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1·
货币会消亡吗？
——兼论数字货币的未来
戴金平黎艳
摘要：不同于西方主流经济理论的货币交易媒介论，我们从价值贮藏视角探讨货币的起源与本质，
并结合交易成本理论分析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研究发现，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是货
币产生的内在动因，而商品货币、金属货币的内在价值或者法币之法律效力赋予货币信用，从而实现价
值在交易者之间的瞬时转移和暂时贮藏。交易成本递减和信用风险递增主导着货币形态从商品货币、金属货币向纸币、电子货币的演变。区块链技术解决了交易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问题，数字货币应
运而生。而数字货币因其真实、多点分布、不可更改的交易信息记录与储存特性，扬弃了货币的信用属
性，凸显了货币的价值尺度属性。执行价值尺度功能的数字货币也因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交易行为的
终结将彻底从人类历史上消亡。
关键词：货币；市场摩擦；信用；数字货币
一、引言
关于货币起源与本质的问题一直是经济学领域的重要议题。马克思认为货币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固定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货币金属观强调货币必须具有实质价值，否则无法执行交易媒介职能；货币名目论从货币国定论和管理通货论的视角指出货币是一种价值符号，在执行交易媒介职能的同时也具备价值贮藏职能；而新货币经济学则突破传统的理论框架，认为货币并非是自然演进的，而是法律限制或者政府管制的必然结果，凸显了货币的价值尺度职能。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弊端，美元信用危机使得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超主权”的国际储备货币的呼声高涨。2009年之后建立在区块链技术基础之上的比特币、莱特币、无限币等虚拟数字货币的出现颠覆了货币之信用本质。尽管缺乏国家权威机构监督的虚拟货币家族发展前途扑朔迷离，但区块链技术在货币领域的应用引起世界各国的高度关注。2015年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 ）成立数字货币研究院，考虑采用区块链技术为主要货币创建一个数字现金和支付体系。2016年欧盟委员会将加密数字货币作为重点建设目标；中国人民银行也在积极探索发行数字货币。数字货币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冲击着传统金融体系的运行，其诞生是否意味着“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 货币会因此而消亡吗?
收稿日期：2016-01-21
基金项目：2016年港澳研究项目（HKM1612）
作者简介：戴金平，南开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协同创新中心（天津300071）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货币金融、国际金
融研究；黎艳，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国际经济研究所博士生，主要从事货币金融、国际金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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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经济理论将货币的产生归结于解决社会专业化分工引致的物物交换中的“需求双重耦合”矛盾①，进而将交易媒介视为货币的最根本职能。但“基于交易”的货币理论无法解释为什么货币能够履行交易媒介的职能，为什么在不存在“双重耦合”矛盾的前提下，以物易物的经济模式仍不可行。究其原因，交易的时序性与不确定性要求交易者必须持有货币，而交易者之所以愿意持有货币是因为货币的充分流动性使其具有价值贮藏功能，栖息的购买力可以解决交易的时空分离问题。基于此，本文立足于货币的价值贮藏职能，从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的角度分析货币的产生机理、揭示货币的本质特征，同时结合交易成本理论探究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在此基础上，深入探讨在现代信息技术尤其是区块链技术下货币形态和本质的变革。
二、货币产生的必要性
货币的价值贮藏属性使之能够发挥交易媒介之功能，而其价值贮藏属性主要来自于社会的普遍认同。Borland 和Yang 指出，如果信贷体系的承诺随时可得，则商品货币无需出现。②只要市场不是完全的，就无法保证信贷承诺的完全性，作为价值贮藏载体的货币就必不可少。下面我们从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的视角来探讨货币的产生机理。
（一）不完全监测
伴随着社会生产力提高和专业化分工的发展，人们消费日趋多样化，交易过程日益复杂，“需求双重耦合”矛盾和商品计价困难使得集中交易让位于间接交易；间接交易使得交易过程因时间、空间的分离而割裂为独立的买入和卖出行为。当交易者过去的经济行为不能被其他交易者完全观察到时，市场就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此时交易者需要花费一定的成本来收集具有合适资格的交换伙伴的私人信息，从而使许多潜在交易不能实现。③作为历史交易记载的货币便出现了，货币的出现解决了市场不完全监测问题，能够有效地实现购买力的贮藏和转移，使交易双方在较小的风险和短暂的时间内完成配对。
间接交易中交易对手信息的可检测性是十分必要的。如果市场处于完全监测状态，即每个交易者的私人交易信息是公开的，此时隐瞒欺骗是不可能的（否则就会遭受到交易对手的永久性惩罚，退化至自给自足的原始经济模式），从而保证所有交易的顺利完成，货币就无需存在。④如果市场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交易双方彼此无法零成本地获取交易对手的私人信息，于是产生了欺骗激励，导致商品交易无法有效传递下去。人们需要一种可记录交易对手过去交易信息的载体来解决交易过程中的欺骗问题，或交易者信用问题，此时作为交易信息载体的货币就必不可少。货币并没有提供有关货币持有者的任何个人特征，而仅仅发出了个人交易记录的最低限度的信号，这一特性使之成为一种可转让的信号工具。⑤Ostroy 也指出货币是私人信息的替代品，货币的存在使买卖双方可观察到对方的历史交易信息，从而使总需求等于总供给的竞争性均衡得以实现。⑥①
②
③④⑤⑥需求的双重耦合有三层含义：第一，交易双方需求商品的耦合，即交易双方拥有的商品可以满足对方的需要；第二，交易的商品的价值量是相当的，即强调公平交易；第三，交易双方在时间上的耦合。参见彭兴韵《金融学原理》，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Borland, J., Yang, X., “Specialization and a New Approach to Economic Organization and Growth,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2),1992. Coase, R. H., “The Institutional Structure of Produc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4),1992. Wallace, N., “The Mechanism-Design Approach to Monetary Theory, ”Handbook of Monetary Economic , Vol.3A, 2010. Spence, A. M., Market Signaling, Information Transfer in Hiring and Related Processe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4. Ostroy, J. M., “The Informational Efficiency of Monetary Exchange,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63(4),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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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wnsend 运用跨期模型分析了不完全监测产生的必然性，指出信贷适用于熟人之间，而货币适用于陌生人之间。由于人员的区域间流动，新进入者的历史交易行为相对于原有居民而言是一种私人信息，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该区域的原有居民处于完全监测状态，可以借助信贷完成意愿交易，无需货币媒介；对于新进入者，要么借助货币传达历史交易信息、融入原有居民的内部信贷体系；要么被排除在内部信贷体系之外，无法实现意愿交易。①货币作为交易信息的记录强化了市场有效性，监督交易者更真实地参与交易过程。
（二）信息不对称
一般而言，信息不对称是指在市场经济活动中，交易双方拥有的信息是不对等的，如资产持有者比需求者拥有更多资产的信息，从而使资产的价值不能被完全识别。Alchian 认为纯物物交换中的“需求双重耦合”矛盾、买卖双方的搜寻成本甚至不完全监测只是货币产生的部分原因，真正原因来自私人信息的不对称性。②由于私人信息的存在，交易者在进行跨时交易时极易出现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货币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信息的不对称问题，扩大了交易范围和空间。
人们在进入交易过程前并不完全了解市场机会，特别是不完全了解各种商品的质量和价格等关键信息。即使在满足“需求双重耦合”的条件下，交易双方也可能因对彼此商品的合理定价无法达成共识而阻止交易的顺利完成。为了减少交易过程中的信息不对称、确保自身资产价值的最大化，交易者存在投资信息的激励，花费相应比例的边际成本搜集该商品的相关信息。随社会群体对某种特定商品使用的增加，其边际信息成本下降，人们对该商品的社会认同感不断增强，交易越来越多地通过该商品为媒介而间接完成。③随着以该商品为媒介的间接交易规模扩张，此时，投资于该特定商品的机会成本几乎为零，因信息不对称引致的共识定价问题得以解决。这个特殊商品进化为货币，而原有的物物交易经济便脱胎换骨为货币经济。④马克思将此特殊商品称为“一般等价物”。⑤
信息不对称问题除了影响交易双方的资产定价识别问题，也会影响到交易双方达成交易的频率，即交易完成所需的时间。当信息是完备时，商品质量的优劣是一种共有知识，交易者规避风险的行为使得高质量商品淘汰低质量商品，货币的存在并不能提高社会福利，从而货币是无用的。当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时，与未知质量的商品持有者相比，优质商品的持有者更愿意与法币持有者进行交易，因为法币的同质性使其不存在识别定价问题。这实际上是对劣质商品生产者施加了一个现金约束，劣质商品生产者必须先用商品交换法币，然后再用法币购买优质商品⑥，货币的出现最大限度地缩短了交易者的搜寻配对时间，提高了交易的效率。
三、货币的本质与特征
货币是商品交换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种生产关系。吾以吾之所有予市场，换吾之所需，货币是这一过程的记录，反映的是个体与社会的经济协作关系。马克思是第一个从生产关系①②③
④⑤⑥Townsend, R. M., “Currency and Credit in a Private Information Economy,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97(6),1989. Alchian, A. A., “Why Money? ”Journal of Money Credit &Banking , 9(1),1977. Brunner, K., Meltzer, A. H., “The Use of Money:Money in the Theory of An Exchange Economy,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61(5),1971. 张杰：《制度金融学的起源：从门格尔到克洛尔》，《东岳论丛》2010年第10期。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113页。Williamson, S., Wright, R., “Barter and Monetary Exchange under Private Informa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4(1),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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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手探讨货币本质的经济学家，他已经看出“货币不是东西，而是一种社会关系”。①西方经济学家也指出，货币的产生并非源于消除静态交换经济中物物交换的低效率, 而是在市场不完备的条件下，为销而产的市场经济及在包含时间因素的现实交易中提供一种信用约束力量②，最大限度地保证交易过程的真实性与有效性。货币之所以能够媒介交易，源于社会习俗通过市场摩擦赋予了货币垄断的购买力，从而实现价值在交易者之间的暂时贮藏和瞬时转移。货币的本质是一种如愿实现商品交换的保证或信用③，是所有者与市场关于交换权的契约。一句话，货币的本质是信用，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货币的信用本质可外化为人们对交易媒介的普遍接受性和购买力的稳定性。
（一）普遍接受性
普遍接受性意味着货币对人们而言是一种共有知识，具有较强的可识别性，从而能缩短交易过程中的搜寻匹配时间，降低交易成本，实现交易主体效用最大化。Oh 认为在货币产生之前不存在具有普遍接受性的商品，但可能存在一些具有“相对普遍性”的商品；而此类商品的出现与交易相关联的社会习俗密切相关。④正如马克思所言，交易很可能在相互分离的社会关系薄弱的部落会面的地点历史性产生，而社会习俗增加了在交易联系中一些商品在一次交易中收到多个交易请求的可能性，商品之间的不对称性开始分化，分离出“相对普遍性”的商品。⑤继而如Menger 所描述的那样，社会变成一个自我强化的过程，“相对普遍性”的商品将临时性地获取与少数其他商品进行交换的能力，并逐渐演变成一个稳定的社会标准，获得垄断的购买力。由此可见，货币根源于彼此疏远的商品所有者之间，其普遍性起源于习惯性交易，又在社会网络外部性的条件下形成购买力的自我强化过程，从商品分化到购买力垄断的过程均离不开个体之间的信任。
Kiyotaki 和Wright 基于搜寻模型验证了货币的“自我肯定性”，即货币均衡取决于交易者对彼此交易策略的预期。⑥具体来说，交易者是否接受货币取决于其他交易者的交易行为；当其他交易者接受货币的概率很高时，代理人的最优决策就是接受货币⑦，而这种交易策略能使代理人以最小的预期交易成本获得意愿的商品。在存在网络外部性的情况下，预期的滚雪球效应使得一种被称之为货币的物品悄然登场。⑧Nosal 和Wallace 基于假币模型探讨了可识别性对社会交易的重要性。在市场非完美的情况下，假币对社会而言是一种威胁。要么使得制造假币的成本足够高或者假币被识别的概率足够高，要么使得交易中真币的价值足够小，从而使假币的收益低于生产成本。⑨货币的统一就能以较低的社会成本解决假币的威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货币的普遍接受性。
（二）币值稳定性
货币是能使购买行为从售卖行为中分离出来的购买力的暂栖所，是一种价值贮藏手段。人们①②③④⑤
⑥
⑦⑧⑨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19页。Hicks, J. R., A Market Theory of Money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褚俊虹等：《普适性信任及交易成本递减规律——从交易货币化看货币的信用本质》，《金融研究》2002年第3期。Oh, S., “A Theory of a Generally Acceptable Medium of Exchange and Barter,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 23(1),1989. 参见COSTAS LAPAVITSAS 、陆云航：《商品交换中的货币起源问题或货币购买力的垄断化》，中国《资本论》研究会第11次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2年。Kiyotaki, N., Wright, R., “On Money as a Medium of Exchange,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97(4),1989；Kiyotaki, N., Wright, R., “A Search-Theoretic Approach to Monetary Economics,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3(1),1993. Jones, R. A.,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Media of Exchang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84(4),1976. 张杰：《制度金融学的起源：从门格尔到克洛尔》，《东岳论丛》2010年第10期。Nosal, E., Wallace, N., “A Model of Counterfeiting,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 , 54(4),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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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货币是相信在任何场合，以货币作为媒介可以更顺利地交换到自己意愿的消费品。换言之，价值稳定性是货币充当价值贮藏与交易媒介的内在要求，而币值不稳定则会引起商品流通混乱，严重时甚至会导致货币交易体系的坍塌。
从货币形态演进的历史事实来看，从商品交换中分离出来的充当货币的特殊商品，是以其内在价值作为交换基础的，否则这种商品就会失去或降低作为货币的公信力。货币的初始形态或者固定在最重要的外来物品上，或者固定在本地可让渡的财产的主要部分如牲畜这种物品上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交易发生地的物质文化环境，而商品的内在价值保证了购买力的稳定性。随着经济整体性程度的提高和降低交易成本的需要，货币的纯价值体逐步脱离物质价值体的约束②，凸显了货币购买力的外在信用担保。外在信用担保是以货币发行机构的信誉为担保。主权国家以国家的税收、声望和权威为其货币提供全面信用担保，并借助法律制度强制规定货币所代表的价值量，使得信用货币迅速地扩展到整个主权疆界范围内。当国家或者政府不再能够确保其担保的可靠性时，人们就会通过拒绝接受该种货币的方式将其从货币铸造者的位置上拽下来。Ritter 认为发行人的可信度是法偿货币产生的必要条件；若缺乏可信度的政府超发货币以谋取铸币税时，人们不愿意持有法偿货币，该信用体系立即分崩离析。③新货币经济学则强调货币在经济中的特殊地位并非自然演进的结果，而是政府的法律限制所为，从而保证了货币完全的流动性。
四、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及数字货币的未来
纵观世界货币发展史，货币形态经历了商品货币、金属货币和信用货币三个阶段。在商品经济的早期阶段，很多商品，如布、贝壳、蚌珠、皮革等都曾充当过货币；金属货币因其体积小、价值高、易于分割等实物属性取代了其他实物货币，使世界进入金属货币时代。在金属货币中，黄金的特殊实物属性使之成为货币实物翘楚，引领世界进入黄金本位制。马克思指出，“当一般等价物固定在黄金上的时候，货币便产生了”。④布雷顿森林体系构建了美元的金汇兑本位制，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结束了黄金本位制，货币进入信用本位阶段。各国都使用具有一国法律效力的纸币，美元、欧元、英镑、日元等货币构成多元化的世界货币，美元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主导货币。20世纪70年代以来货币危机频发，2008年爆发的美元危机以及2010年爆发的欧元危机再次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纸币的信用受到国际社会的严重质疑。寻求更高信用的国际货币，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核心。使用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以其分布式记账的清算机制解决了货币的信用难题，引发国际社会关注，各国中央银行在探索推行数字货币的可能性。数字货币的全球升温是否意味着“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 未来的货币又该何去何从?
（一）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
货币是一种使市场经济顺利运转的制度安排，交易成本递减规律是货币形态不断演变的内在动力。原始社会时期，足值的实物货币能够为交易双方提供信用担保，满足特定地域内的经济交易需求，最大限度地节省物物交换衍生的交易成本。实物货币的信用担保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难以实现跨区域的交易；使用实物货币的交易双方仍需付出较高的搜寻成本和谈判成本。冶炼技①②
③④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108页。货币的纯价值体是指货币要成为货币并能履行货币的职能所必须具有的价值体，是通过在流通中对一般商品的劳动价值进行提炼而形成的价值结晶体，是间接的同时也是更纯的劳动价值体。货币的物质价值体是指货币物质中所含有的价值量，即币材的价值量。参见周晓寒：《金融经济论》，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88年版，第6-10页。Ritter, J. A., “The Transition from Barter to Fiat Money ”,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5(1),1995.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1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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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的出现使得金属货币替代实物货币成为可能，完成货币史上的第一次嬗变。贵金属良好的物理属性和社会属性使得金属货币的币材由铁等贱金属逐渐固定到金银等贵金属上，“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然而，金属货币的称重、分割和检查成色仍是一项技术性工作且存在物理分割有极限、流通损耗等问题，难以满足经济规模迅猛扩张所引致的货币需求的急速膨胀，于是产生了代用货币。代用货币实际上是不足值的金属货币，又称铸币。在金银复本位制下，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使得含量较足的铸币退出流通领域，劣币进化为信用货币，黄金则完成制度层面的非货币化过程，人类进入无价值的符号货币阶段。纸币的印刷成本远远低于金属货币，而且便于携带和运输，从而进一步降低了交易成本。随着现代信用制度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逐步产生了电子货币。电子货币的存在减少了巨额纸币印刷、发行、现金流通、物理搬运和点钞等大量的费用支出，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交换的时空成本。
货币经历足值的商品货币、不足值的代用货币到无价值的符号货币的过程在交易成本递减的同时也伴随着货币信用风险的递增。从信用角度看，商品货币是一种过渡性货币安排，起源于民族长期的习俗、经验和习惯；其基本特征是“信用含量”较低，完全的商品货币消除了交易对信任的需求。对于分工经济而言，商品货币触碰到自身无法跨越的交易效率边界，高信用含量的货币注定成为分工经济的“新宠”。①信用货币对商品货币的替代水平取决于法律和政府制度的健全程度。②起初，信用货币通常以某种商品货币为本位以及采用某种特殊形式（如个人支票）而使用，以保证自身购买力的社会认可，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规避由于信息不对称引致的机会主义行为。一旦货币制度安排可以凭借合适的法律强制推行，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的法币则取代商品货币成为流通过程中的主流货币。对于货币制度而言，政府行为具有显著的“双刃剑效应”，面临着信用提供功能与公共财政功能的有效平衡问题。③如果公共财政功能越过信用提供功能，等同于变相地向货币持有者间接征税或抢劫公民财产，就会导致法币的信用含量过低，影响法币的高度流动性。在人类的货币发展史中，货币的发行权从市场主体转向公共权力，呈现明显的“趋中心化”特征，这进一步凸显了货币的信用本质，也埋下了货币金融不稳定的隐患。
（二）货币的未来：比特币？数字货币？
1. 比特币
去中心化、高度匿名化、流通范围世界化、总量有限和交易成本低等特点，使得比特币成为货币领域关注的焦点。有人称之为“数字黄金”，甚至将比特币的出现视同于黄金时代的回归④；也有人视之为“庞氏骗局”，遭到部分国家的监管、限制乃至全面的禁止、封杀。
货币的本质是一种生产关系，是关于债务债券关系的契约，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性构成货币的两大主要特征。短期内，比特币难以具备上述两大特征。首先，比特币的适用范围较窄，远达不到普遍接受的程度。比特币的技术门槛使得比特币最早以网络极客游戏奖品的身份流通于计算机程序员和网络工程师等技术人士圈内，适用于虚拟商品的交易，将众多普通用户排除在外。而挖矿造成比特币多集中于少数人手中，初始分配的不平均进一步限制了比特币用户的多元化。其次，比特币币值不稳，面临比特币悖论，难以充当价值贮藏和交换媒介。基于密码学原理而非信①②
③④张杰：《制度金融理论的新发展：文献述评》，《经济研究》2011年第3期。Borland, J., Yang, X., “Specialization and a New Approach to Economic Organization and Growth,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2),1992. 张杰：《制度金融理论的新发展：文献述评》，《经济研究》2011年第3期。何建湘等：《争议比特币：一场颠覆货币体系的革命》，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4-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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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比特币，不与法币或特定事物挂钩，其购买力完全取决于市场参与者的认可度与信心。由于特定的开采机制和7∗24小时的全天候交易模式，比特币的升值预期甚至投机动机不断强化，加剧了币值的波动性。①进一步，比特币自身价格暴涨暴跌的趋势造就了所谓的比特币悖论。由格雷欣法则可知，若比特币存在较强的升值预期就会被视为良币，继而被人们待价而沽、退出流通领域，其货币属性就会弱化；若比特币价格下跌或横盘，就会遭到投机者或投资者的抛售，变得一文不值，也无法充当交易媒介。此外，缺乏国家信誉和财富支撑的比特币具有明显的政策性风险，各国政府的态度和政策信息决定比特币的发展前景。②
从长期来看，随着接受主体和范围的扩大以及合法地位的强化，比特币的币值或许会趋于稳定，货币属性会不断增强，但其自身技术特性终将成为它货币演变道路上的桎梏。第一，比特币的发行不受任何特定的货币机构和个人控制，任何人、任何机构都可以推出一种该类型的货币，可以是莱特币，也可以是莱比币。如果比特币们盛行，世界将处于货币无序状态，这恐怕就是各国控制和封杀比特币们的重要原因。第二，即使没有比特币们的滥发，比特币的限量发行看似可以解决信用货币体系中的通货膨胀问题，但其递减增长速度和突变的无限细分特点，与经济发展过程中商品和服务渐进增加的趋势不相吻合，仍然难以解决实体经济中的通货膨胀问题，却又无法逃脱通货紧缩的宿命，商品价格的剧烈波动会成为常态。第三，数量的有限性也限制了比特币的媒介作用，使其更容易成为投机品而非交易媒介。由于交易的匿名性和不受地域限制等特点，比特币的诞生不但助长了投机活动的泛滥，而且还很容易被犯罪分子用于洗钱、毒品和强制等违法交易，加大了金融市场的不稳定性。第四，比特币的安全性问题存在明显的阀值。一旦密码被破解，比特币就可被破解者随意创造出来。同时，作为一种无准入门槛的虚拟货币，比特币的源代码是公开的，经过参数修改，可以制造出功能类似的其他网络虚拟货币，难以保证交易媒介的唯一性。③第五，比特币的易损性、交易时滞性、交易过程复杂性和交易平台的脆弱性，成为比特币发展面临的致命瓶颈。
2. 数字货币
不论是从短期还是从长期来看，比特币都不可能是未来货币的发展方向，但其“分布式记账”的结算功能为加密数字货币的发展与演化提供了技术保证。基于互联网新技术，特别是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无疑是一场货币体系的重大变革，也在一定程度上引领未来货币的演进轨迹。
《牛津英语词典》把区块链定义为“一种能够按照时间顺序并公开地记录交易的分布式账本”。将传统加密技术与互联网分布式技术相结合的区块链技术通过全网加密、自身分布式节点进行网络数据的存储、验证、传递和交流，确保了交易的真实性和记录完整性。换言之，区块链的技术特性赋予数字货币强大的记忆功能，犹如交易者随身携带的电子芯片，时刻跟踪并记录着交易者的所有交易行为，使得交易者处于完全监测状态。数字货币的完美记录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甚至消除了交易过程中的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从而将以货币为载体的信用关系内生化于整个分布式账本之中，保证了价值的贮藏和转移。基于前文分析，数字货币解决了交易者之间的信用问题，此时货币就无需存在，“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货币的交易媒介功能或由纯粹的物物交换所取代，或由信贷体系所取代。但随着社会生产的专业化和分工的深化，市场经济中处于交换状态的商品种类增多且存在一定的质量差异，价值尺度功能使得商品之间的价①②③李钧、长铗：《比特币：一个虚幻而真实的金融世界》，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1-52页。刘刚等：《比特币价格波动与虚拟货币风险防范——基于中美政策信息的事件研究法》，《广东财经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陈道富、王刚：《比特币的发展现状、风险特征和监管建议》，《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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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比较更为快捷、有效，进而促进分工经济的良性循环。显然，在解决交易者信任问题的前提下，数字货币存在的真正意义在于显示商品的价值和商品之间的价值比较，提高交易的效率和质量。所以，未来的数字货币不再等价于传统意义上的法币，其分布式记账技术完美解决了交易过程中的信用问题，实现了价值的点对点传输，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货币的交易媒介职能；另一方面，市场经济的深度发展强化了货币的价值尺度功能，随着技术的日臻成熟和支付体系的完善，数字货币最终会锁定于价值尺度功能，这或许就是货币的最终归宿。
然而，严格来讲数字货币没有内在价值，缺乏权威机构的信用担保可能使持有者面临巨大的损失风险及流动性风险，从而无法实现货币的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性。因此，从短期来看，锚定法定货币的数字货币，即央行数字货币是目前主权信用货币最切实可行的进化选择。中央银行可以将区块链技术纳入现有法定货币的发行体制之中，从而有利于运用多种信息技术手段提高数字货币的安全性、可控匿名性、不可重复性和周期性，规避比特币的技术约束；同时由货币当局建立若干等级中心系统，完成货币发行、使用登记、“换版”等各种操作，形成“控制中心-登记中心”的两极系统结构，控制、监测整个数字货币体系的运作，推动数字货币的标准化和通用化。①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以互联网技术为支撑的数字货币完全有可能突破现有各国货币的约束，成为网络世界广泛流通的统一货币。②从长期来看，锚定法币的数字货币只是一个过渡阶段，通过区块链技术锚定消费行为的数字货币才是货币的终极形式。届时，央行位居上层监管、维护地位，以自身权威保证数字货币的推行与流通，货币的发行更注重市场性。去中心化、基于共识建立信任和信息不可篡改的区块链技术确保了信贷体系中的承诺随时可得，数字货币成功进化为完美记忆或记录而存在交易者的个人账户中，所有交易行为均可表现为交易者交易账户存款的变动，现实世界运转朝着“新货币经济学”设想的“精密物物交换”的世界逼近。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的数字货币是一种价值符号、一个精密的记账系统。当然，如果社会高度发展，过渡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交换行为的消失就会导致货币真正的消亡。
五、结论
货币是一种生产关系，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随着技术创新、经济发展、社会组织形态演变而不断进化。货币的起源不仅从属于与市场相联系的经济范畴内，同时也与社会风俗习惯相联系的社会关系范畴密不可分。
社会分工和交换是货币产生的前提，货币是促进社会分工和专业化深入发展的制度安排。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是货币产生的直接动力，它们使得交易对手的交易信息无法零成本获取，为规避交易者的欺骗行为、降低交易成本、促进商品交易完成，货币应运而生。货币的存在将直接的物物交换裂变为以货币为媒介的间接交易，使买卖双方得以时空分离，在提高交易效率的同时也降低了市场非有效性。
货币能够使商品交易时空分离的特性在于其信用的本质。社会习俗和社会网络传递效应加速了货币商品的形成：从普通商品中分离出的特殊商品垄断了购买力，逐步演变为商品交易媒介。货币形态变迁离不开特定阶段的社会生产力，而降低交易成本的诉求与提高信用保障的诉求之间的博弈促成了货币形态的变迁。实物货币以其自身内在价值（即商品属性）为交易双方提供①②王永红：《数字货币技术实现框架构想》，《中国金融》2016年第8期。王永利：《央行数字货币的意义》，《中国金融》2016年第8期。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9·
信用担保，但当商品货币触碰到自身无法跨越的交易效率边界时，依靠外在信用担保的无价值的符号货币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交易成本不断下降的同时，货币的信用风险则因担保主体的不同而不断强化。不论是实物商品本位阶段还是信用本位阶段，货币的信用本质从未发生改变，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构成货币信用的外在表现。
货币形态的历史演进反映了货币形态选择的“两难”：货币形态的演变在降低交易成本的同时，货币信用保障程度不断降低。货币信用保障程度的不断降低伴随着世界各国无法控制的通货膨胀，也催生了频率越来越高的货币危机，从20世纪70年代的美元危机到2008年的全球货币金融危机，货币信用问题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巨大难题，造成国际货币金融市场的动荡。建立在现代信息技术基础之上的数字货币或许能够解决货币形态选择的“两难”问题。区块链加密和处理技术的“去中心化”“去信用”“真实不可更改”等特性解决了货币信用难题，同时也可以无限降低交易成本。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比特币因缺乏公共监督和公共信誉以及技术设计缺陷使之无论在短期还是长期都难以发挥货币的功能。各国政府和中央银行都在推动的数字货币使得“一个市场，一种货币”的货币体系改革成为可能。短期而言，锚定法定货币的数字货币是目前主权信用货币最切实可行的进化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锚定消费者行为的数字货币才是货币的终极形式。信用问题的完美解决剥离了数字货币的信用本质，使得数字货币不再等价于传统意义的货币，建立在信用基础之上的交易媒介和价值储藏功能消逝，却遗留和凸显了货币价值尺度功能，货币职能出现革命性分离。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数字货币随着交易行为的消失而不复存在，货币将彻底从人类历史上消亡。
Will Money Finally Disappear:The Future of Digital Cash
Dai Jinping, Li Yan
Abstract:Different from the western mainstream economic theory taking money as the medium of exchange, we tend to explore the origin and essence of mone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ts ability to store value, and then analyze its rule of evolution by taking transaction cost theory into account. Our studies show that market frictions, such as imperfect monitoring and imperfect recognizability are the intrinsic motivation for the generation of money. Meanwhile, the inher-ent value of commodity money and metallic currency and the legal validity of fiat money endow money with credit, which makes it possible for value to be instantaneously transferred and temporarily stored among traders. Decreasing transaction cost and increasing credit risk are the main factors that prompt the forms of money to evolve from commodi-ty money, to metallic currency, to fiat money and finally to electronic money. Block-chain technology can solve the prob-lem of imperfect monitoring and imperfect recognizability and lead to the advent of digital cash. Due to its validity, multi-note distribution and unalterable characteristics about recording and storing of transaction information, digital cash sublates the credit attributes and highlights the valuation function. However, digital cash, performing the valuation func-tion, will finally disappear from human history when communist society arrives and transaction practice ends.
Key Words:Money; Market Friction; Credit; Digital Cash
【责任编辑：陈瑞香】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1·
货币会消亡吗？
——兼论数字货币的未来
戴金平黎艳
摘要：不同于西方主流经济理论的货币交易媒介论，我们从价值贮藏视角探讨货币的起源与本质，
并结合交易成本理论分析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研究发现，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是货
币产生的内在动因，而商品货币、金属货币的内在价值或者法币之法律效力赋予货币信用，从而实现价
值在交易者之间的瞬时转移和暂时贮藏。交易成本递减和信用风险递增主导着货币形态从商品货币、金属货币向纸币、电子货币的演变。区块链技术解决了交易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问题，数字货币应
运而生。而数字货币因其真实、多点分布、不可更改的交易信息记录与储存特性，扬弃了货币的信用属
性，凸显了货币的价值尺度属性。执行价值尺度功能的数字货币也因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交易行为的
终结将彻底从人类历史上消亡。
关键词：货币；市场摩擦；信用；数字货币
一、引言
关于货币起源与本质的问题一直是经济学领域的重要议题。马克思认为货币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固定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货币金属观强调货币必须具有实质价值，否则无法执行交易媒介职能；货币名目论从货币国定论和管理通货论的视角指出货币是一种价值符号，在执行交易媒介职能的同时也具备价值贮藏职能；而新货币经济学则突破传统的理论框架，认为货币并非是自然演进的，而是法律限制或者政府管制的必然结果，凸显了货币的价值尺度职能。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弊端，美元信用危机使得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超主权”的国际储备货币的呼声高涨。2009年之后建立在区块链技术基础之上的比特币、莱特币、无限币等虚拟数字货币的出现颠覆了货币之信用本质。尽管缺乏国家权威机构监督的虚拟货币家族发展前途扑朔迷离，但区块链技术在货币领域的应用引起世界各国的高度关注。2015年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 ）成立数字货币研究院，考虑采用区块链技术为主要货币创建一个数字现金和支付体系。2016年欧盟委员会将加密数字货币作为重点建设目标；中国人民银行也在积极探索发行数字货币。数字货币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冲击着传统金融体系的运行，其诞生是否意味着“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 货币会因此而消亡吗?
收稿日期：2016-01-21
基金项目：2016年港澳研究项目（HKM1612）
作者简介：戴金平，南开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协同创新中心（天津300071）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货币金融、国际金
融研究；黎艳，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国际经济研究所博士生，主要从事货币金融、国际金融研究。
·142·戴金平黎艳：货币会消亡吗？
主流经济理论将货币的产生归结于解决社会专业化分工引致的物物交换中的“需求双重耦合”矛盾①，进而将交易媒介视为货币的最根本职能。但“基于交易”的货币理论无法解释为什么货币能够履行交易媒介的职能，为什么在不存在“双重耦合”矛盾的前提下，以物易物的经济模式仍不可行。究其原因，交易的时序性与不确定性要求交易者必须持有货币，而交易者之所以愿意持有货币是因为货币的充分流动性使其具有价值贮藏功能，栖息的购买力可以解决交易的时空分离问题。基于此，本文立足于货币的价值贮藏职能，从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的角度分析货币的产生机理、揭示货币的本质特征，同时结合交易成本理论探究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在此基础上，深入探讨在现代信息技术尤其是区块链技术下货币形态和本质的变革。
二、货币产生的必要性
货币的价值贮藏属性使之能够发挥交易媒介之功能，而其价值贮藏属性主要来自于社会的普遍认同。Borland 和Yang 指出，如果信贷体系的承诺随时可得，则商品货币无需出现。②只要市场不是完全的，就无法保证信贷承诺的完全性，作为价值贮藏载体的货币就必不可少。下面我们从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的视角来探讨货币的产生机理。
（一）不完全监测
伴随着社会生产力提高和专业化分工的发展，人们消费日趋多样化，交易过程日益复杂，“需求双重耦合”矛盾和商品计价困难使得集中交易让位于间接交易；间接交易使得交易过程因时间、空间的分离而割裂为独立的买入和卖出行为。当交易者过去的经济行为不能被其他交易者完全观察到时，市场就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此时交易者需要花费一定的成本来收集具有合适资格的交换伙伴的私人信息，从而使许多潜在交易不能实现。③作为历史交易记载的货币便出现了，货币的出现解决了市场不完全监测问题，能够有效地实现购买力的贮藏和转移，使交易双方在较小的风险和短暂的时间内完成配对。
间接交易中交易对手信息的可检测性是十分必要的。如果市场处于完全监测状态，即每个交易者的私人交易信息是公开的，此时隐瞒欺骗是不可能的（否则就会遭受到交易对手的永久性惩罚，退化至自给自足的原始经济模式），从而保证所有交易的顺利完成，货币就无需存在。④如果市场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交易双方彼此无法零成本地获取交易对手的私人信息，于是产生了欺骗激励，导致商品交易无法有效传递下去。人们需要一种可记录交易对手过去交易信息的载体来解决交易过程中的欺骗问题，或交易者信用问题，此时作为交易信息载体的货币就必不可少。货币并没有提供有关货币持有者的任何个人特征，而仅仅发出了个人交易记录的最低限度的信号，这一特性使之成为一种可转让的信号工具。⑤Ostroy 也指出货币是私人信息的替代品，货币的存在使买卖双方可观察到对方的历史交易信息，从而使总需求等于总供给的竞争性均衡得以实现。⑥①
②
③④⑤⑥需求的双重耦合有三层含义：第一，交易双方需求商品的耦合，即交易双方拥有的商品可以满足对方的需要；第二，交易的商品的价值量是相当的，即强调公平交易；第三，交易双方在时间上的耦合。参见彭兴韵《金融学原理》，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Borland, J., Yang, X., “Specialization and a New Approach to Economic Organization and Growth,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2),1992. Coase, R. H., “The Institutional Structure of Produc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4),1992. Wallace, N., “The Mechanism-Design Approach to Monetary Theory, ”Handbook of Monetary Economic , Vol.3A, 2010. Spence, A. M., Market Signaling, Information Transfer in Hiring and Related Processe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4. Ostroy, J. M., “The Informational Efficiency of Monetary Exchange,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63(4),1973.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3·
Townsend 运用跨期模型分析了不完全监测产生的必然性，指出信贷适用于熟人之间，而货币适用于陌生人之间。由于人员的区域间流动，新进入者的历史交易行为相对于原有居民而言是一种私人信息，处于不完全监测状态。该区域的原有居民处于完全监测状态，可以借助信贷完成意愿交易，无需货币媒介；对于新进入者，要么借助货币传达历史交易信息、融入原有居民的内部信贷体系；要么被排除在内部信贷体系之外，无法实现意愿交易。①货币作为交易信息的记录强化了市场有效性，监督交易者更真实地参与交易过程。
（二）信息不对称
一般而言，信息不对称是指在市场经济活动中，交易双方拥有的信息是不对等的，如资产持有者比需求者拥有更多资产的信息，从而使资产的价值不能被完全识别。Alchian 认为纯物物交换中的“需求双重耦合”矛盾、买卖双方的搜寻成本甚至不完全监测只是货币产生的部分原因，真正原因来自私人信息的不对称性。②由于私人信息的存在，交易者在进行跨时交易时极易出现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货币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信息的不对称问题，扩大了交易范围和空间。
人们在进入交易过程前并不完全了解市场机会，特别是不完全了解各种商品的质量和价格等关键信息。即使在满足“需求双重耦合”的条件下，交易双方也可能因对彼此商品的合理定价无法达成共识而阻止交易的顺利完成。为了减少交易过程中的信息不对称、确保自身资产价值的最大化，交易者存在投资信息的激励，花费相应比例的边际成本搜集该商品的相关信息。随社会群体对某种特定商品使用的增加，其边际信息成本下降，人们对该商品的社会认同感不断增强，交易越来越多地通过该商品为媒介而间接完成。③随着以该商品为媒介的间接交易规模扩张，此时，投资于该特定商品的机会成本几乎为零，因信息不对称引致的共识定价问题得以解决。这个特殊商品进化为货币，而原有的物物交易经济便脱胎换骨为货币经济。④马克思将此特殊商品称为“一般等价物”。⑤
信息不对称问题除了影响交易双方的资产定价识别问题，也会影响到交易双方达成交易的频率，即交易完成所需的时间。当信息是完备时，商品质量的优劣是一种共有知识，交易者规避风险的行为使得高质量商品淘汰低质量商品，货币的存在并不能提高社会福利，从而货币是无用的。当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时，与未知质量的商品持有者相比，优质商品的持有者更愿意与法币持有者进行交易，因为法币的同质性使其不存在识别定价问题。这实际上是对劣质商品生产者施加了一个现金约束，劣质商品生产者必须先用商品交换法币，然后再用法币购买优质商品⑥，货币的出现最大限度地缩短了交易者的搜寻配对时间，提高了交易的效率。
三、货币的本质与特征
货币是商品交换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种生产关系。吾以吾之所有予市场，换吾之所需，货币是这一过程的记录，反映的是个体与社会的经济协作关系。马克思是第一个从生产关系①②③
④⑤⑥Townsend, R. M., “Currency and Credit in a Private Information Economy,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97(6),1989. Alchian, A. A., “Why Money? ”Journal of Money Credit &Banking , 9(1),1977. Brunner, K., Meltzer, A. H., “The Use of Money:Money in the Theory of An Exchange Economy,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61(5),1971. 张杰：《制度金融学的起源：从门格尔到克洛尔》，《东岳论丛》2010年第10期。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113页。Williamson, S., Wright, R., “Barter and Monetary Exchange under Private Informati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4(1),1994.
·144·戴金平黎艳：货币会消亡吗？
着手探讨货币本质的经济学家，他已经看出“货币不是东西，而是一种社会关系”。①西方经济学家也指出，货币的产生并非源于消除静态交换经济中物物交换的低效率, 而是在市场不完备的条件下，为销而产的市场经济及在包含时间因素的现实交易中提供一种信用约束力量②，最大限度地保证交易过程的真实性与有效性。货币之所以能够媒介交易，源于社会习俗通过市场摩擦赋予了货币垄断的购买力，从而实现价值在交易者之间的暂时贮藏和瞬时转移。货币的本质是一种如愿实现商品交换的保证或信用③，是所有者与市场关于交换权的契约。一句话，货币的本质是信用，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货币的信用本质可外化为人们对交易媒介的普遍接受性和购买力的稳定性。
（一）普遍接受性
普遍接受性意味着货币对人们而言是一种共有知识，具有较强的可识别性，从而能缩短交易过程中的搜寻匹配时间，降低交易成本，实现交易主体效用最大化。Oh 认为在货币产生之前不存在具有普遍接受性的商品，但可能存在一些具有“相对普遍性”的商品；而此类商品的出现与交易相关联的社会习俗密切相关。④正如马克思所言，交易很可能在相互分离的社会关系薄弱的部落会面的地点历史性产生，而社会习俗增加了在交易联系中一些商品在一次交易中收到多个交易请求的可能性，商品之间的不对称性开始分化，分离出“相对普遍性”的商品。⑤继而如Menger 所描述的那样，社会变成一个自我强化的过程，“相对普遍性”的商品将临时性地获取与少数其他商品进行交换的能力，并逐渐演变成一个稳定的社会标准，获得垄断的购买力。由此可见，货币根源于彼此疏远的商品所有者之间，其普遍性起源于习惯性交易，又在社会网络外部性的条件下形成购买力的自我强化过程，从商品分化到购买力垄断的过程均离不开个体之间的信任。
Kiyotaki 和Wright 基于搜寻模型验证了货币的“自我肯定性”，即货币均衡取决于交易者对彼此交易策略的预期。⑥具体来说，交易者是否接受货币取决于其他交易者的交易行为；当其他交易者接受货币的概率很高时，代理人的最优决策就是接受货币⑦，而这种交易策略能使代理人以最小的预期交易成本获得意愿的商品。在存在网络外部性的情况下，预期的滚雪球效应使得一种被称之为货币的物品悄然登场。⑧Nosal 和Wallace 基于假币模型探讨了可识别性对社会交易的重要性。在市场非完美的情况下，假币对社会而言是一种威胁。要么使得制造假币的成本足够高或者假币被识别的概率足够高，要么使得交易中真币的价值足够小，从而使假币的收益低于生产成本。⑨货币的统一就能以较低的社会成本解决假币的威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货币的普遍接受性。
（二）币值稳定性
货币是能使购买行为从售卖行为中分离出来的购买力的暂栖所，是一种价值贮藏手段。人们①②③④⑤
⑥
⑦⑧⑨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19页。Hicks, J. R., A Market Theory of Money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褚俊虹等：《普适性信任及交易成本递减规律——从交易货币化看货币的信用本质》，《金融研究》2002年第3期。Oh, S., “A Theory of a Generally Acceptable Medium of Exchange and Barter,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 23(1),1989. 参见COSTAS LAPAVITSAS 、陆云航：《商品交换中的货币起源问题或货币购买力的垄断化》，中国《资本论》研究会第11次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2年。Kiyotaki, N., Wright, R., “On Money as a Medium of Exchange,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97(4),1989；Kiyotaki, N., Wright, R., “A Search-Theoretic Approach to Monetary Economics,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3(1),1993. Jones, R. A.,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Media of Exchang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 84(4),1976. 张杰：《制度金融学的起源：从门格尔到克洛尔》，《东岳论丛》2010年第10期。Nosal, E., Wallace, N., “A Model of Counterfeiting,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 , 54(4),2007.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5·
接受货币是相信在任何场合，以货币作为媒介可以更顺利地交换到自己意愿的消费品。换言之，价值稳定性是货币充当价值贮藏与交易媒介的内在要求，而币值不稳定则会引起商品流通混乱，严重时甚至会导致货币交易体系的坍塌。
从货币形态演进的历史事实来看，从商品交换中分离出来的充当货币的特殊商品，是以其内在价值作为交换基础的，否则这种商品就会失去或降低作为货币的公信力。货币的初始形态或者固定在最重要的外来物品上，或者固定在本地可让渡的财产的主要部分如牲畜这种物品上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交易发生地的物质文化环境，而商品的内在价值保证了购买力的稳定性。随着经济整体性程度的提高和降低交易成本的需要，货币的纯价值体逐步脱离物质价值体的约束②，凸显了货币购买力的外在信用担保。外在信用担保是以货币发行机构的信誉为担保。主权国家以国家的税收、声望和权威为其货币提供全面信用担保，并借助法律制度强制规定货币所代表的价值量，使得信用货币迅速地扩展到整个主权疆界范围内。当国家或者政府不再能够确保其担保的可靠性时，人们就会通过拒绝接受该种货币的方式将其从货币铸造者的位置上拽下来。Ritter 认为发行人的可信度是法偿货币产生的必要条件；若缺乏可信度的政府超发货币以谋取铸币税时，人们不愿意持有法偿货币，该信用体系立即分崩离析。③新货币经济学则强调货币在经济中的特殊地位并非自然演进的结果，而是政府的法律限制所为，从而保证了货币完全的流动性。
四、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及数字货币的未来
纵观世界货币发展史，货币形态经历了商品货币、金属货币和信用货币三个阶段。在商品经济的早期阶段，很多商品，如布、贝壳、蚌珠、皮革等都曾充当过货币；金属货币因其体积小、价值高、易于分割等实物属性取代了其他实物货币，使世界进入金属货币时代。在金属货币中，黄金的特殊实物属性使之成为货币实物翘楚，引领世界进入黄金本位制。马克思指出，“当一般等价物固定在黄金上的时候，货币便产生了”。④布雷顿森林体系构建了美元的金汇兑本位制，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结束了黄金本位制，货币进入信用本位阶段。各国都使用具有一国法律效力的纸币，美元、欧元、英镑、日元等货币构成多元化的世界货币，美元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主导货币。20世纪70年代以来货币危机频发，2008年爆发的美元危机以及2010年爆发的欧元危机再次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纸币的信用受到国际社会的严重质疑。寻求更高信用的国际货币，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核心。使用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以其分布式记账的清算机制解决了货币的信用难题，引发国际社会关注，各国中央银行在探索推行数字货币的可能性。数字货币的全球升温是否意味着“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 未来的货币又该何去何从?
（一）货币的发展演变规律
货币是一种使市场经济顺利运转的制度安排，交易成本递减规律是货币形态不断演变的内在动力。原始社会时期，足值的实物货币能够为交易双方提供信用担保，满足特定地域内的经济交易需求，最大限度地节省物物交换衍生的交易成本。实物货币的信用担保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难以实现跨区域的交易；使用实物货币的交易双方仍需付出较高的搜寻成本和谈判成本。冶炼技①②
③④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108页。货币的纯价值体是指货币要成为货币并能履行货币的职能所必须具有的价值体，是通过在流通中对一般商品的劳动价值进行提炼而形成的价值结晶体，是间接的同时也是更纯的劳动价值体。货币的物质价值体是指货币物质中所含有的价值量，即币材的价值量。参见周晓寒：《金融经济论》，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88年版，第6-10页。Ritter, J. A., “The Transition from Barter to Fiat Money ”,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5(1),1995.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108页。
·146·戴金平黎艳：货币会消亡吗？
术的出现使得金属货币替代实物货币成为可能，完成货币史上的第一次嬗变。贵金属良好的物理属性和社会属性使得金属货币的币材由铁等贱金属逐渐固定到金银等贵金属上，“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然而，金属货币的称重、分割和检查成色仍是一项技术性工作且存在物理分割有极限、流通损耗等问题，难以满足经济规模迅猛扩张所引致的货币需求的急速膨胀，于是产生了代用货币。代用货币实际上是不足值的金属货币，又称铸币。在金银复本位制下，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使得含量较足的铸币退出流通领域，劣币进化为信用货币，黄金则完成制度层面的非货币化过程，人类进入无价值的符号货币阶段。纸币的印刷成本远远低于金属货币，而且便于携带和运输，从而进一步降低了交易成本。随着现代信用制度和互联网技术的发展，逐步产生了电子货币。电子货币的存在减少了巨额纸币印刷、发行、现金流通、物理搬运和点钞等大量的费用支出，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交换的时空成本。
货币经历足值的商品货币、不足值的代用货币到无价值的符号货币的过程在交易成本递减的同时也伴随着货币信用风险的递增。从信用角度看，商品货币是一种过渡性货币安排，起源于民族长期的习俗、经验和习惯；其基本特征是“信用含量”较低，完全的商品货币消除了交易对信任的需求。对于分工经济而言，商品货币触碰到自身无法跨越的交易效率边界，高信用含量的货币注定成为分工经济的“新宠”。①信用货币对商品货币的替代水平取决于法律和政府制度的健全程度。②起初，信用货币通常以某种商品货币为本位以及采用某种特殊形式（如个人支票）而使用，以保证自身购买力的社会认可，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规避由于信息不对称引致的机会主义行为。一旦货币制度安排可以凭借合适的法律强制推行，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的法币则取代商品货币成为流通过程中的主流货币。对于货币制度而言，政府行为具有显著的“双刃剑效应”，面临着信用提供功能与公共财政功能的有效平衡问题。③如果公共财政功能越过信用提供功能，等同于变相地向货币持有者间接征税或抢劫公民财产，就会导致法币的信用含量过低，影响法币的高度流动性。在人类的货币发展史中，货币的发行权从市场主体转向公共权力，呈现明显的“趋中心化”特征，这进一步凸显了货币的信用本质，也埋下了货币金融不稳定的隐患。
（二）货币的未来：比特币？数字货币？
1. 比特币
去中心化、高度匿名化、流通范围世界化、总量有限和交易成本低等特点，使得比特币成为货币领域关注的焦点。有人称之为“数字黄金”，甚至将比特币的出现视同于黄金时代的回归④；也有人视之为“庞氏骗局”，遭到部分国家的监管、限制乃至全面的禁止、封杀。
货币的本质是一种生产关系，是关于债务债券关系的契约，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性构成货币的两大主要特征。短期内，比特币难以具备上述两大特征。首先，比特币的适用范围较窄，远达不到普遍接受的程度。比特币的技术门槛使得比特币最早以网络极客游戏奖品的身份流通于计算机程序员和网络工程师等技术人士圈内，适用于虚拟商品的交易，将众多普通用户排除在外。而挖矿造成比特币多集中于少数人手中，初始分配的不平均进一步限制了比特币用户的多元化。其次，比特币币值不稳，面临比特币悖论，难以充当价值贮藏和交换媒介。基于密码学原理而非信①②
③④张杰：《制度金融理论的新发展：文献述评》，《经济研究》2011年第3期。Borland, J., Yang, X., “Specialization and a New Approach to Economic Organization and Growth,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 82(2),1992. 张杰：《制度金融理论的新发展：文献述评》，《经济研究》2011年第3期。何建湘等：《争议比特币：一场颠覆货币体系的革命》，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4-55页。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7·
用的比特币，不与法币或特定事物挂钩，其购买力完全取决于市场参与者的认可度与信心。由于特定的开采机制和7∗24小时的全天候交易模式，比特币的升值预期甚至投机动机不断强化，加剧了币值的波动性。①进一步，比特币自身价格暴涨暴跌的趋势造就了所谓的比特币悖论。由格雷欣法则可知，若比特币存在较强的升值预期就会被视为良币，继而被人们待价而沽、退出流通领域，其货币属性就会弱化；若比特币价格下跌或横盘，就会遭到投机者或投资者的抛售，变得一文不值，也无法充当交易媒介。此外，缺乏国家信誉和财富支撑的比特币具有明显的政策性风险，各国政府的态度和政策信息决定比特币的发展前景。②
从长期来看，随着接受主体和范围的扩大以及合法地位的强化，比特币的币值或许会趋于稳定，货币属性会不断增强，但其自身技术特性终将成为它货币演变道路上的桎梏。第一，比特币的发行不受任何特定的货币机构和个人控制，任何人、任何机构都可以推出一种该类型的货币，可以是莱特币，也可以是莱比币。如果比特币们盛行，世界将处于货币无序状态，这恐怕就是各国控制和封杀比特币们的重要原因。第二，即使没有比特币们的滥发，比特币的限量发行看似可以解决信用货币体系中的通货膨胀问题，但其递减增长速度和突变的无限细分特点，与经济发展过程中商品和服务渐进增加的趋势不相吻合，仍然难以解决实体经济中的通货膨胀问题，却又无法逃脱通货紧缩的宿命，商品价格的剧烈波动会成为常态。第三，数量的有限性也限制了比特币的媒介作用，使其更容易成为投机品而非交易媒介。由于交易的匿名性和不受地域限制等特点，比特币的诞生不但助长了投机活动的泛滥，而且还很容易被犯罪分子用于洗钱、毒品和强制等违法交易，加大了金融市场的不稳定性。第四，比特币的安全性问题存在明显的阀值。一旦密码被破解，比特币就可被破解者随意创造出来。同时，作为一种无准入门槛的虚拟货币，比特币的源代码是公开的，经过参数修改，可以制造出功能类似的其他网络虚拟货币，难以保证交易媒介的唯一性。③第五，比特币的易损性、交易时滞性、交易过程复杂性和交易平台的脆弱性，成为比特币发展面临的致命瓶颈。
2. 数字货币
不论是从短期还是从长期来看，比特币都不可能是未来货币的发展方向，但其“分布式记账”的结算功能为加密数字货币的发展与演化提供了技术保证。基于互联网新技术，特别是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无疑是一场货币体系的重大变革，也在一定程度上引领未来货币的演进轨迹。
《牛津英语词典》把区块链定义为“一种能够按照时间顺序并公开地记录交易的分布式账本”。将传统加密技术与互联网分布式技术相结合的区块链技术通过全网加密、自身分布式节点进行网络数据的存储、验证、传递和交流，确保了交易的真实性和记录完整性。换言之，区块链的技术特性赋予数字货币强大的记忆功能，犹如交易者随身携带的电子芯片，时刻跟踪并记录着交易者的所有交易行为，使得交易者处于完全监测状态。数字货币的完美记录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甚至消除了交易过程中的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从而将以货币为载体的信用关系内生化于整个分布式账本之中，保证了价值的贮藏和转移。基于前文分析，数字货币解决了交易者之间的信用问题，此时货币就无需存在，“精密的物物交换”成为一种可能，货币的交易媒介功能或由纯粹的物物交换所取代，或由信贷体系所取代。但随着社会生产的专业化和分工的深化，市场经济中处于交换状态的商品种类增多且存在一定的质量差异，价值尺度功能使得商品之间的价①②③李钧、长铗：《比特币：一个虚幻而真实的金融世界》，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31-52页。刘刚等：《比特币价格波动与虚拟货币风险防范——基于中美政策信息的事件研究法》，《广东财经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陈道富、王刚：《比特币的发展现状、风险特征和监管建议》，《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4期。
·148·戴金平黎艳：货币会消亡吗？
值比较更为快捷、有效，进而促进分工经济的良性循环。显然，在解决交易者信任问题的前提下，数字货币存在的真正意义在于显示商品的价值和商品之间的价值比较，提高交易的效率和质量。所以，未来的数字货币不再等价于传统意义上的法币，其分布式记账技术完美解决了交易过程中的信用问题，实现了价值的点对点传输，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货币的交易媒介职能；另一方面，市场经济的深度发展强化了货币的价值尺度功能，随着技术的日臻成熟和支付体系的完善，数字货币最终会锁定于价值尺度功能，这或许就是货币的最终归宿。
然而，严格来讲数字货币没有内在价值，缺乏权威机构的信用担保可能使持有者面临巨大的损失风险及流动性风险，从而无法实现货币的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性。因此，从短期来看，锚定法定货币的数字货币，即央行数字货币是目前主权信用货币最切实可行的进化选择。中央银行可以将区块链技术纳入现有法定货币的发行体制之中，从而有利于运用多种信息技术手段提高数字货币的安全性、可控匿名性、不可重复性和周期性，规避比特币的技术约束；同时由货币当局建立若干等级中心系统，完成货币发行、使用登记、“换版”等各种操作，形成“控制中心-登记中心”的两极系统结构，控制、监测整个数字货币体系的运作，推动数字货币的标准化和通用化。①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以互联网技术为支撑的数字货币完全有可能突破现有各国货币的约束，成为网络世界广泛流通的统一货币。②从长期来看，锚定法币的数字货币只是一个过渡阶段，通过区块链技术锚定消费行为的数字货币才是货币的终极形式。届时，央行位居上层监管、维护地位，以自身权威保证数字货币的推行与流通，货币的发行更注重市场性。去中心化、基于共识建立信任和信息不可篡改的区块链技术确保了信贷体系中的承诺随时可得，数字货币成功进化为完美记忆或记录而存在交易者的个人账户中，所有交易行为均可表现为交易者交易账户存款的变动，现实世界运转朝着“新货币经济学”设想的“精密物物交换”的世界逼近。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的数字货币是一种价值符号、一个精密的记账系统。当然，如果社会高度发展，过渡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交换行为的消失就会导致货币真正的消亡。
五、结论
货币是一种生产关系，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随着技术创新、经济发展、社会组织形态演变而不断进化。货币的起源不仅从属于与市场相联系的经济范畴内，同时也与社会风俗习惯相联系的社会关系范畴密不可分。
社会分工和交换是货币产生的前提，货币是促进社会分工和专业化深入发展的制度安排。不完全监测和信息不对称等市场摩擦是货币产生的直接动力，它们使得交易对手的交易信息无法零成本获取，为规避交易者的欺骗行为、降低交易成本、促进商品交易完成，货币应运而生。货币的存在将直接的物物交换裂变为以货币为媒介的间接交易，使买卖双方得以时空分离，在提高交易效率的同时也降低了市场非有效性。
货币能够使商品交易时空分离的特性在于其信用的本质。社会习俗和社会网络传递效应加速了货币商品的形成：从普通商品中分离出的特殊商品垄断了购买力，逐步演变为商品交易媒介。货币形态变迁离不开特定阶段的社会生产力，而降低交易成本的诉求与提高信用保障的诉求之间的博弈促成了货币形态的变迁。实物货币以其自身内在价值（即商品属性）为交易双方提供①②王永红：《数字货币技术实现框架构想》，《中国金融》2016年第8期。王永利：《央行数字货币的意义》，《中国金融》2016年第8期。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149·
信用担保，但当商品货币触碰到自身无法跨越的交易效率边界时，依靠外在信用担保的无价值的符号货币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交易成本不断下降的同时，货币的信用风险则因担保主体的不同而不断强化。不论是实物商品本位阶段还是信用本位阶段，货币的信用本质从未发生改变，普遍接受性和币值稳定构成货币信用的外在表现。
货币形态的历史演进反映了货币形态选择的“两难”：货币形态的演变在降低交易成本的同时，货币信用保障程度不断降低。货币信用保障程度的不断降低伴随着世界各国无法控制的通货膨胀，也催生了频率越来越高的货币危机，从20世纪70年代的美元危机到2008年的全球货币金融危机，货币信用问题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巨大难题，造成国际货币金融市场的动荡。建立在现代信息技术基础之上的数字货币或许能够解决货币形态选择的“两难”问题。区块链加密和处理技术的“去中心化”“去信用”“真实不可更改”等特性解决了货币信用难题，同时也可以无限降低交易成本。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比特币因缺乏公共监督和公共信誉以及技术设计缺陷使之无论在短期还是长期都难以发挥货币的功能。各国政府和中央银行都在推动的数字货币使得“一个市场，一种货币”的货币体系改革成为可能。短期而言，锚定法定货币的数字货币是目前主权信用货币最切实可行的进化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锚定消费者行为的数字货币才是货币的终极形式。信用问题的完美解决剥离了数字货币的信用本质，使得数字货币不再等价于传统意义的货币，建立在信用基础之上的交易媒介和价值储藏功能消逝，却遗留和凸显了货币价值尺度功能，货币职能出现革命性分离。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数字货币随着交易行为的消失而不复存在，货币将彻底从人类历史上消亡。
Will Money Finally Disappear:The Future of Digital Cash
Dai Jinping, Li Yan
Abstract:Different from the western mainstream economic theory taking money as the medium of exchange, we tend to explore the origin and essence of mone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ts ability to store value, and then analyze its rule of evolution by taking transaction cost theory into account. Our studies show that market frictions, such as imperfect monitoring and imperfect recognizability are the intrinsic motivation for the generation of money. Meanwhile, the inher-ent value of commodity money and metallic currency and the legal validity of fiat money endow money with credit, which makes it possible for value to be instantaneously transferred and temporarily stored among traders. Decreasing transaction cost and increasing credit risk are the main factors that prompt the forms of money to evolve from commodi-ty money, to metallic currency, to fiat money and finally to electronic money. Block-chain technology can solve the prob-lem of imperfect monitoring and imperfect recognizability and lead to the advent of digital cash. Due to its validity, multi-note distribution and unalterable characteristics about recording and storing of transaction information, digital cash sublates the credit attributes and highlights the valuation function. However, digital cash, performing the valuation func-tion, will finally disappear from human history when communist society arrives and transaction practice ends.
Key Words:Money; Market Friction; Credit; Digital Cash
【责任编辑：陈瑞香】