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槐树
白骞
我们岩山老村西头，长着一棵老槐树，很高，有十来丈；很大，五个大人牵手才围得过来。树冠枝繁叶茂，是“大炼钢铁”时村里强留下来作风水树的。
儿时，我们经常光着屁股、打光脚板在树下玩耍。“躲猫猫”、“打仗”，都是大家的拿手好戏。夏天，人们经常在树下乘凉。农忙时，大人们时时挑着担子，赤着脚，从树下走过，偶尔也有驮着马的。老槐树耷拉着脑袋，树叶枯黄且萎靡不振的，可能是天旱的缘故吧！傍晚，常从树叶上滴下小水滴，他好像是为我们村的前途流泪——你瞧，满山都被开垦得光秃秃的，村民们没钱买肥料，种出来的包谷就像“鸡脑壳”，种一年(庄稼)只够吃半年，另半年吃的是洋芋或莲花菜。家家点的煤油灯，村里没有马路，赶场是穿着草鞋，挑着重担翻山越岭三十五六里才赶到镇宁城。很多孩子都上不了学，整天东游西逛的。
过了好些年，老槐树枯木逢春了，往天上长了一大截，微风吹来，手舞足蹈的。树下，孩子们不再是光屁股，大家都穿上了解放鞋。在村子中间，一所民办小学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大人们同样穿着胶鞋，牵着大马，驮的包谷也像牛角，因为大家都种上了新品种且施上化学肥料了，杂交水稻也采用了移栽办法。人们种一年（庄稼），能吃上两年，
肠子和肚子不再打官司。光秃秃的山坡长起了青青的马耳朵草，坝子中央也栽上了电线杆。镇宁自来水公司捐赠了二十万元给村里修了一个大水池，家家用上了自来水。水池就在老槐树的正上方，从水池漫出的水流，滋润着他的树根，给这位“老邻居”加了养分。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电灯，大半人家看上了电视，听到了录音机里传出的抒情歌曲，大姑娘小伙子都穿上了花衬衣。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槐树成了大家的幸运之神——小孩拿他当大人，大人拿他当老人，老人拿他当神仙，与大家的关系日益密切，有的人在“七月半”（农历七月十四，祭奠老祖宗的日子，俗称鬼节），还烧些纸钱给他，过年时，也给他供上“刀头”。
又过了许多年，老槐树更是容光换发、返老还童了，树叶更嫩更绿，秋天还结了许多的“小豆豆”。冬季，树下的小孩们骑上玩具车，穿上厚毛衣、皮裤和小皮鞋，背上会闪光、唱歌的玩具枪。村里出了六个大学生，有的还是省外大学。一条硬化路早已从树下边穿过，路上过往的，是一辆辆汽车，有三轮、四轮车„„年轻的小伙子们都骑上了“洋马儿”。宽带网线还是并排在高压线旁。满山都是青青的灌木和草丛，不喂牛了，都换成了犁田机，马更不见了踪影。晚上，一群群青年男女在树下用手机打游戏，村里的茅草屋已经换成了洋房，房顶上都架起了卫星电视接收器，一付付大石磨已然退休，倒在墙脚睡觉，新上任的是一台台的新型粉
碎机，每天都在咣咣咣的“唱歌”呢！包谷面已成了喂鸡养猪的饲料，人们不再扛柴打草——煮饭用的是电饭锅，烧水已有电磁炉，烤火都是电烤炉了。
我们老岩山真是过上“三不”（走路不湿鞋，吃水不用抬，烧火不用柴）生活了，这是老辈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年过年，不知是雷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槐树的半腰开了一道竖着的大口子，白亮亮的，从老远就可以看到“肉心”，人们议论开了：村里可能要出什么大事情！
元宵节，烧香的络绎不绝，老槐树周围烟雾弥漫，大家都在祷告：保佑自家人得到安宁„„
农历二月初五，城关镇书记——卓磊带着其他的工作人员来了，其中还有我们田关村的老支书（上前年我们岩山老村已合并于田关村），他们是来动员大家搬迁的，说是村子后面的高山上经常掉岩石，怕伤着人(其实，以前也有别的领导来动员过，只是不见效果)。的确，我们村的后山全是悬崖峭壁，一年要滚落几回大石头，只是从来没伤过人，大家都以为是老槐树显灵，并不在意。现在他们说我们村是地质灾害区。又说是为了全村人的生命安全，必须搬到镇宁东大街的对面——田关堡去，村子都规划好了，宅居地是国家出钱，房子由自家做，每个人口补两万元。老村里的旧房子，国家出钱（每个人口再补一万五千元的拆房费用）给各家买下来拆掉，老屋居做成地，归自家所有。听了这些话，大家都半
信半疑，几个老年人在另一处私下商量一会，最后他们坚决不同意——不愿离乡背井、离开老槐树。天黑，领导们只好叹着气离去。
二月初八，卓书记他们又来了，说是政府的关怀：如果到城里没地种，就把我们老村子的土地办成“金果林”，国家出钱栽，我们自己管理，成熟了，收入归我们自己。尽管卓书记讲得头头是道，老年人们还是听不进去，有几年轻妇女背着这些老年人给卓书记说要商量商量，让他们过几天再来，领导们不得不再次叹着气赶回城去。
之后的几天里，村里就像炸开了锅，年轻人说可以搬，可老人们却死活不同意，说岩山是我们的老根，一个人连“根”都没有，那怎么行？
二月十一，领导们又来了，经他们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年轻人都当了“叛徒”，“降”了他们，但是老年人一个劲地反对。最后，大家采取了投票的方法，终因“寡不敌众”，以三十五比二十三的结局，还是确定搬迁。这个决定，让老人们大骂年轻人都是不孝子孙——“忘本”，不像话。
怨气归怨气，看来，搬迁已是板上钉丁，大家于是忙着准备搬家，只是老槐树该怎么办？村里又展开了议论：有的人要求搬着去，同样栽在我们的新村头；有的人又说：怕栽不活，还是留在原地较好，只要经常来照看照看就行；还有人说：不行，怕强盗偷去，干脆把他砍倒，锯成砧板，每家
分一块，留个记念„„这个说法刚出，老人们一阵“妈妈娘娘”，骂的讨论场里没了大气。卓书记又来了，他提议还是用投票的方法，再次实行民主权利。最终，还是以三十九比十九的胜负，确定把他留在原地。
第二天。全村人搬来石头，在树根下围了一圈宽宽的地埂，把地埂里的土堆得高高的，并在土上浇了一层大粪。 老槐树“开口”，可能他是哭了——他预知我们村要离去，舍不得我们，我们的祖祖辈辈是他的伙伴、朋友和邻居。 老槐树可能是笑了——国家富裕了，党和政府并没有忘记我们山旮旯里的乡巴佬，让我们也能当回城里人——去享受新镇宁的都市生活，大家有了好的前景，他为我们高兴。
（电话：[1**********] QQ :1302649707）
村头的老槐树
白骞
我们岩山老村西头，长着一棵老槐树，很高，有十来丈；很大，五个大人牵手才围得过来。树冠枝繁叶茂，是“大炼钢铁”时村里强留下来作风水树的。
儿时，我们经常光着屁股、打光脚板在树下玩耍。“躲猫猫”、“打仗”，都是大家的拿手好戏。夏天，人们经常在树下乘凉。农忙时，大人们时时挑着担子，赤着脚，从树下走过，偶尔也有驮着马的。老槐树耷拉着脑袋，树叶枯黄且萎靡不振的，可能是天旱的缘故吧！傍晚，常从树叶上滴下小水滴，他好像是为我们村的前途流泪——你瞧，满山都被开垦得光秃秃的，村民们没钱买肥料，种出来的包谷就像“鸡脑壳”，种一年(庄稼)只够吃半年，另半年吃的是洋芋或莲花菜。家家点的煤油灯，村里没有马路，赶场是穿着草鞋，挑着重担翻山越岭三十五六里才赶到镇宁城。很多孩子都上不了学，整天东游西逛的。
过了好些年，老槐树枯木逢春了，往天上长了一大截，微风吹来，手舞足蹈的。树下，孩子们不再是光屁股，大家都穿上了解放鞋。在村子中间，一所民办小学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大人们同样穿着胶鞋，牵着大马，驮的包谷也像牛角，因为大家都种上了新品种且施上化学肥料了，杂交水稻也采用了移栽办法。人们种一年（庄稼），能吃上两年，
肠子和肚子不再打官司。光秃秃的山坡长起了青青的马耳朵草，坝子中央也栽上了电线杆。镇宁自来水公司捐赠了二十万元给村里修了一个大水池，家家用上了自来水。水池就在老槐树的正上方，从水池漫出的水流，滋润着他的树根，给这位“老邻居”加了养分。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电灯，大半人家看上了电视，听到了录音机里传出的抒情歌曲，大姑娘小伙子都穿上了花衬衣。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槐树成了大家的幸运之神——小孩拿他当大人，大人拿他当老人，老人拿他当神仙，与大家的关系日益密切，有的人在“七月半”（农历七月十四，祭奠老祖宗的日子，俗称鬼节），还烧些纸钱给他，过年时，也给他供上“刀头”。
又过了许多年，老槐树更是容光换发、返老还童了，树叶更嫩更绿，秋天还结了许多的“小豆豆”。冬季，树下的小孩们骑上玩具车，穿上厚毛衣、皮裤和小皮鞋，背上会闪光、唱歌的玩具枪。村里出了六个大学生，有的还是省外大学。一条硬化路早已从树下边穿过，路上过往的，是一辆辆汽车，有三轮、四轮车„„年轻的小伙子们都骑上了“洋马儿”。宽带网线还是并排在高压线旁。满山都是青青的灌木和草丛，不喂牛了，都换成了犁田机，马更不见了踪影。晚上，一群群青年男女在树下用手机打游戏，村里的茅草屋已经换成了洋房，房顶上都架起了卫星电视接收器，一付付大石磨已然退休，倒在墙脚睡觉，新上任的是一台台的新型粉
碎机，每天都在咣咣咣的“唱歌”呢！包谷面已成了喂鸡养猪的饲料，人们不再扛柴打草——煮饭用的是电饭锅，烧水已有电磁炉，烤火都是电烤炉了。
我们老岩山真是过上“三不”（走路不湿鞋，吃水不用抬，烧火不用柴）生活了，这是老辈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年过年，不知是雷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槐树的半腰开了一道竖着的大口子，白亮亮的，从老远就可以看到“肉心”，人们议论开了：村里可能要出什么大事情！
元宵节，烧香的络绎不绝，老槐树周围烟雾弥漫，大家都在祷告：保佑自家人得到安宁„„
农历二月初五，城关镇书记——卓磊带着其他的工作人员来了，其中还有我们田关村的老支书（上前年我们岩山老村已合并于田关村），他们是来动员大家搬迁的，说是村子后面的高山上经常掉岩石，怕伤着人(其实，以前也有别的领导来动员过，只是不见效果)。的确，我们村的后山全是悬崖峭壁，一年要滚落几回大石头，只是从来没伤过人，大家都以为是老槐树显灵，并不在意。现在他们说我们村是地质灾害区。又说是为了全村人的生命安全，必须搬到镇宁东大街的对面——田关堡去，村子都规划好了，宅居地是国家出钱，房子由自家做，每个人口补两万元。老村里的旧房子，国家出钱（每个人口再补一万五千元的拆房费用）给各家买下来拆掉，老屋居做成地，归自家所有。听了这些话，大家都半
信半疑，几个老年人在另一处私下商量一会，最后他们坚决不同意——不愿离乡背井、离开老槐树。天黑，领导们只好叹着气离去。
二月初八，卓书记他们又来了，说是政府的关怀：如果到城里没地种，就把我们老村子的土地办成“金果林”，国家出钱栽，我们自己管理，成熟了，收入归我们自己。尽管卓书记讲得头头是道，老年人们还是听不进去，有几年轻妇女背着这些老年人给卓书记说要商量商量，让他们过几天再来，领导们不得不再次叹着气赶回城去。
之后的几天里，村里就像炸开了锅，年轻人说可以搬，可老人们却死活不同意，说岩山是我们的老根，一个人连“根”都没有，那怎么行？
二月十一，领导们又来了，经他们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年轻人都当了“叛徒”，“降”了他们，但是老年人一个劲地反对。最后，大家采取了投票的方法，终因“寡不敌众”，以三十五比二十三的结局，还是确定搬迁。这个决定，让老人们大骂年轻人都是不孝子孙——“忘本”，不像话。
怨气归怨气，看来，搬迁已是板上钉丁，大家于是忙着准备搬家，只是老槐树该怎么办？村里又展开了议论：有的人要求搬着去，同样栽在我们的新村头；有的人又说：怕栽不活，还是留在原地较好，只要经常来照看照看就行；还有人说：不行，怕强盗偷去，干脆把他砍倒，锯成砧板，每家
分一块，留个记念„„这个说法刚出，老人们一阵“妈妈娘娘”，骂的讨论场里没了大气。卓书记又来了，他提议还是用投票的方法，再次实行民主权利。最终，还是以三十九比十九的胜负，确定把他留在原地。
第二天。全村人搬来石头，在树根下围了一圈宽宽的地埂，把地埂里的土堆得高高的，并在土上浇了一层大粪。 老槐树“开口”，可能他是哭了——他预知我们村要离去，舍不得我们，我们的祖祖辈辈是他的伙伴、朋友和邻居。 老槐树可能是笑了——国家富裕了，党和政府并没有忘记我们山旮旯里的乡巴佬，让我们也能当回城里人——去享受新镇宁的都市生活，大家有了好的前景，他为我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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