出无穷无际的美感来，蕴涵着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刹那间，丘陵之颠万籁俱歇，我眼前只有周缅的身影在闪动，回旋，弹拨，飞扬。所有寒气凝成雪花，在我周围旋转升腾，折射出六个晶莹的棱角来。周缅那美丽绝伦且孤独突兀的双腿悬于风中之舞，游离于女性的人体之外，光洁如灵魂，纯粹如思想。
那个癫狂的时间与地点让我永生难忘，完全不逊于我经历的任何一种生命情景。但一切记忆在舞蹈高潮来临的时候嘎然而止，周缅年轻而健美的腰和腿重新回复到了平静，她重新恢复成为我身边矜持的女子。作为她的家族最年轻的生存者和最优秀的继承者，在迸出了秘密之后的周缅将她一生的幸福放到了我手的重量里：
我们结婚吧！她说。
2001年3月完稿
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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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故事
题记：作为一个固执的修辞爱好者，在自己文字能力内，我一直自以为是地为美放弃了力量和速度，就像用芭蕾的足尖来行走。常常因为受伤而想寻求某种保护，但我希望保持这种快乐与疼痛同在的勇气。因为，正如周晓枫所言，任性的人更容易找到语言奇妙的自由与乐趣。工作了，还是喜欢那些灵动的文字和想象。因此，经常在草拟某个文件的同时，往往心绪飞扬，爱在文件的背后散漫另外一种状态的文字。正面的字冰冷，威严，闪烁着权威的工具理性；而反面的字我试图在自欺欺人地追求唯美，显示出比喻的淘气和心灵的温柔。由是，以为题。
局里给我的宿舍在四楼，楼下是这里最高档的餐饮中心。房子两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起居室。房子不大也不够宽敞，略略摆上些东西后就显得很充实。而且，打开门走到阳台就可以看见那座叫盛山公园的山。山是一个公园，公园是一座山。在我初来的几天，山顶上有一颗黑点在天空缓缓浮动。我看了好几天，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只试飞的雏鹰。以后，打开门看看它，居然会成为我的一个新养成的习惯。而在我下楼上班走过一条街后，那只鹰那座山那片天空就会一同消失在灰蒙蒙的建筑物后面。每到这时，我心里就会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曾经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雏鹰，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生命却变得沉重无比。
因为年轻，因为独身，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两点一线，单纯而单调。上班老老实实做事，下班以后，或者在外面走走，或者到河边坐坐，或者看看书写写字。我的文字常常是单独和突兀的，不被人理解的。它们只是在我的寂寥里以隐秘的结构方式患漫地消瘦和枯萎。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激烈和冲动。那些时候，隔壁住的女孩子总喜欢放一首歌《不要等到一切都沧海桑田，才记得回来取走我的爱》。这时，很多往事就会伴随着歌声排山而来，让我顿时无从所适。
仿佛很多白开水一样的日子悄无声响地过去了，而自己对周遭的一切已失去了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活得有些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已经麻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怎样从学校来到这里工作的。在离开重庆那天，我独自去坐了一回缆车，也是四年来第一次坐缆车。有种悬空和寂寞的感觉。我突然领悟到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条从对方身边彼此游过的鱼，并不知道下次相遇在何时在何地。四年以前，一张纸把我们聚到了一个城市，一个校园。而四年之后，我们又被另外一张纸分割在四面八方，让友情从此怀念，让爱情从此离散。四年当中， 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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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拥有的成为过去，不曾拥有的拥有。那些悲悲喜喜磕磕绊绊短短长长的日子，担待了我的快乐渴望或忧伤，包容了我不堪人事和处世不周，最挥之不去的是一张张熟悉的弥漫着温情的脸。
而如今，我却偏安一隅认真地学过一个小城人的生活，远离我曾经深爱的城市和奢望。来开县以后的一周，我慢慢熟悉了这里拥挤嘈杂的街道。每一座楼房也开始在心中亲切起来。开县是三峡库区最大的移民县。新城建设如火如荼，而老城像一位沧桑的老妇，面容已被流去的漫长时间弄得黯淡了，显出容颜衰老的模样。这里的人们平和而真切地生活、工作、在奔忙里营营役役，没有大都市的人的不屑、贪欲和过于执着甚至过于理想的表情和色彩。工作闲着的空余，我喜欢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没有飞鸟翅膀出现而显得格外寂静的天空下的小城，感觉懒懒暖暖的阳光透过些许蒙尘的窗玻璃时一下子显得迷离起来，带着隔世般的恍惚暖意。这不禁使我想起深秋的时候，城市的风怎样从河对岸萧瑟的小树林穿过天空阴霾的鸽群到达我家的阳台。
从头开始另外一种新鲜朴实的生活状态，这种割舍的心情就好像以前自己经常坐在公车上那样，晃动的瞬间，可以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看到另外的公车里的人们，他们轮廓清晰的脸在深秋的寒气里像车外嘉陵江的水一样，显得漠然而沉默，而我们终于擦肩而过。远离师院，远离山城，常常会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它们的镜头或照片，忽然觉得心头无可名状的亲切和莫名的感动。我觉得我跟它们是如此贴近，却又隔着不清晰的透明。于是我一再地思念它们，回忆它们，却终于明白那两江之水所流经过的，依然不是我能够栖息的城市。
2002年春夏之交完稿
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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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阿缅
那个夏天，雨淋湿了阿缅的长发，淋湿了阿缅的衣裙。
想起多年以前，我和阿缅走在雨后的街头。低矮的梧桐树开出数不清的花朵，残余的雨水一滴滴从容坠落，而叶子却散发出远古青铜金属般的光泽，恍若隔世里神秘的错位。
落寞的街上，阿缅小心翼翼跨过那些被雨水摧残过后如沙滩上的鱼一样躺在街心的桐花。对于曾经的生命，阿缅总是带着超越了年龄限制的珍惜和怀恋。那双红靴子扣打着水泥街面，奏出一串串和谐动听的音符。这音响在簇拥着的梧桐花叶间回荡，就像千百年前丝路上清脆的驼铃，在寂寞的空间和寂寞的时间里增添了不少的美丽与遐想。
如今我还能回想起黄昏下阿缅动人的泪光，正如那洁白的花儿一样，它们仍然在我的园中开放，就像阿缅一生的纯真，熠熠生辉。
然而什么时候，没有了在雨里踏水奔跑的情景，我却不懂这竟是对童年的痛苦诀别。柔美的话音曾无数次沉下去，又无数次浮上来，漫过我灵魂深处许久不变的忧伤。我们所以能够承受的经历与过程，仿佛是原始时代那些人们永远也破译不了的久远而神秘而惶恐的咒符，而阿缅不容尘垢的思想与目光，似乎洞悉了人性的渺小和脆弱，牵引我远离那些谎言和不真，不在像一星萤光，在天堂与人世之间惊慌地游荡。
爱与关怀，刻骨铭心，历久弥新。
若干年以后，我又一次在这个桐花的世界与某些往事重逢，但却不再有清脆的驼铃和动人的泪光。在我面前，沉默的梧桐树泛着冰冷的光泽无知无觉地悄然伫立，如同荒原般陌生。
当阿缅在某个清晨走向恒远的归宿之后，记忆和情感铺满前面金黄的路，要让我牺牲一生一世的血泪来换取生命里未知的含义和真实的内容。
而天空已空，雨后不再有彩虹。
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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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
在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中，鹰总是孤独地醒着。我时常梦见它的背脊躬成一道山梁，与大地同色，熠熠地放出一种魅力和光辉，无情地刺痛了我失语过多的童年。
我曾经遭遇过鹰的目光，它冷峻得如同坐在我眼中的冰。那种神秘的凝聚与积淀，如尖锐的利爪一样不寒而栗，牢牢控制我枯竭的思维。当我无数次回过头去，发现想要询问的那些莫名与无端的欢乐，却总是被鹰和属于它的天空占据了。
在这个生活得太抽象连情感都概念化的时代里，我怀念着鹰离群索居的影像，梦想它能够从我的理想里降临，成为这座城市的脊梁，化作不朽的雕像。多少枯萎的日子，我向它挥挥手：“你飞吧。”我是如此虔诚的希望它走出寂寞千年的断崖残壁，在情感呼应里挥舞着兵戈一样坚硬犀利的翅膀，扫荡天空彻骨的寒意，振动着剑客一样腾腾的杀气；并且蔑视所有的辉煌与荣耀，让所有巢窠里的鸟类在惊悸中汗流如雨，如坐针毡。飞翔与死亡，顷刻间似乎变成一种可贵的力量和向往。
我带着充满鲜血的生命，回到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歇斯底里或心如止水，我的想象已没有了灵魂。我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已经崩溃。面对苍穹，面对底下的群山、江河、平原，鹰飞过的痕迹，我仰首闭目，伸展双臂，渴望变成一只鹰，孤独的鹰，飞翔的鹰。那是宁静的感觉，是天堂的感觉，如同睡去，只有我的呼吸，空灵而寂寥。
回绝了世间虚伪的面容，鹰是孤独的。孤独得让诗人秀美的文字无法触及它孤独的羽毛。那些被埋葬的岁月，没有了坟场，没有了墓碑，血已凝成坚冰，目光已冻成寒气，伤口喊不出疼痛。鹰的啼声在天空骤然振动，像一把把飞行的银针。那一刻我认识到世界没有沉默不语的地方。我已离不开这鞭魂的声音，缺少了它，我随想的林子就会无比空寥，我一往情深的青山夕阳就会处处疼痛，难以辨认。
如今，鹰已远去了，连着我那些希望与失望，远得我再也看不见它了。我泣血的呼唤，借着风的无骨之柔，被悬崖软软地送回，失落的事物，再也不会在悬崖边翘首。可能我仍会像从前一样孤单，而鹰却已经彻底变成了我的童年，变成了童年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风景。
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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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粒
在这遥远的午后，我以一只肥硕的苹果作迟来的午餐。
九月的阳光如青铜般坚硬，而苹果表面透露出瓷一样的光泽，使我的瞳孔感到从未有过的清澈。我拿起它来，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它亲切得像来自于我身体的某一部位。难道有深埋于地下的水系原始流动的声响？我凝视着硕大大果实，它就像位临盆的女子，有种极致的美丽与动人。“母亲”，我的思想里出现过这样一个尊贵的名词。
在我固执的修辞中，我更愿意是把一只苹果作为种粒的母亲而非一棵树。这并非是在单纯而任性地找寻言语美妙的自由乐趣，而是苹果从蓓蕾到花朵到果实最终酝酿出种粒的过程，正是完美无暇的生命衰老的过程，就像一个忠诚于人类的女人。
春天浩荡而来，浩荡而去，苹果以洞穿一切的情感和精力储存着能量，于是身体变得丰满而沉重，美丽变得迟钝而模糊。
这是一种幸福的轮廓，那几粒褐色的种子就以柔软的姿态安睡于它们母亲温暖的身体深处，并等候阳光、土壤和水把它们唤成树的家族的模样。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每一位母亲都是最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因此有足够的虔诚、耐心与勇气。在繁衍这个神圣的问题上，上帝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倾向了女性，使她们柔韧的身体与精神承载着生命中最伟大的痛苦与幸福。虽然我体味不到分娩的巨痛，但我略晓的知识足以让我敬畏。一个孩子，从抽象到具体，女性对生命生生不息传递法则的履约，当赢得所有的荣誉与尊重。我们热爱女性，我们热爱母亲，我们因此热爱所有与美丽和幸福有关的一切。
把丰盈可人的汁肉当作温床和唯一的营养，种粒以毁灭性的背叛力量长大成熟，在呼之欲出的理想面前，它们表现出喷薄而出的旺盛生命力。即使是肮脏、苦难、孤独与屈辱，种粒也把与生俱来的使命，进行得如此严密和庄严。我违反手臂的惯性采用从左至右的方式横切苹果，那位于中心的种粒的星形图案非常奢侈，非常华丽，也非常沉默。我试图用审美的幻想解译那些苹果家族的基因密码，但作为不太成功的闯入者，我只能将它勉强理解为一套复杂而完美的生殖程序。也许，当种子伸出头来，阳光不再孤独，土地更加深沉，而爱与智慧的预言，以垂直的方式得以贪婪的证实。
婴儿似的啼哭在九月的阳光里闪耀，苹果从此裂开缝隙，一个新的生命得以降生，睁开蒙昧的双眼：
世界多么美丽。
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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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童话
第一次看见黑蝴蝶，我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一个七岁的孩子，怀着莫名的忧郁走在寂静而空荡的梧桐街上。夕照向晚，黄昏将至，孩子包着一本童话，想找一个人倾诉，倾诉些什么，他却不知道。
街边的梧桐花开了，花香馥郁而奇特，仿佛孩子夜晚翻身以前做过的那些令人怀念的梦，摇曳在孩子浅露的忧伤里，无人抚慰，无人问津。
“恶毒的皇后死了，白雪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为我讲述童话的是大我十岁的小姨，她轻轻合上童话，柔美而湿润的话音随即沉下去。“后来呢？”我问道。“后来？”小姨的眼睛美丽而朦胧，正如她已然绽放的年龄。“没有后来，这就是后来。”小姨站起来走进她的房间。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关闭着小姨的日记、诗歌以及梦的片段和无人知晓的心情。
这就是后来。我和我的童话在静默的时空里流浪。没有人来告诉我童话中的后来。我因此而忧伤，只是找不到沉思它们的方式。这正像白雪公主的幸福，我们的指尖、嘴唇都无从感触。
像有种柔柔的声音唤我止步，我在一堵矮墙边停下。那里长着一排深色的植物，也许是夹竹桃，也许不是。我在似是而非的植物面前停下，看见一只蝴蝶躺在枝叶间，如同一张宽大的落叶，黑白斑纹构成的图案，让人触目惊心。我轻轻地把黑蝴蝶放在童话上，仿佛听见它残喘的气息，似一缕游丝随时会断。我默默注视着这即将支离破碎的生命，心中没有悼词，也没有挽歌。它安详地睡去，睡在我的童话上面，静如秋水，美如诗歌。
多年以后小姨也是这么安详地睡在她的房间里，像一只沉睡的蝴蝶。浓烈的安眠药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沉浸在昏黄的夕阳里看小姨，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她显得那么美丽苍白而高贵。我突然明白了“没有后来，这就是后来。”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小姨因此而沉入睡眠，一如我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只不过没有谁能够像那位王子一样付出惊人的一吻，让动人的奇迹得以幸福的展现。
蝴蝶永远躺在了大地上，如今的孩子轻盈地从上面踏过去，飞快地跑远了。我合上小姨的诗集，久久到注视着这个世界：有人在歌颂祖国，有人在表演爱情，但没有人哀悼童话。
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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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缅的深情显得很专注，坚定而渺远的专注，像她的美丽一样带着骄傲超然出众。这似曾相识或向往已久的神态在我的瞳仁里如此逼真。我也再次看清周缅苍白的嘴唇上的唇膏，它拒绝水和婴孩的浸润，拒绝爱情的忘我投入。
我一时无法理解带我来这个废弃的古代陵园的目的。那些雕刻精美的爬行动物或脊椎动物在几十年前的政治运动中被疯狂的青年们所毁坏，如今只呈现出废墟的沧桑与历史的巨痛。石头，雕刻出来的生命，是否怀着真正的仇恨或者孕育着真正的情感？这样的遐想使我察觉到一种近在咫尺的危险和恐慌。
到了山丘之顶，周缅的呼吸凝重起来，预示着某事的发生和记忆的重现。她那惊慌不定的眼神，在初恋的季节涉过我的慌张甜蜜，无处躲藏。我们在半块倒下的石碑面前停住步履。周缅蹲下去清理碑上的尘土，我辨认着那些久远而漫漶的文字，它们的含义如同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或者传说一样难以琢磨。突然，一个神秘的名字跳入我的眼帘，那么温柔，那么哀绝。
这个流传已久的名字改变了某个家族的历史或者产生了某个家族的历史。这个名字光荣与耻辱同在，犹如精神的永恒和肉体的死亡。在哪个黑暗即将褪去曙光即将从海那边到来的时候，山丘顶上的周缅俨然成为一位庄重的修史者。她迸发着奇异色彩的语言晶体感染着我，感动着我，并产生一种穿透骨肉的流连之心：
南国佳人，聪慧颖悟，性喜洁净。幼失双亲，无以治生，故托身乐集，少长风尘，婉挛倚门之笑。往来富贾，挥千金求红楼一醉。中有宦家公子，少年英俊，才智潇洒，是为知己。公子仗义疏财，救女子于胭脂巷，纳为妾，养于金陵，花前月下，歌曲未休。不想欢爱三年，公子恩绝情断，竟悄然北上。女子日日以泪洗面，后，生一子，苟难活命，凄然重入胭脂巷。其子于弱冠之年中状元，赐进士，点翰林，名噪京华。花甲，告老还乡，迁其母周氏之冢于东陵，购田置地，添丁收奴，遂为大户。
最大的地主，数代的进士，唯一的民族资本家，最早被专政的对象，现在最庞大的企业……这个家族浮沉左右着这个地区的变迁历程。我不知道为什么千百年过去，这个家族的人可以代代相传着那艳丽而至高的女子一种近似母系氏族的热爱与虔诚的态度，抑或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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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是舞蹈。周缅肯定了叙述的语气。那个绝对的女子为后代留下一段凄厉而绝美的舞蹈，成为贯穿整个家族的精神的脊梁，像那女子的气息，神秘、诗化、永不消泯并难以破译。它被女子的后人所认同、理解、关爱以及敬畏。然而它不能转述，不能概括，不能引申，也不能修饰。它彻底拒绝文字中任何富有暗示性的形象。那孤独无匹的舞蹈，除了家族的女子，还有谁能够深刻领悟？因此，周缅脱掉了靴子，她将以释义者的身份来分析、化解、突破那段舞蹈。周缅娇小的双脚很柔润，散发着凝脂的光泽，仿佛一双轻盈的手，缓缓接触绿草如茵的地面。那是一双为舞蹈而再生的魔幻之物，一旦接触地面，便生出无穷无际的美感来，蕴涵着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刹那间，丘陵之颠万籁俱歇，我眼前只有周缅的身影在闪动，回旋，弹拨，飞扬。所有寒气凝成雪花，在我周围旋转升腾，折射出六个晶莹的棱角来。周缅那美丽绝伦且孤独突兀的双腿悬于风中之舞，游离于女性的人体之外，光洁如灵魂，纯粹如思想。
那个癫狂的时间与地点让我永生难忘，完全不逊于我经历的任何一种生命情景。但一切记忆在舞蹈高潮来临的时候嘎然而止，周缅年轻而健美的腰和腿重新回复到了平静，她重新恢复成为我身边矜持的女子。作为她的家族最年轻的生存者和最优秀的继承者，在迸出了秘密之后的周缅将她一生的幸福放到了我手的重量里：
我们结婚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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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给我的宿舍在四楼，楼下是这里最高档的餐饮中心。房子两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起居室。房子不大也不够宽敞，略略摆上些东西后就显得很充实。而且，打开门走到阳台就可以看见那座叫盛山公园的山。山是一个公园，公园是一座山。在我初来的几天，山顶上有一颗黑点在天空缓缓浮动。我看了好几天，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只试飞的雏鹰。以后，打开门看看它，居然会成为我的一个新养成的习惯。而在我下楼上班走过一条街后，那只鹰那座山那片天空就会一同消失在灰蒙蒙的建筑物后面。每到这时，我心里就会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曾经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雏鹰，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生命却变得沉重无比。
因为年轻，因为独身，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两点一线，单纯而单调。上班老老实实做事，下班以后，或者在外面走走，或者到河边坐坐，或者看看书写写字。我的文字常常是单独和突兀的，不被人理解的。它们只是在我的寂寥里以隐秘的结构方式患漫地消瘦和枯萎。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激烈和冲动。那些时候，隔壁住的女孩子总喜欢放一首歌《不要等到一切都沧海桑田，才记得回来取走我的爱》。这时，很多往事就会伴随着歌声排山而来，让我顿时无从所适。
仿佛很多白开水一样的日子悄无声响地过去了，而自己对周遭的一切已失去了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活得有些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已经麻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怎样从学校来到这里工作的。在离开重庆那天，我独自去坐了一回缆车，也是四年来第一次坐缆车。有种悬空和寂寞的感觉。我突然领悟到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条从对方身边彼此游过的鱼，并不知道下次相遇在何时在何地。四年以前，一张纸把我们聚到了一个城市，一个校园。而四年之后，我们又被另外一张纸分割在四面八方，让友情从此怀念，让爱情从此离散。四年当中， 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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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拥有的成为过去，不曾拥有的拥有。那些悲悲喜喜磕磕绊绊短短长长的日子，担待了我的快乐渴望或忧伤，包容了我不堪人事和处世不周，最挥之不去的是一张张熟悉的弥漫着温情的脸。
而如今，我却偏安一隅认真地学过一个小城人的生活，远离我曾经深爱的城市和奢望。来开县以后的一周，我慢慢熟悉了这里拥挤嘈杂的街道。每一座楼房也开始在心中亲切起来。开县是三峡库区最大的移民县。新城建设如火如荼，而老城像一位沧桑的老妇，面容已被流去的漫长时间弄得黯淡了，显出容颜衰老的模样。这里的人们平和而真切地生活、工作、在奔忙里营营役役，没有大都市的人的不屑、贪欲和过于执着甚至过于理想的表情和色彩。工作闲着的空余，我喜欢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没有飞鸟翅膀出现而显得格外寂静的天空下的小城，感觉懒懒暖暖的阳光透过些许蒙尘的窗玻璃时一下子显得迷离起来，带着隔世般的恍惚暖意。这不禁使我想起深秋的时候，城市的风怎样从河对岸萧瑟的小树林穿过天空阴霾的鸽群到达我家的阳台。
从头开始另外一种新鲜朴实的生活状态，这种割舍的心情就好像以前自己经常坐在公车上那样，晃动的瞬间，可以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看到另外的公车里的人们，他们轮廓清晰的脸在深秋的寒气里像车外嘉陵江的水一样，显得漠然而沉默，而我们终于擦肩而过。远离师院，远离山城，常常会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它们的镜头或照片，忽然觉得心头无可名状的亲切和莫名的感动。我觉得我跟它们是如此贴近，却又隔着不清晰的透明。于是我一再地思念它们，回忆它们，却终于明白那两江之水所流经过的，依然不是我能够栖息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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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雨淋湿了阿缅的长发，淋湿了阿缅的衣裙。
想起多年以前，我和阿缅走在雨后的街头。低矮的梧桐树开出数不清的花朵，残余的雨水一滴滴从容坠落，而叶子却散发出远古青铜金属般的光泽，恍若隔世里神秘的错位。
落寞的街上，阿缅小心翼翼跨过那些被雨水摧残过后如沙滩上的鱼一样躺在街心的桐花。对于曾经的生命，阿缅总是带着超越了年龄限制的珍惜和怀恋。那双红靴子扣打着水泥街面，奏出一串串和谐动听的音符。这音响在簇拥着的梧桐花叶间回荡，就像千百年前丝路上清脆的驼铃，在寂寞的空间和寂寞的时间里增添了不少的美丽与遐想。
如今我还能回想起黄昏下阿缅动人的泪光，正如那洁白的花儿一样，它们仍然在我的园中开放，就像阿缅一生的纯真，熠熠生辉。
然而什么时候，没有了在雨里踏水奔跑的情景，我却不懂这竟是对童年的痛苦诀别。柔美的话音曾无数次沉下去，又无数次浮上来，漫过我灵魂深处许久不变的忧伤。我们所以能够承受的经历与过程，仿佛是原始时代那些人们永远也破译不了的久远而神秘而惶恐的咒符，而阿缅不容尘垢的思想与目光，似乎洞悉了人性的渺小和脆弱，牵引我远离那些谎言和不真，不在像一星萤光，在天堂与人世之间惊慌地游荡。
爱与关怀，刻骨铭心，历久弥新。
若干年以后，我又一次在这个桐花的世界与某些往事重逢，但却不再有清脆的驼铃和动人的泪光。在我面前，沉默的梧桐树泛着冰冷的光泽无知无觉地悄然伫立，如同荒原般陌生。
当阿缅在某个清晨走向恒远的归宿之后，记忆和情感铺满前面金黄的路，要让我牺牲一生一世的血泪来换取生命里未知的含义和真实的内容。
而天空已空，雨后不再有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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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中，鹰总是孤独地醒着。我时常梦见它的背脊躬成一道山梁，与大地同色，熠熠地放出一种魅力和光辉，无情地刺痛了我失语过多的童年。
我曾经遭遇过鹰的目光，它冷峻得如同坐在我眼中的冰。那种神秘的凝聚与积淀，如尖锐的利爪一样不寒而栗，牢牢控制我枯竭的思维。当我无数次回过头去，发现想要询问的那些莫名与无端的欢乐，却总是被鹰和属于它的天空占据了。
在这个生活得太抽象连情感都概念化的时代里，我怀念着鹰离群索居的影像，梦想它能够从我的理想里降临，成为这座城市的脊梁，化作不朽的雕像。多少枯萎的日子，我向它挥挥手：“你飞吧。”我是如此虔诚的希望它走出寂寞千年的断崖残壁，在情感呼应里挥舞着兵戈一样坚硬犀利的翅膀，扫荡天空彻骨的寒意，振动着剑客一样腾腾的杀气；并且蔑视所有的辉煌与荣耀，让所有巢窠里的鸟类在惊悸中汗流如雨，如坐针毡。飞翔与死亡，顷刻间似乎变成一种可贵的力量和向往。
我带着充满鲜血的生命，回到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歇斯底里或心如止水，我的想象已没有了灵魂。我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已经崩溃。面对苍穹，面对底下的群山、江河、平原，鹰飞过的痕迹，我仰首闭目，伸展双臂，渴望变成一只鹰，孤独的鹰，飞翔的鹰。那是宁静的感觉，是天堂的感觉，如同睡去，只有我的呼吸，空灵而寂寥。
回绝了世间虚伪的面容，鹰是孤独的。孤独得让诗人秀美的文字无法触及它孤独的羽毛。那些被埋葬的岁月，没有了坟场，没有了墓碑，血已凝成坚冰，目光已冻成寒气，伤口喊不出疼痛。鹰的啼声在天空骤然振动，像一把把飞行的银针。那一刻我认识到世界没有沉默不语的地方。我已离不开这鞭魂的声音，缺少了它，我随想的林子就会无比空寥，我一往情深的青山夕阳就会处处疼痛，难以辨认。
如今，鹰已远去了，连着我那些希望与失望，远得我再也看不见它了。我泣血的呼唤，借着风的无骨之柔，被悬崖软软地送回，失落的事物，再也不会在悬崖边翘首。可能我仍会像从前一样孤单，而鹰却已经彻底变成了我的童年，变成了童年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风景。
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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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粒
在这遥远的午后，我以一只肥硕的苹果作迟来的午餐。
九月的阳光如青铜般坚硬，而苹果表面透露出瓷一样的光泽，使我的瞳孔感到从未有过的清澈。我拿起它来，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它亲切得像来自于我身体的某一部位。难道有深埋于地下的水系原始流动的声响？我凝视着硕大大果实，它就像位临盆的女子，有种极致的美丽与动人。“母亲”，我的思想里出现过这样一个尊贵的名词。
在我固执的修辞中，我更愿意是把一只苹果作为种粒的母亲而非一棵树。这并非是在单纯而任性地找寻言语美妙的自由乐趣，而是苹果从蓓蕾到花朵到果实最终酝酿出种粒的过程，正是完美无暇的生命衰老的过程，就像一个忠诚于人类的女人。
春天浩荡而来，浩荡而去，苹果以洞穿一切的情感和精力储存着能量，于是身体变得丰满而沉重，美丽变得迟钝而模糊。
这是一种幸福的轮廓，那几粒褐色的种子就以柔软的姿态安睡于它们母亲温暖的身体深处，并等候阳光、土壤和水把它们唤成树的家族的模样。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每一位母亲都是最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因此有足够的虔诚、耐心与勇气。在繁衍这个神圣的问题上，上帝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倾向了女性，使她们柔韧的身体与精神承载着生命中最伟大的痛苦与幸福。虽然我体味不到分娩的巨痛，但我略晓的知识足以让我敬畏。一个孩子，从抽象到具体，女性对生命生生不息传递法则的履约，当赢得所有的荣誉与尊重。我们热爱女性，我们热爱母亲，我们因此热爱所有与美丽和幸福有关的一切。
把丰盈可人的汁肉当作温床和唯一的营养，种粒以毁灭性的背叛力量长大成熟，在呼之欲出的理想面前，它们表现出喷薄而出的旺盛生命力。即使是肮脏、苦难、孤独与屈辱，种粒也把与生俱来的使命，进行得如此严密和庄严。我违反手臂的惯性采用从左至右的方式横切苹果，那位于中心的种粒的星形图案非常奢侈，非常华丽，也非常沉默。我试图用审美的幻想解译那些苹果家族的基因密码，但作为不太成功的闯入者，我只能将它勉强理解为一套复杂而完美的生殖程序。也许，当种子伸出头来，阳光不再孤独，土地更加深沉，而爱与智慧的预言，以垂直的方式得以贪婪的证实。
婴儿似的啼哭在九月的阳光里闪耀，苹果从此裂开缝隙，一个新的生命得以降生，睁开蒙昧的双眼：
世界多么美丽。
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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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童话
第一次看见黑蝴蝶，我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一个七岁的孩子，怀着莫名的忧郁走在寂静而空荡的梧桐街上。夕照向晚，黄昏将至，孩子包着一本童话，想找一个人倾诉，倾诉些什么，他却不知道。
街边的梧桐花开了，花香馥郁而奇特，仿佛孩子夜晚翻身以前做过的那些令人怀念的梦，摇曳在孩子浅露的忧伤里，无人抚慰，无人问津。
“恶毒的皇后死了，白雪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为我讲述童话的是大我十岁的小姨，她轻轻合上童话，柔美而湿润的话音随即沉下去。“后来呢？”我问道。“后来？”小姨的眼睛美丽而朦胧，正如她已然绽放的年龄。“没有后来，这就是后来。”小姨站起来走进她的房间。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关闭着小姨的日记、诗歌以及梦的片段和无人知晓的心情。
这就是后来。我和我的童话在静默的时空里流浪。没有人来告诉我童话中的后来。我因此而忧伤，只是找不到沉思它们的方式。这正像白雪公主的幸福，我们的指尖、嘴唇都无从感触。
像有种柔柔的声音唤我止步，我在一堵矮墙边停下。那里长着一排深色的植物，也许是夹竹桃，也许不是。我在似是而非的植物面前停下，看见一只蝴蝶躺在枝叶间，如同一张宽大的落叶，黑白斑纹构成的图案，让人触目惊心。我轻轻地把黑蝴蝶放在童话上，仿佛听见它残喘的气息，似一缕游丝随时会断。我默默注视着这即将支离破碎的生命，心中没有悼词，也没有挽歌。它安详地睡去，睡在我的童话上面，静如秋水，美如诗歌。
多年以后小姨也是这么安详地睡在她的房间里，像一只沉睡的蝴蝶。浓烈的安眠药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沉浸在昏黄的夕阳里看小姨，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她显得那么美丽苍白而高贵。我突然明白了“没有后来，这就是后来。”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小姨因此而沉入睡眠，一如我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只不过没有谁能够像那位王子一样付出惊人的一吻，让动人的奇迹得以幸福的展现。
蝴蝶永远躺在了大地上，如今的孩子轻盈地从上面踏过去，飞快地跑远了。我合上小姨的诗集，久久到注视着这个世界：有人在歌颂祖国，有人在表演爱情，但没有人哀悼童话。
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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